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德吉(藏地小说)
瘦子也像推德吉那样猛推胖子,胖子的脸憋得紫胀,德吉在里边也拉他的胳膊往里面拉。
胖子大叫:“不要拉,不要推我!”
吓得德吉松了手,可是又害怕胖子就那么永远卡在洞口,里面的人一会儿出不去怎么办。她对胖子说:“还是不要进来了。”
胖子苦着脸:“我现在已经出不去了,所以我必须进来。”
也许胖子是个有福之人,他就那么慢慢从石头缝里挤了进来。那么肥胖的身体竟然也能进来!德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胖子就站在她身边喘着粗气,揉着肚子低着嗓门叫:“加巴(屎的意思)出来了,我的加巴出来了!”
这些地方一般是禁止高声喧哗的。德吉狠狠用拳头捶了胖子一拳。
“不要说话!”
胖子很听话的赶紧闭上嘴。
因为太瘦,瘦子只一会就挤进洞来,狭小的洞口还是把他夹痛了,他一边抚摸着疼痛的皮肉一边抽着冷气小声对德吉说骨头快碎了。看着这两个男人,德吉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一半忙捂住嘴,因为进了菩萨洞必须要安静的。左右洞壁上亮着酥油灯,洞里一点也不冷,而且热呼呼的。往洞里走不到十米,德吉就见到那个骨瘦如柴的活菩萨,这么多年过去,活菩萨还是过去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化。活菩萨身体周围亮着很多酥油灯,酥油灯光中的活菩萨闭着眼一动不动盘腿坐在那里。德吉恭恭敬敬地吧在菩萨面前放上零钱,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拜了拜,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胖子和瘦子这时也特别安静,也学着德吉的样子,各自掏出一百元,还乖乖地跪下给菩萨磕了头,这才转身离开给后面进来的人让位。有人在给酥油灯里添酥油,德吉用手紧紧拉着瘦子的胳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这时都禁不住颤抖起来。进洞的人们都不说话,好像怕惊动了入定的活菩萨。
出洞口也不容易,但是人们已经有了进来时的痛苦经历,都咬着牙忍着痛苦有了思想准备。胖子出来和进去一样艰难。出得洞来,胖子掀起衣服看,德吉看见他那滚圆的肚皮只是稍微有点红,一点皮也没有蹭破。
很奇怪地,她心情感觉轻松多了,已经把心里的不快乐留在了那个狭窄的洞口了,原来进出洞的那一刻肉体的痛苦竟然可以带走心灵上的伤痛!只要经历了菩萨洞的痛苦,那么,以后生活中的所有艰难困苦就不算什么了。
下山的时候,阿妈每走一步显得很痛苦,患风湿的腿下坡路腿痛苦。胖子二话不说,把德吉的阿妈背在身上;瘦子亲密地扶着德吉,那样子殷勤得过分。不过,多亏他们的帮助了。到了山下,德吉真诚地对他们说谢谢。
胖子问:“怎么谢我们?”
德吉邀请他们到家里喝酥油茶。瘦子说:“我们不喝酥油茶,我们要喝啤酒。”
德吉说:“冬天没有啤酒招待你们。只有酥油茶。”
胖子与瘦子异口同声说:“我们真的不喝酥油茶!”
德吉问:“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和你玩‘打狗’的游戏(藏北男女夜里约会的意思)。”两个男人这样要求说。
阿妈站在女儿身旁听着微微笑起来,知道他们在和女儿逗乐。这个女儿当初在家就特别招人喜欢,有的男子骑着马从很远的村子跑过来找她,帮她干活儿,陪她说话。虽然那时家里没有男孩子,可是有几个漂亮的女儿,招引得家里经常来男孩子。
瘦子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像仙女下凡,真的!还这么孝顺!”
她在酒吧打工的时候,挑逗她的男人们都喜欢说这句话,这句话她都听腻了,她现在早已不是个单纯的小女子。后面一句话她爱听,因为她真的很爱妈妈。
胖子也附和说:“你还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有文化知识的姑娘。”
德吉反唇相讥:“我又没给你们做过老师,你们怎么知道我有文化?”
瘦子抢着道:“久闻你的大名了。听说你还是个医生,能给病人挂吊针治病。”
瘦子这些话使德吉受用。在城里,她只能是个嫁给一个城里男人的乡下女子,文化程度更是不好意思跟城里女人比。不过,她究竟有多少文化,除了自己心里清楚,连丈夫也不知道。用不着让丈夫知道,知道了无非遭到上过大学的丈夫的嗤之以鼻。
瘦子过来假装搀扶她,小声道:“我没有艾滋病的。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你了。”
她推开瘦子,说:“你太不要脸了。这么快就爱上我?哪有你这么说话不老实的?去死!”
城里的女子与男子打情骂俏时喜欢说“去死”这个时尚词。她也很快学会了。
“美女,你错怪我了。我真是对你一见钟情的。不骗你。我敢发誓!”
