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遇见】轮轨奏鸣话“摩电”(散文)
一
没想到,车一进多伦多,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大摩电”,这让我感到震惊。“哐当当,哐当当”,那行进中演奏的轮轨奏鸣曲,瞬间就把我的思绪引回到六十多年前,初识哈尔滨摩电车的岁月。
“去,到大同路老毛子药房,买一包儿正痛片儿,过摩电道千万小心!”六七岁我就成了爸妈的“小支使”,就结识了摩电车。后来上了学才知道,摩电道上跑着的摩电有大名儿,叫“有轨电车”。头顶上有形影不离,亲密无缝儿的天线,脚下有铁轮子须臾不能离开的轨道。除了“哐当当,哐当当”,轮子碾轧道轨接缝儿处发出的声响,车篷顶上,那个能高也能矮的弓子,摩蹭着天线,还经常“刺啦刺啦”地闪出好看的电火花。那时候我就想,这摩电车的小名儿,是不是就是这么叫出来的。
十几岁人大了,心也野了,就想坐上摩电去更远的地方看风景。记得最清楚的是,安字片儿家门口的大同路,哦,后改名儿了叫新阳路,除了南边从安和街始发,北边到斜纹街,也就是后来叫了经纬街,新阳广场终点的那一条线儿,哈尔滨老城的摩电行程还有好远呢!打新阳广场再起步,摩电道跨过尚志大街仍在继续延伸。拐到了西十六道街、田地街银行门口,又去了道外景阳街、大新街、靖宇十六道街。再从道外景阳街,又爬上南岗烈士馆、博物馆,才到了文明街的电车场。可绕了老哈尔滨一段不短的路。
“哐当当,哐当当”,车轮碾压道轨演奏出的这首奏鸣曲,虽然曲谱有点儿简单,节奏似乎也单调了一些,但不得不承认,就是在这不知疲倦,从未间断的乐曲声中,摩电车载着满满的乘客,也载着悠悠的岁月,一晃就驶入了八十年代。
好像是1987年,眼见争不过身旁那越来越多,轻便快捷的汽车,哈尔滨的摩电,才服老认输了。跟一个年轻人从入职到退休一样,跑了60年马拉松之后,正式从马路中央退下来靠了边儿。那令人怀念的摩电车,摩电道,还有空中的天线网,一夜之间全都下岗了,归堆儿了……惋惜归惋惜,当时也并没感到有什么不正常。倒是觉得这可能就是时代发展,新陈代谢的历史必然吧。
二
就是这一万个没想到,从尼亚加拉大瀑布回程,这个久远的话题却又被重提了起来。搂草打兔子,女儿顺便领我们走马观花,看了加拿大东部的大城市多伦多。谁想在这里,竟与那个在头脑中,早已经被删除了记忆的大摩电,邂逅重逢了!那个喜出望外的兴奋劲儿和亲切感就可想而知了。
说起摩电一族历史,还真的不短。1879年,德国工程师西门子,在柏林的博览会上,率先在全世界作了使用电力带动轨道车辆的尝试。刚刚两年,西门子公司设计制造的世界第一台有轨电车,就开始在柏林运营了。一枝独秀的摩电,初登世界城市交通舞台,就收获了一片青睐,占尽了闪亮登场的风头。
摩电驶进中国,是二十年后1899年的事。先是在上一年刚刚有了电的古都北平登陆,随后就一路“哐当当”风风光光地开到了其他城市。几十年时间,香港、天津、上海、抚顺、大连、沈阳,后来连代哈尔滨这些城市,也先后有了有轨电车的足迹,响起了轮轨奏鸣曲。
可到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随着汽车产业的发展,摩电客流量受到了明显冲击。眼看着就成了半老徐娘,不但风韵不存,还沦落到了滑铁卢式的命运。大规模拆除,使她真到了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地步。国内可能只剩了大连、香港、长春不几个城市,还有“哐当当,哐当当”的响声,在越来越短的道轨上,不紧不慢地跑着摩电,颇有那么一些苟延残喘的悲壮。好多国人,特别是年轻人,对有轨电车的印象,也只能从一些旧中国题材的老电影中,略见一斑地觑见旧日桃花的身影了。
三
还好,女儿驱车驶入多伦多,还不是早晚的高峰时段,这让我们基本上能够做到坐车缓行浏览市容市貌了。尽管只是一掠而过,但遇上了十字路口的红灯,等信号的短暂瞬间,还是帮了一个大忙。我快速数了一下,那辆,哦不,应该是一列正处于行驶中的大摩电,竟然有五处铰接的结合部,一连串链接了六个厢体,和老摩电的老哥一个“独生子”车厢相比,分明已经长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巨型长龙。
