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破碎的瓦罐(微小说)
半夜里,房檐水“哗啦哗啦”的,像无限拉伸了的线一样绵长,偶尔一个闪电过后,外面显得更黑了。
叶老汉老觉得心里闷得慌,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要生病哦?明天如果天气好去城里让权儿带去检查一下!”
叶老汉在乡里人见人敬,因为他的儿子叶秉权在县里当局长。几天前钟副乡长遇上去赶场的叶老汉时还敬了他一支云烟,并有几分神秘地说:“老爷子,你福气好,有消息说下一届人代会,叶局长已经是副县长的人选。”
叶老汉不善言辞,只是讷讷地说:“别开玩笑,别开玩笑,我们家没有埋到那么好的祖坟!”
他把钟副乡长的云烟别在了耳朵上,背着背篓,衔着旱烟管悠悠地走着。
他还是喜欢抽他的叶子烟!
副县长!他狗日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叶老汉有些不相信,但也有些飘然!难道真的如黄阴阳两年前与他吹的:权儿会让他家的祖坟冒青烟?
权儿向来读书都是顶瓜瓜的,可就在高中最后一期他娘因为喝了一碗冷水吐了两口血,不到半天就死了。权儿回来跪了两天,送老母亲上山后又背着十斤包谷面和十多个豆豉粑去学校了。权儿那年差两分没有考上大学,在村上代了一年课,后来招乡镇干部,他狗日的考了全县第一名。从青年干事干到副乡长,乡长,书记,三年前又进城当了局长,还在城里找了一个做护士的漂亮老婆,每一次两口子回乡来,乡亲们总是人见人夸。
权儿孝顺,进城后便将叶老汉接去享福,但叶老汉去住了两个月,就觉得一身酸痛,便拼死拼活要回老家生活。他后来给张二伯吹牛时说:权儿那城里不安逸,吐口水都找不到地方;一出门,到处都是汽车跑的飞快,吓人!最恼火的是找不到人摆龙门阵。两口子一去上班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就像坐牢。想养一条猫,但城里的猫很懒,连耗子都不会捉。想养条狗,儿媳说孙子皮肤过敏。算了,不安逸……
最讨厌的是,权儿很少回家吃饭,好多时候回来,都是深更半夜的,要么是一身的酒气,要么是回来喊累,倒头便睡,很少与他这个老汉说上两句话。
他喜欢孙儿,但孙儿不喜欢他,因为他有一身的叶子烟味道。在儿子家里,他觉得一身不自在,就像一个外从。
他觉得城里的空气都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于是坚持要回家,为此权儿还生了气,但他还是坚持要走。他觉得再不走,自己会很快死在城里。
还真怪,一回到乡下,一身酸痛的病一下子就没有了。
汪汪汪……汪……汪汪……大黑狗忽然打破了夜的宁静。接着就是手电筒光晃动着照过来,还有好几个不同的男子声音。叶老汉一惊:深更半夜的,是啥子事哦?拉开电灯一看,墙上的钟指到了12点32分,“汪汪汪”狗叫得凶!
“叶三爸,睡没?我是张二逵,你开一下门,有人找你……”。
张二逵是村主任,这个时候有啥事?
“等一下,来了,来了……”叶老汉本来就不舒服,此时更是气大,心中忿忿的骂到“摧命呀!”
打开门,只见张二逵身后有的是四个男子,每一个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为首的那人胖胖的,还有络腮胡,眼睛圆圆的。他问叶老汉说:“你就是叶思华?”
“嗯,啥事?”叶老汉不快地想到,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叶秉权是你的儿子?”络腮胡又问。
“是呀,我就只有一个儿子!”叶老汉说。
“我们是纪委的!叶秉权因涉嫌职务犯罪,已于现在已被隔离审查,现在有事请找你核查,请配合我们。”络腮胡晃了一下手中一个小本本,说是工作证。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重重落下的棍子,砸在叶老汉的脑门上。
“叶秉权?职务犯罪?隔离审察?纪委?……”叶老汉觉得脑子一下进了浆糊一般。但听说犯罪两个字,知道权儿犯事了!
“我问你,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十一点钟的样子,叶秉权回了一趟家给了你一个信封,要你好好的保管,是不是?”络腮胡问到。
“信封……有这回事,但他说是灵通寺的长老给他算的卦,要三年之后才能开封,开封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就不灵了。”叶老汉说。
他记得那晚权儿回来时也是下着雨,进屋时衣服都湿了,而且是一个人开车来的。一再叮嘱要将信封放好,不得让外人知道。
为此叶老汉总是为这个信封的存放焦头烂额。
他把这信封夹放在神龛上的家谱中,但有一次才发现耗子把家谱咬坏了,幸好那信封没损着,他想如果那耗子也认得字就麻烦了!后来他将它装在瓦罐中,放在猪圈的窗台上,那里绝对没事。但是有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手电一晃,居然看到那瓦罐上蹭着一只野猫。野猫受到惊吓“唰”的一声跑了,瓦罐“哐”的一声被蹬碰在了墙上,幸好没破。后来想了好多办法,最后才想到了一个最安全的方——自己百年之后的墓室。放好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这个狗日的权儿,也给老子神神怪怪的。
一行人来到墓地时雨停了,叶老汉抱出了那瓦罐。络腮胡从瓦罐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纸缠着的信封,几支手电照着他的手,将那信封撕开。只听得络腮胡念到:中国农业银行,户主,叶思华,余额56万,2002年8月12日。
“这张存款单是你的吗?”络腮胡问道。
“存款单,56万,我的天咦!我一辈子五万六千块钱都没见过。”叶老汉木木的。
“哐铛”一声,叶老汉怀中的瓦罐掉在了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权……儿……㖿,你……狗……日……的……哦……”叶老汉蹲在地上竟嘤嘤哭起来。
墓室旁的树上这时有只纺织娘在“嗞嗞嗞”地在叫过不停,有些瘆人,只是只有那只大黑狗陪在叶老汉身边,警觉地看着浓浓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