
【星月】走过一段219(散文)
自驾旅行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自主决定行进路线,带有很强的随心随意性,也因而赋予了旅行更加真切的体验,让自己的旅行在预料之中变化,在变化之中丰富多彩。
从墨脱出来,国道219的名字逐渐在我们的头脑中明晰起来:路途比318更艰险,景色也更加罕见,经历估计更加令人震撼。于是,我们决定,放弃林芝到拉萨的免费高速公路,从林芝市米林县绕道山南市隆子县,奔向日喀则,走一段令人神往的国道219。
219国道是条边境公路,起初叫做新藏公路,北起新疆喀什的叶城,南到西藏日喀则的拉孜,全长只有2140公里。后来,经过多年的北伸南延,在2018年,形成了一条从西北边陲到东南边境,全长10860公里的边境国道,是目前全国最长的公路线,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条件最艰险的公路,代号为“G219”。其最北端为中国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蒙古接壤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纳斯,南头是中越边境的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东兴口岸,一路沿着自西北到西南的边境线,翻过世界上最高大的山脉,跨过世界上最湍急的河流,行进在世界最高的高原之上,遍览世人罕见的最美丽的风光,驾驶体验自不待言。别的不敢说吧,反正自从有了219,“此生必驾318”的风光顿时黯然失色了。
这样说吧,自从我们踏上219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交通拥堵的现象,乌央乌央的“此生必驾318”的大军,此时依然死死盯着318的路线,奔向它们心目中的圣城拉萨去了,而我们却转向219,满怀一种对未知的憧憬,来享受一份高原的清净,欣赏高原不一样的风景。
从米林县城出来不远,眼前所见逐渐荒凉。路上车少人稀,几乎不见行车与路人;村庄也不多见,偶尔出现在河流转弯处的,也只是零零散散的几户民居,不成规模;峡谷风貌尚存,只是夹岸的大山不再险峻,而为浑圆且光秃秃的山包,不见高大的林木,只有稀稀拉拉的灌木、杂草,点缀在散乱的山石之上;雅鲁藏布江依然汹涌澎湃,江水照旧浑浊,一路陪伴着我们蜿蜒前行。
在一个叫做卒金多的地方,有一处修有木栈道的景区,好像叫做巨石滩。说是景区,其实就是国道旁有几间低矮的小平房,房前摆着几个日用品小货摊,两三个当地藏民在货摊后面,见有人来,也不招徕生意;旁边竖了一个破旧的木板牌子,上书“巨石滩景区”,早已失去了它朱红的颜色;没有见到门,也不要门票。那木栈道的围栏是实木的,没有油漆过,早就失去了其原木的本色,不少的地方翘起或断裂,透露着年久失修的窘态。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就在木栈道下滚滚流淌,黑乎乎的,浑浊得活像烧糊了的胡辣汤。大块大块的巨石胡乱散落江畔、江心,有的几间房子那么大,从江边一直高出到国道旁,也都一例黑乎乎的。这些石头显然是从两旁山上滚落到江水里来的,然后摔碎了、崩裂了,体积太大的,江水没有办法把它们带走,就胡乱堆积在那里了。摔裂了的石缝成了高原蜥蜴的藏身之地,它们趁着正午天晴,纷纷从石缝里探出头来,爬到石面上晒太阳。这种善于随着环境变化而变换色彩的变色龙,也跟石头一样,黑乎乎的。
比巴拉山口是林芝与山南的界山,海拔4758米,北边是林芝市,南面就是山南市了。这里的山,支离破碎,漫山遍野都是山石的碎片,像是战乱或地震中轰然倒塌了的建筑物,到处都是砖头瓦砾一般。这里的路,虽然叫作国道219,但除了山谷边上七扭八弯的铝钢合金护栏以外,其它就再也找不到可以称为国道的资格了,碎石的路面,看不出曾经铺设过的痕迹,也许根本就没有铺设过。靠山崖的一侧,时而可见大块的冰雪,或者就是冰川吧,脏兮兮的,但大体还算是白色的,表面凹凸不平,也不规则,像极了凝固的水波纹,让人联想到北京的“水立方”,那造型估计就来自这冰川的灵感。
山垭口上正在修建一座雕塑,两个工人在脚手架上忙碌,雕塑已经成型,但还处在毛坯状态,需要精雕细琢;两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口罩手套全用上了,已经武装到牙齿,只留下一双眼睛望着我们,见我们的车牌号“冀A”字样,主动跟我们打招呼,问之方知,他们来自“石雕之乡”河北保定曲阳县,河北老乡啊!他们已经在这个大风口、这个鸟都不拉屎的比巴拉山口工作两个多月了。——曲阳石雕,是我们西藏之行所见唯一的河北元素。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海拔4758米的山口北面,就在那些散乱的碎石之间,就在一块块脏兮兮的冰川旁边,居然还有鲜艳的粉红色的花朵盛开着,它们是高山杜鹃,名副其实的高山杜鹃。高山杜鹃是丛生的灌木,刚看到时只有一两丛,从碎石的崖壁上耷拉下来,树根裸露着,树枝散乱着,花朵也蔫了吧唧的,像是要开败了的样子,没精打采的;再往上走,它们渐成规模,一丛一丛联合起来,罩住了整个山坡,铺满了整个山谷,一直开到山的尽头,冰川的边缘,于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盛开了杜鹃花,而且,花朵越来越繁盛,每一个枝头都开着一簇簇花朵,花朵的色彩也越来越鲜艳,越来越靓丽,令人耳边响起“满山开遍哟映山红……”——那可真是生命的奇迹!
