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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官道(散文)
我想到了这一切。
我在行署门前,唱起了“福香妈哭夫”。
刚开始,我的声音很小很小,见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大。那时,正是人们上班的时节,大家出于好奇,里三层外三层把我围在了中间。我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进入角色,越来越把自己改派的苦愁融了进来;当我唱到“青天蓝天琉璃天,呼隆隆塌了个没眉眼,房梁梁断来坡檩子落,老天爷杀人不睁眼窝”时,我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竟引来阵阵掌声……
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把我拉了起来。他让我跟他走进了行署铁大门。
“这是杨专员,有什么难事尽管说。”年轻干部把我领到西楼二层的一间办公室。
这是个套间房。屋内除了一套办公桌、椅外,就是几对白色的沙发。窗台上有不少盆栽花草。其中的一盆燕子掌足有一米来高,很是繁茂。
杨专员中等身材,偏瘦,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靠背椅上,指了指他对面的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把我曾让朱局长看过若干次的改派申请双手递给了杨专员。杨专员戴上老花镜很专注地看了起来。看到半截还抬眼越过镜片审视了我几秒钟。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杨专员摘下了老花镜,用手指着放到桌子上的申请问:“你写的全是实情?”我说“是”。“经得起调查?”“经得起。”杨专员对年轻干部说:“照他申请材料上的地址落实一下,”说到这儿,又转向我,“你听好了,如果情况有假,我就要取销你的分配资格,你可敢保证?”我肯定地说“敢”。年轻干部拿起我的申请材料走了。很快就听见隔壁传来呜呜呜摇电话的声音……
杨专员亲自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放到我跟前的茶几上,便戴上老花镜开始阅读文件。
……年轻干部回来了,轻声细语地说:“公社书记问了村支书,情况确实如此。还了解到,他父亲是个老贫协,经常带病为集体看打麦场、喂牲口,还多年照顾五保户老人,还为了看护苗圃被贼人勾了一镰刀……”我看见杨专员听着听着,眼圈竟然潮湿了。只见他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随即拿起钢笔在我的申请材料上察察地写了起来。写完,递给我:“去教育局找朱局长吧。”
临出门,杨专员叫住了我,指着我放在地上的一袋花生:“小伙子,把你的东西拿走。”那是我母亲让我带来的半袋花生——她说,“咱老百姓穷,可礼节咱还是懂的;咱不能空手进人家的门。再说,咱是求人呢!”我对杨专员说:“那是我们家种的花生,我父母说不能空手见人。”杨专员略一思索,扭头问年轻干部:“一斤花生现在多少钱一斤?”年轻干部答:“大概是三毛多吧。”杨专员提起口袋颠了颠,口算说:“一斤按四毛算,五斤,四五二十,给你两块。”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要给我。我忙拒绝。杨专员登时严肃起来:“你要不接受,你这事就不给你办了。”我喉咙有些发酸,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朱局长不耐烦地接过我的申请材料,瞟一眼计划扔给我时,突然看到了“朱局长,此生确实家有困难,请按既定方案处理。杨。”几个批语。“你,你……”朱局长脸上的表情,在急剧地变化着,阴,晴,灿烂渐次展现……
那双手捏起铅笔,把我的名字画向了我的老家——洪洞。
那笔画,很短,很细,跟淡……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这一画,不是盘古开天的那一画,但它比那一画承载了更多的重负,遮蔽了更多的躁动和意欲,同时,也孕育了更多的理想和信念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