多伦多由于距离闻名全世界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开车也就一个半点儿的车程,是名不虚传的近水楼台,这也成就了这个城市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来自全世界各国的游客,来看大瀑布,顺便游览多伦多就成了常式。
引我生出一万个没想到的惊诧,可能是源于夜郎自大的孤陋寡闻吧。觉得作为一个发达国家,还是这样一个能吸引众多游客旅游观光的热点城市,满城的主要街路,却都趴卧着一条条摩电道轨。街路中间的空中,还都悬布着蜘蛛网似的天线。湮没于久远记忆中,“哐当当”喘息着的摩电,似乎一瞬间就穿越回来了,竟堂而皇之又成了现实,感觉与时代违和了。窃以为,都进入21世纪了,老古董竟然还在这里作为城市的重要交通工具,发挥着主力军作用,这与加国最大城市的名号,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协调,不相匹配呀!是不是应了国人那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我刚发了自己的感慨,女儿却立马说:其实大摩电的存在并不能说明一个城市的落后,或者认为其没有与时俱进。而恰恰从历史的角度,体现了一个城市的文化、文明的传承和赓续!论见完全相左的见地,叫我不得不服,慨叹自己老了,一些透溢着老气的观念,应该与时俱进不断更新了。
女儿说得没错,建筑是城市的灵魂底蕴,交通是城市的脉络神经。这是打造和提升一个城市文化,两个缺一不可的羽翼和臂膀。
从慢慢行驶的车上,我看到了这个在北美洲位居第四的大城市,在城市建筑上,也有着传统与现代的新旧交融,欧式折中主义的古典建筑,与现代时尚风格的地标楼宇,和谐并存的风景。而来往的大摩电,则宛若穿行于历史与现实这一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绝美画图中的一条灵动的游龙。给这幅画图增添了活力,更为这座城市涂抹上了一道活色生香,风韵独特的靓丽色彩。
四
起草本文之前,笔者认真做了些功课。果不其然,网上最具权威性的说法,都是把多伦多的大摩电,作为这个城市的一张独具特色的名片来定位的。可见,绝不能小看、低估了大摩电无可替代的价值。它绝不是一个过了气的老古董,而是这座城市,在旅游经济愈游愈旺的今天,把历史与现实紧密链接的一条金丝纽带,仍然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别看巨龙大摩电摇头摆尾,招摇过市,但它方便了市民,确保了城市交通正常运行。
由西到东,由外及中,将思绪拉回到眼前,我不禁又想起了摩电在哈尔滨如夕阳老妪的凄凉晚景。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个曾是“东方小巴黎“一分子的摩电全军覆没。而其后又在果戈里大街儿童公园至革新街一段,复制了一个孤零零的独厢体,假古董的时髦货,跟话剧舞台上的道具有得一比。眼见无客光顾,市民不买账,独厢体天天形单影只,百无聊赖站在路中央,还影响车辆通行。而后相关部门部门又像小孩子过家家搭积木一样,急匆匆地将其大卸八块,一夜之间就叫摩电一族在这个城市隐身匿踪,彻底蒸发了。
诚然,多伦多的市民不到280万,与哈尔滨的人口数量不在一个档次。国情也不相同,不能照搬照抄。
当然,我们也有过诸多成功的经验。在整合凸显哈尔滨这座“东方小巴黎”和“东方莫斯科”,独具一格的迷人风韵时,那一个个颇为值得称道的样板儿,已经充分说明和有力诠释了这个问题。
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试想,如果没有当年,对圣索菲亚教堂广场周边,拆掉两幢围堵着的六层居民楼的大手笔,将这一名冠远东的建筑瑰宝的真容一展天下;如果没有杀伐决断,将原本只是一条拥挤的城市交通干道的中央大街,辟为步行街,拉开欧式建筑橱窗的厚幔尘纱的远瞻决策,那么,哈尔滨这座号称北方最洋气的天鹅项下的珍珠城,该会在国内,乃至世界城市历史文化形象的评分榜上,打多少折扣啊!
多伦多的大摩电,引人遐思。或许,轮轨奏鸣曲的主角儿,正偕同“冰雪热”的东风,整塑崭新的姿容,承负新时代的使命,热身健体,跃跃欲试。重又向这座充溢着欧风古调的北方名城,摇曳着那令人企盼的,能使其锦上添花的,更上层楼的橄榄枝……
2024年2月于纽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