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黑色钥匙(小说)
培又,这些植物都是你们从外地挖回来的吗?
嗯。七月的时候,我们去云南挖的。
你们一直关照这种植物的生活吗?
嗯。它是我的研究方向,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写它。
她走的时候他给了她家里的钥匙,她从楼上下来,看到那个戴黑框大眼镜的女孩在看她。
培又开门看到露站在门外提着半个冰冻西瓜。
培又,刚才下楼的那个女孩是你在Party上认识的吗?
嗯。
我觉得她似乎有一种难以说出来的感觉。你还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
她回去后看到厨房里的碗躺在地板上,白色碎片像城的情绪一样,满地狼藉。她没有收拾那些碎片,因为没有碗,也不能吃晚饭,直接去浴室洗澡。然后他听到城从外面回来的声音。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他在外面敲浴室的门。声音像一个脾气暴躁的生物。
当然是工作。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干吗?
她听到他把浴室门的把手固定锁起来的声音。他把她锁在浴室里,没有说一句话。深夜的时候他又去把她抱回来放在他的身边,吻她,跟她认错,像一个可怜的孩子,要她不要离开他。
她像他的一个玩具,随时可以丢弃,又随时可以找回来。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恐惧的人。
她已经有五天没有去上班了。去公司的公交车上,她感到自己像一个没有力气的木偶一样,在潮水起伏般的人群里游走。大家彼此都不相识,如果可以,也许可以认识任何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像认识培又那样。
在那栋白色办公楼里,同事告诉她老板决定将她辞退。因为她的缺席给公司带来的损失换算在她这一季度的工资里。她没有必要再来这里了。
那天她去了第一次见到培又的那个小酒馆,一个人趴在吧台上喝酒,依旧有三三两两的男子过来搭讪。她像一个沉默的生物蹲在那里,他们很快对她失去兴趣。无趣地从她身边绕开。
晚上,她去附近的网吧里给培又写邮件。然后趴在桌子上一觉睡到了天亮,起来的时候胳膊酸痛,像打了吗啡一样。
他在第二天收到她的邮件。
培又。我在这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酒馆对面给你写邮件。我感觉已经将自己耗费成了一具没有力气的木偶。他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昨天在街上和别人打架,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我不能够去看他。我辞掉了那份工作,我想离开这里。我很高兴在秋天来临的时候认识你,所有的事情都会在秋天结束,它是我喜欢的季节。我可能会去北方,我喜欢那里的风和阳光,它们粗暴直接,大片大片地灌入楼层中间。在这样的城市里面游移,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人类,我和他就像两只在墙缝里爬行的昆虫。他害怕阳光,我渴望阳光。我们的生活像黎明和落日一样,不能同时出现在黑夜里。
我看到你在实验室里操纵那些微小的分子。你知道它们的一切,可是你告诉我谁又知道我们的一切呢?我只想带走那些漂亮的裙子,除了它们,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带走的东西。因为它们太过美丽,它们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还年轻。
她的邮件很短。但是他知道这是她对他告别的邮件。
他想起那个轮换着各种裙子风格的女孩,在暴雨来临的夏夜里蹲坐在阶梯前的女孩,朝他微笑的时候眼神里有悲痛的女孩,光脚站在阳台上喝水的女孩。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想起他,不会想起那个从身后递给她啤酒的男子,说话的时候有迟疑的男子。不会想起他做着一件没有尽头的实验。他们是如此的沉默,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起他给她的那把黑色钥匙,可能她会在火车开往北方的路上将它丢弃在无尽荒原里。
然后他打开手机将联系人里的“琼”字删去,在音乐播放器里放那首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地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地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
他在旋律之中又开始将那些液体加入仪器内,放入PCR仪中。他的人生在这样自觉自持的规律中缓慢移动,她不过是撞入他世界里的一只白鸟,而后又倏忽飞远。
在长夜奔驰的火车上,她听到铁轨和车轮之间的碰撞声,来自地心的声音。把耳朵贴在厚厚的棉被上,在梦里听到来自雪山之上雪水融化后“哗哗哗”的流淌声,汇入远处蓝色海面的中心,她看到蓝色微光中缓慢升腾起来的岛屿。以安静,神秘,隐忍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回头,将他给她的那把黑色钥匙丢入蓝色海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