翻过比巴拉山口,我们便离开雅鲁藏布大峡谷,攀上宽敞豁亮的山脊,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这可不是随便意义上的山脊,而是喜马拉雅山的山脊,是世界的屋脊呀!行驶在国道219上,我们就是在世界的屋顶上行走。
喜马拉雅山脉用梵语写做himaalaya,意为雪域,藏语意为雪的故乡。它位于青藏高原南巅边缘,是世界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山脉。像所有的山脉一样,喜马拉雅山也是一个庞大的山系,它由多条山带组成。山带大致可以分为四条,从南至北命名为外(亚)喜马拉雅山脉,小(低)喜马拉雅山脉,大(高)喜马拉雅山脉,以及特提斯或西藏喜马拉雅山脉。由四条山带整合的喜马拉雅山脉有二三百公里宽,而我们行进的国道219,距离边境最远处也不过四五十公里,因而,我坚信,我们的脚下就是举世闻名的喜马拉雅山。
行走在世界屋脊上,从高地俯瞰山谷里寂静的小村落,遥望对面连绵不断的山峰,还有山坡上崎岖盘桓的羊肠小道,设想着,倘若沿着那条小路翻过山脊,山那边的国度便能尽收眼底了吧?那边是不丹,还是印度呢?无论怎样,喜马拉雅山都是他们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
山坡上碧草苍苍,几座房屋从碧草中显露出来,那就是一个小村子。小村子没有什么特色,也不像是藏族民居,没有牛羊牲畜,也不见村民,静悄悄的,让人怀疑村子是否还有生活的可能。山坡高处,一座高耸的碉楼,显然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有些坍圮了;山脚下也有一座,已经完全坍塌,只留下了地基的痕迹,掩映在苍苍碧草中。
路过219国道5678公里处,停下车来,居高临下俯瞰山谷,草原牧场辽阔幽远,小河小溪婉转徘徊,民居畜群星星点点,花自飘零水自流,自然悠闲的状态,世外桃源景象,天涯海角的落寞。喜马拉雅山上不仅有大山冰川,还有壮阔美丽的夏季牧场。
登上恰拉山山口的时候,脚下的路再一次斗折蛇行,让人联想起“怒江七十二拐”,只是这里的盘山公路不像业拉山口那样夸张的折返罢了。然而,它的九曲回环,层层叠叠,并不亚于“天路十八弯”,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正对着盘山路的山崖上,一座颇具规模的寺庙巍然矗立,红墙金顶,庄严肃穆。不知道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有虔诚的信众常来朝佛?恰拉山山口海拔5003米,又是一个新的高度。恰拉山,一路上经过的山口的名字里,好像都有一个“拉”字,诸如:米拉山口、业拉山口、巴拉山口、雅拉山口、那根拉山口、色季拉山口、唐古拉山口等等。我不知道藏语里的“拉”应该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跟“大山”或“山峰”有些关联,因为这些山口大都是整座大山的最高处。
219国道进入山南市的一段,路上车辆虽然稀少,但由于地处偏远,海拔又高,路况时好时坏,汽车速度一直也提不起来,原计划晚上可以到达隆子县城的,但最终不得不在距离县城120多公里的斗玉村住下来了。
斗玉村是很小的一个小村子,全村总共66户人家,230来口人,其中珞巴族56户,210来人,是名副其实的珞巴族自然村落。珞巴族是我国的少数民族,是56个民族大家庭的一员。他们有自己的民族语言,使用藏文,大部分居住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以西的高山峡谷地带,从事农牧业生产,直到20世纪中期,西藏解放之前,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阶段,是新中国让他们跨越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珞巴”是藏族对他们的称呼,意为“南方人”。新中国成立后,根据实际情况和本民族意愿,正式定名为珞巴族。根据2021年统计,中国境内珞巴族的人口数为4237人,是真正的少数民族,然而,在斗玉村却又是绝对的大多数。
