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人身攻击。”他说。
　　 “我只是开玩笑。”我说。
　　 “那好吧，如果开玩笑你能高兴那随便你怎么说，你也可以说其它的。”
　　 “我不说了。”
　　 那天下午，就是那样的悲喜交加，可能任何人给我一份爱都不会让我感到安全。我要的，是别人都无法给予的，我是一个贪心的女孩。如果有人爱我，我不知道带给别人的是幸福还是灾难。
　　 相爱的意义是什么？亲人在我身边，可是他们却陪伴不了我一生，要陪我一生一世的那个人只能是你，是同伴，也是伴侣。可就算是这样，我们的关系一样是脆弱的，这些脆弱让我看不到希望。
　　 等学校的毕业典礼举行完毕之后，母亲就生病了，突如其来的病患。吃过午饭之后她就躺在凉椅上喊我，说整个房间天旋地转，自己没有办法动弹。
　　 我把她扶起来，躺到床上去，她不想见到强光。在等待了两个小时之后才逐渐好转，然后就是接连几天突发性的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她已经老了，耳朵整日整日的鸣响，在这里，她没有熟人，除了我之外，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
　　 她眼神里的憔悴和焦虑一直存在，像是在等待死亡，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状态。
　　 我带她去医院里做检查，医生说她的脑部没有问题，可以排除那些大的疾病，然后开药回去调养。
　　 那些药，她吃过之后也没有见效，还是整日昏沉无力，走路也需要有人搀扶。她告诉我这没有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我就带她去附近配药的药店里询问，那里的人说她是得了急性肠胃炎，又重新给她开药，还告诉她吃了药之后就一定会好，这样的病去大医院也没有用，医院只会给病人做各种检查，而检查一旦出了问题就说明病情已经加重，有些病是从量变到质变，早些发现是可以得到预防的。
　　 对于药店老板说的那些话，我一开始是信了，她说得也不无道理，直到母亲吃了那些药也不见好转的时候。她说不愿意坐车去区里的医院，我就带她去了社区里的医院就诊，她的血压已经很低，医生让她先去楼上输液。
　　 当我独自一个人去询问医生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我的母亲性格不好，我问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他说他是医生，怎么看出不来。他告诉我母亲的性情会影响病情的发展，需要放宽心态调理。对于医生说的这些话，我没有告诉她，她不会相信我，她不愿意为了什么去改变自己，我知道这样的话只有医生亲口告诉她，她才会知道和相信，我和父亲说出来她都不会相信。
　　 在输液和吃药之后的第三天她又出现了眩晕的症状，有时候走着走着路就仿佛要晕倒在那里。
　　 我又重新带她去区里的医院，是家里人让我去查一下血和尿，坐在电脑前的那位医生，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在看了我手里的那些报告之后就说开一点药回去先吃，先观察。没有告诉我任何原因就开始开药，她对我说的各种症状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说了一大堆没有用处的话，诸如此类的是引起头晕的原因有很多。我要求要查血和尿，只是我单方面的要求。她就告诉我这是没有用的，当然我要查她也不会阻拦，但是检查结果可能没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也是在给病人增加负担。
　　 我真想把那位医生骂上一顿，我想她惯用的招数就是开点不痛不痒的药给病人，然而却没有任何效果。她简直就是在侮辱医生这个职业。
　　 我没有要她开的药，在那里和她争论，那天的就诊让我开始讨厌医院，还有某些对待病人不负责任的医生。医生和教师都是被世人敬仰的职业，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伟大和神圣的。但是有的人就是不配。
　　 我就这样带着母亲又回到租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想去城市里最好的那家医院，但是一直没有挂上号。
　　 那几天，我没有外出，一直留在家里为她做饭，空余的时间我就抓紧时间看书准备事业单位的考试。她经常独自在那里唉声叹气，对我做的各种家务事表示出不满意，她眼神里的那种哀怨快要把我逼疯。
　　 那些天里，吃过午饭，夏天的痕迹一览无余，阳光、树、风，烈日下已经没有人声，也没有小鸟的叫声，只有汽车开过留下的喇叭声。不想午睡，也不想做任何事情，没有心情准备找什么样的工作，我是实实在在的无业游民。
　　 母亲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倔强再一次让我为之疯狂，她不吃我做的饭，也不告诉我要吃什么，说我做不好，永远都做的不对，不是她预想的那样，她不相信我，即使在病中她也不相信我。
　　 她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切菜，因为身上没有力气，总是唉声叹气。她手里的刀落在菜板上，已经没有以前的力道，切一会儿又停下来，再继续切。我就坐在外面听她的那些哀怨，然后冲进厨房，把她手里的菜刀夺过来。她没有力气和我争，但还是不愿意给我，我像一个强盗一样，强取豪夺。对于她，我要采取这种以暴制暴的手段，叮嘱的话都让父亲去跟她说，可是我的父亲说起话来，我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可能就像那个讨厌的医生一样，不痛不痒。他没有办法改变母亲，这几十年来他都过来了，他一直选择假装、无视，不理睬就不会有情绪，不知道他曾经有没有为她心力交瘁过，那样的时候，他也只能一个人独自受着，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我抢过来那把菜刀，然后就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那是个傍晚，她也哭了，她又趟回到床上。
　　 吃饭的时候我去喊她，像往常的话，她一定不会理睬我，我猜想她也会像往常一样任性。可是那天她捂着眼睛背对着我，我听见她睡在那天答应了我，很小的声音。