“做梦吧你!”她用眼神狠狠的瞪他。
“我是在大雪天做了爱上美女的梦。”
瘦子特别油嘴滑舌。但是,如果是以前可能德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让她闻着很不舒服,这都是因为自己是城里人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吗?不喜欢我,喜欢他也可以。”
“我喜欢长的帅的男人……”
“我们已经很帅了。”
德吉听了这两个男人自信的话,很疯癫地大笑起来。
胖子说:“不要这样笑,引起雪崩就糟了。”
这倒不是夸张,即便是一只乌鸦飞过留下的叫声,在雪天,也能造成一次雪崩。过去只要与男人斗嘴,她就兴奋。从进了城结了婚,有兴趣的男人还能够引起她的兴趣,并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拼着回去被丈夫狠揍,当着丈夫的面也要眉来眼去。但是,面前这两个男人长得也是不错的,但比起她的丈夫,各方面都差距太大。离开丈夫必须要找一个比丈夫更好的,首先是外表上。还有这两个男人在乡下做建筑活儿,缺少城里男人的那种衣着讲究和语言的讲究。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乡下男人,有钱也是喝酒找女人,适合自己的好看衣服也不会买。德吉看不上他们。
瘦子道:“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你同意不同意我们到你家里去?”
德吉说今年不行,等她下一次回来。
他们问德吉,她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德吉说不知道。感受着这两个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从前的时光了,从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围着自己。那时,阿妈不阻拦女儿和男人来往,只是害怕女儿怀上不明不白的小孩。
当初,离开父母,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等到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她已经回不来了。家乡是她心中最温暖幸福的地方,为了这个充满温暖和慈爱的地方,她必须生活到不愿意回去的地方,不是为她自己,为了阿爸阿妈。
六
不管怎样德吉还是回到了林芝。她这样想:儿子不能没有妈妈。
看见德吉回来了,婆婆病着,正躺在客厅的卡垫上挂点滴,她连看都不看这个儿媳一眼。满脸病容的婆婆看上去非常不高兴。丈夫坐在那里抽着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喜欢那么深沉的坐着抽烟。丈夫看见进门的德吉,并没有说一句话,像是没看见一样。德吉叫了儿子一声:“拉桑!”
儿子只是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依偎在爸爸怀里玩那个变形金刚。
她放下行李,顾不上洗漱,过来拉住儿子的胳膊:“拉桑!妈妈想你!让妈妈抱一抱!”
这时,这个叫做拉桑的五岁小男孩,一下子把手里边的变形金刚砸在德吉的身上,咧开嘴“哇”的大哭起来,一边哭嘴里一边骂:“你这个坏妈妈,你他妈的到哪里去了,丢下我不管我?你为什么不管我?莫拉(藏语:奶奶)病了,你到处跑,也不想着为她输液。”
德吉捡起变形金刚连同儿子一块儿抱在怀里,泪流满面。但是她不愿意在婆婆面前哭出声来,她不想让婆婆看到跟她作对的儿媳的痛苦而幸灾乐祸。丈夫扭头走了出去。过后,丈夫对德吉说,如果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不会让她再进这个家门的。
这个让爸爸妈妈不能分开的小孩,又聪明又善良,因为太瘦弱,脑袋显得有点大。有一次,爸爸半夜回来喝醉酒打妈妈,他像个大男人一样护住妈妈对爸爸说:“爸爸,你不可以打我的妈妈,她是我的妈妈你不知道吗?
爸爸对儿子说:“她不听我的话。”
儿子问爸爸:“妈妈也是你的孩子吗?”
爸爸回答:“不是,她是我的老婆。”
儿子就对爸爸这样说:“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要打我的妈妈。她要是做错事了,让她自己的爸爸教训她好了。”
很多人觉得德吉的丈夫是个看上去很斯文的藏族男人,看去并不像德吉说的那么凶暴。
德吉说丈夫真的很凶残,每次打她下手特别狠。德吉有点口无遮拦,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甚至还有点搬弄是非。生活上与工作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熟悉她的人与她闹了矛盾,就当着她的面说:“难怪你经常被婆婆骂,你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听了这些话德吉并不感到害臊,而是相当气愤,毫不相让与人发生激烈口角,最后扭到一块儿打起来。然后被人劝开。德吉吐一口吐沫,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我们家的事情要你来管?”
“不要管吗?男人再揍你,你不要喊叫救命,救命——!”
这个对手也真够损了。
人们知道结了婚的男女只要有了孩子,孩子就是捆绑女人和男人的绳子,那无奈的日子里孩子最重要。没有孩子,也许全天下的男人和女人的婚姻都不能维持下去。德吉才二十几岁,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就明白维系婚姻的这个道理了。
回到林芝,德吉像是把什么东西留在家乡了,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把家里什么东西带回来了,那是她决心要承担的作为人子的责任。
德吉问一位比自己年长的阿加:“做一个男人的女人和做一个妈妈的女儿和做一个孩子的妈妈怎么这么不容易?”
阿加安慰她一切慢慢都会好的。
德吉坐在阿加面前,抽着烟给她讲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她没有哥哥弟弟,家里只有爸爸一个男人。这些年爸爸身体明显不如从前,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年年要吃药,干不得重活。二姐生了三个女孩子还要打算生第四个孩子。六妹出家做尼姑了。这次回家,她感觉自己的家是那么的破旧,不再是梦里的家了。
德吉经常梦见自己回家了,村里那个很凶的疯子,拦住她,不让她进家门,还一个劲把她往外推……
妄谈了,问候阿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