村子建在峡谷的阳坡山腰上,相对平坦的一处辟为小广场,村委会建在小广场的上面。村子下面是219国道,再往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是黑色的,激荡着泛着白沫,“哗啦啦”的流水声一直在峡谷里回荡,昼夜不息。河流对面是黑魆魆高耸云天的大山,翻过去就是国境线了。斗玉村是全国文明村,街巷的路边种植着花草,格桑花居多,也有稍大些的大丽花。那格桑花,是真正开在青藏高原上的,而且是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上。
在一片比较开阔的峡谷地带,七八个农人正在收割青稞,从几位妇女的装束来看,他们应该不是汉民。他们分工明确,三个男人负责割青稞,每人肩头斜跨着一部机器,马达开足了,满山谷“嗡嗡”的响。他们像城市园林工割草那样,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扫,于是,一排排一人来高的金黄的青稞,就在“嗡嗡”的响声里,整整齐齐平倒在地上。妇女们用大镰刀把割倒的青稞扒拉成一束,用一把青稞秸秆打成一小捆,再将几小捆堆成一垛,穗子朝下,等着晾干脱粒。
国道边有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大碗小碟摆了一地,见我们走来,很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起吃,还送给我们自己园子里摘下的李子,熟透了,特别甜。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看看我们的车牌子,说她曾到过山西太原,她的朋友到了石家庄。
西藏自治区山南市隆子县为藏南谷地的半农半牧县,然而,我们经过的国道219东段,几乎看不到什么牲畜,山谷里随处可见的是大片的青稞、碧绿的豌豆和金黄的油菜花。我的家乡华北平原没有青稞,但有与之相类似的大麦,大麦、豌豆、油菜花,这些作物在华北地区都是生长期比较短的粮食作物,它们一般都是春天播种,夏天就可以收获的。我们村经常是在小麦收割以前,拔了大麦、豌豆、油菜作场面,供存放、脱粒、晾晒小麦用。由此可以推断,藏南地区农作物生长期应该不长,而且,一年也只能收获一季。
我们来到这里已是七月中下旬了,而这里的青稞刚刚灌浆,豌豆秧子上正开着紫红色的小花,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配上大山的背景以及藏族民居的点缀,也算是少有的景观了。隆子,在藏语里是“万事顺利,实力雄厚”的意思,想必在农耕时代,这里应该是一处富庶之地。
毕竟是大国的边境了,219国道沿途风景不会像大都市那般繁华,也不会像通商口岸那样繁忙,但也并未显出老少边穷般的荒凉。那凸显在小山包上的半拉堡垒,应该是早先的烽燧吧?路边山坡上的民居,有的显然已经废弃多时了,只留下赤裸着的四壁的残垣,也偶有几处屋顶上树着风幡的,门窗依然齐整,只是没有看到人的影子。远处的村庄还在,屋舍俨然,也偶有农妇到农田里来劳作。
路遇一位藏族大嫂寻奶牛。那头小牛犊贪玩,两天前趟水过河,赶上下雨,河水涨了,它回不去了。今天早上,大嫂在国道边上找到了它,然而,它让国道的护栏挡住了,出不来。她就请来护路工拆护栏。护路工是汉族人,忙不迭地卸着护栏上的螺丝,从他的口中,我们得以了解整个事件的经过。小牛看到主人,忙不迭地跑过来撒娇;藏族大嫂也一脸灿烂的笑容,一边抚摸着小牛犊的头,一边从用挎包里抓出大把大把青稞麸皮喂小牛,那挎包居然是用一只破皮球做成的。小牛两天没有回家,显然已经饿坏了,吃了两把麸皮后,猛然将头伸向破皮球的挎包里,惹得大嫂一阵“咯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