　　 我又重新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有可能是美尼尔兹综合征，需要喝中药，慢慢调理。
　　 苏雨去了另外的城市，我们保持着联系，我们在深夜里视频，他让我唱歌给他听，他送给我礼物。只要我们这样保持着，爱情就一直在那里。
　　 我的房子快要到期了，母亲的病已经好转，我急切地需要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只有找到工作，我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苏雨回来看我，久别重逢的第一天我们又在一起做爱。
　　 “跟我走吧，黎樱。”他贴在我的耳朵旁边。
　　 “你会和我结婚吗？”我问他。
　　 “会。但不是现在，我需要工作，等我有钱了就会娶你。”
　　 “那如果等你有钱了你又爱上了别人怎么办？”
　　 “不会吧，我觉得我不会。”
　　 “那万一会呢？”
　　 “万一会就任凭你处置。”
　　 他在我的身体上，吻着我，从上到下抚摸我。
　　 他要再一次亲我，对我说：“你好久都没有像刚开始那样亲过我了，黎樱，你的嘴唇是冰冷的。”
　　 “我不知道。”我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没有和他告别，我就这样双手提着鞋子走出客厅的房门，像那个下午，我们第一次交缠在一起的那个下午一样，光脚走下楼梯，我脚趾上的那些红色指甲油已经褪色。我穿着凉鞋在烈日下奔跑，独自跑过长长的街道，阳光从香樟树上落下来的那些光影像我心里的空洞，再多的东西都无法填补。
　　 他给我发来消息，说他已经回去工作，如果我去，那么他会回来接我。
　　 我告诉母亲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我要去另外的城市，在我搬完家之后，母亲就离开了我，父亲开车来接她，我看着他们走。
　　 我没有告诉苏雨我在这里，晚上我直接去了他的地方，站在门外敲门，他给我开门，看见是我，喜出望外。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我说我不想事事都依赖他，我可以自己过来，没有他之前我也是一个人生活。我是怕，怕有一天他离开我了，就像母亲必须要离开我一样，但母亲是必须要离开我的，父亲才是她的归宿。
　　 可是如果有永恒，苏雨就不必离开我了，我还是怕。
　　 我对他说：“我来只是要告诉你我在这里。”
　　 “你找到工作了吗？”他问我。
　　 “还没有，但是会有的。”
　　 他开始抽烟，从前他都不抽烟的，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要我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黎樱，再和我做一次，就在这里。”
　　 他把毯子铺在地上，脱去我身上的衣服，我是他手里的玩具，任凭他随意玩弄。我们都高兴，都舒服，这是可以带给彼此慰藉的事情。
　　 他说：“只有你才能让我好过，我要把你留在身边，时时刻刻都爱着你。”
　　 他在我的身体上流泪，我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黎樱，我只是想要你，努力地想要你。可是你内心的空缺永远那么多、那么多，多到让我无可奈何。”他说。
　　 “那就不要把我当做爱人，苏雨，把我当做情人吧，不要对我负责，就像对待玩具一样。”
　　 “不。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不要其他的男人碰你。”
　　 我就留在那里，四处寻找工作，我们每一天都要为各种小事争吵，我们都各自保留自己的意见，在生活的夹缝中寻找生机。这看似平淡不过的日常，它让我心生悲凉。我们爱的到底是什么？
　　 我开始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让生活继续。
　　 他每天回来就躺在床上，他说他很累，不想做任何事情。一开始他会给我做饭，虽然他不会，但是在学习，后来就不做了，我们经常去外面吃，有时候点外卖。
　　 然后我开始学习做饭，以前都是母亲给我做饭吃，现在我要自己给自己做饭，自己养活自己。苏雨也说他可以养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干。可是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我不相信任何人可以给我无偿的爱。即使有，那也是短暂的。
　　 他告诉我他有朋友会在这个冬天结婚，是比他还要小一岁的朋友。
　　 他说：“太快了，突然就要结婚了。”
　　 “你想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两三年之后吧，他们拿结婚证还要选择一个日子。”
　　 “是啊，你不选日子吗？”
　　 “我对这些没有要求，你可以选。”
　　 “如果要选的话就选四月一日。”
　　 “那不是愚人节吗？你又在说疯话。”
　　 “就是愚人节才好。”
　　 “哪里好？”
　　 “你才会记得我们之间的爱是如何的荒诞和深刻。”
　　 “那就按你说的办。”
　　 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过去，他也不跟我谈未来，没有打算，没有计划，只有现在。
　　 回到家之后都在忙各自的事情，空余的时候他就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甚至会打到凌晨两点，打到我一觉醒来他还坐在那里，吃着外卖，盯着电脑屏幕，日夜颠倒的生活让我们没有那么多话说。在这里，我是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人，除了他，我一无所有。
　　 感情最终还是要面对庸庸碌碌的日常，我害怕自己某一天就会发疯，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问他：“苏雨，你为什么连一个承诺都没有？”
　　 “我需要时间，黎樱，我想了很久，我要去国外，你跟我走吧。”他说。
　　 “你就打算这样带着我吗？我是你的玩具还是宠物？”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那是我的梦想。”
　　 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我从他家里出来，回到自己租的住处，对着镜子流泪。我已经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从前的我已经死了。
　　 他来找我，站在门外，我开门让他走进来。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我先说了，我说：“你要是想好了你就走，你只要跟着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我不会怨恨你。但是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留下来，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抽了一根烟，然后就走了。
　　 现在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他说他会在明年四月离开，我没有和他告别。我们的感情早已经结束了。
　　 我们都太过自私，我们只是爱着自己，我们还不懂爱，还是年轻，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爱不是不求回报，只有大爱才不求回报，那么我们的爱呢？如果不求回报，那么这是一开始就可以结束的事情。
　　 临走的时候，他给我发来信息，说两年之后就会回来。
　　 夏天再一次来临，我给自己换了工作。朋友打电话说要在这个冬天结婚，要我去做伴娘。我应该努力赚钱了，要不然我连别人结婚的礼钱都给不起。忙起来就会好一些。
　　 节日对我来说就只剩下无聊，一个人在家里看电影，一整天我都在家里。
　　 夏天的清晨，从房间的床上醒来，穿上连衣裙，房间里有昨夜蚊香燃烧之后的余香，留在空气中，那是悠长，耐人寻味的香气。我在阳台上栽种的多肉，它们长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还是那个模样，没有多大的变化。我穿着凉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在过去的二十几个夏天里都是如此，我和夏天在干热的空气里凝神相望，对望自己的孤单和虚妄，再慢慢沉入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午后，我的手心里就会冒出湿漉漉的汗水，我会下楼给自己买一块冰镇西瓜，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个人吃西瓜，听音乐。苏雨打来电话，我们保持着联系，都是他联系我，没有事的话我是不会联系他的，也不关心他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一定不是什么奇迹，而是证明。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夏天那么长，长到让我以为一切尚早，都可以从长计划。我无所作为，放任任何事情，不管好的坏的，让它生长、蔓延。在冰箱里放的食物，可以放到腐坏都没被发现，就像如今的城市，我如果在房间里独自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还是想要爱，不想像这样死去，我想要相互的关心和照顾。就像我当初想要你一样，即使我知道蜡烛要熄灭，也要义无反顾地走向你。这样就可以证明我是爱着你，因此也可以得到你给我的爱。我们需要相互赠予，需要爱。
　　 迅疾的都市生活让我看不到生命的重要性，也看不到死亡和痛苦的威胁，就是这迅疾盛况下的平静，它是罪恶，是我们灵魂的病灶。要把它除去，才能花好月圆。
　　 我给自己涂上口红，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我喜欢夏天傍晚的那些风，把阳台上的那些窗户都打开，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跳舞。我在想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我也许会选择去学习舞蹈，当一个幼儿园的舞蹈老师，它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当窗户上的那些风吹过来拂过脸庞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客厅里跳舞。那些风吹过我的那些花儿，再吹向我，仿佛可以吹去所有的往事。
　　 没有人知道我的想念，我只能这样选择慢慢忘记，不带任何期望的去生活。那我要的证明呢？我们的感情还没有结果，就这样下落不明。
　　 这一年的冬天，在参加完朋友的婚礼之后，苏雨打来电话，他说异国的冬天异常的寒冷，他回来的日子又被推迟了。
　　 时间过得很快，他离开已经快要一年了，谁能知道一年可以发生些什么。我还是这样，一个人游离在大街上等红灯，眼神呆滞，行动迟缓。
　　 第三个夏天，他打来电话，说：“黎樱，在这里我又有了新的朋友，大家一起做事，相处融洽，我们也可以相互作伴。”
　　 我没有说话，挂上电话。那天晚上，我梦见满树红红的樱桃，从树上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我的脑袋上，我又在流泪，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爱情，没有期限，没有结果，那是不是才是最完美的样子。
　　 我爱你，自始至终，可是你走了，我就只能找另外的人来爱，也可以谁都不爱。爱情需要忠贞吗？很多东西，因为珍贵、罕见，所以人们追求。就像你靠近我，只是因为好奇。
　　 生活没有暂停，一直沸沸扬扬。可以随时结束，也可以随时开始。
　　 我不喜欢言过其实的东西，虚伪、夸张，里面没有虔诚的心意。就像有些人总是说自己超级喜欢什么一样，其实他超级喜欢的东西很多，今天喜欢吃西瓜，明天喜欢吃樱桃，后天喜欢吃草莓……只是说得过去，只是还可以，又何必事事都夸张成喜欢。
　　 到最后，我却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而那第二个为我买冰淇淋的男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