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福】岁月的痕迹(散文) ——我的回忆录(五)
一
1977年春天,我在村办凉鞋厂上班。干了一个多月,就觉得不想吃东西,而且浑身无力。当初戴着节育环,没想到是怀孕,以为是天热劳累所致。不管身体如何不舒服,都依然坚持上班,我始终记得母亲的教诲:“只有勤劳努力拼搏,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凉鞋厂因为鞋的式样不好看,卖不出去,不久就停产了,剩下一大堆凉鞋。堆在那里也是浪费,厂长就让我们这些员工挑着下乡去卖。厂里规定,卖十双,自己赚一双利润。我知道这鞋虽然不好看,但非常结实,山里人就喜欢结实鞋。于是,我一路叫卖着走进大山里,没想到生意非常好,那天自己竟赚了十块钱。在山里卖鞋时,见那里的竹子家具便宜,就把赚到的钱买了一张大竹床和竹子做的碗橱——省得家里来客人没处睡。叫车帮我把床和碗橱送回家,剩下的钱就再也舍不得花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又出去卖凉鞋。——利润吸引着我,身体不适也要坚持。挑起四五十双凉鞋,去山里沿村叫卖。边走边卖,也不清楚走了多少路,饿了就吃自己带的饭团,渴了就喝自带的冷开水。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路边的小泥沟里,心里啥都明白就是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位中年妇女挑着担粪桶,从这里经过,见此情形,赶紧放下担子,问我这是怎么了?她把我扶回家。让我凉快一下,要我在她家吃点东西,还给我倒了杯水……
我喝了杯水,休息一会儿好多了,对这位大姐我满心感激。当时天昏地暗,倒进了路边泥沟里,虽然没多少水,可都是烂泥。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泥,弄得人家凳子上都是泥。好心大姐从水缸里舀了些水,让我洗了洗。她问我是哪个乡镇人的人,我说是官林镇白茫村的。她说,你已经走出三十多里路了,我暗暗佩服自己的耐力。
我问她要不要凉鞋,照最低价格,她拿了三双。为了感恩,我又送给她一双。她说:“我到村里给我做下宣传,省得你再跑那么多路去卖。”那些凉鞋在她帮助下,一阵风都卖完了。我满心感激地离开了好心人,艰难地走回家。那是我一生走的最远、最疲劳的路。——卖凉鞋,赚的那几个可怜的钱,竟然没舍得花钱买汽车票,如今想起真是傻到家了。
到家后,看着我的孩子被晒得像个小黑人儿。我不在家,没人管他,心疼得想抱起孩子,可没力气,只能蹲下亲了亲儿子。
前后我在厂里共八十多天,那厂就黄了。听说要退回投资的二百元,婆婆说有半间土屋要卖给我们,我和老公商量决定就二百元买下了。从那,我们算又多了半间屋子。
自从凉鞋厂里出来,一直觉得不舒服,看见鱼就想吐。后来,决定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去医院,依然是我一个人去的,独自来到妇产科,经医生检查后,说我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叫我吃三天消炎药,就去做人流。家里穷得叮当响,孩子又小,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三天后,我去医院做了人流。正是盛夏,汗把浑身的衣服全湿透了。医生见我脸色苍白虚弱得不行,忍不住问:“为何你老公不陪你一起来呢?”那是怕歇工呗,我只能无语。
乡镇医院离我们村有三公里路,做了人流后,还要再走回家。到家后一脚盆衣服还没洗,马不停蹄赶紧洗衣服,家里的活,一切照旧做着。那时候年轻,什么苦都能扛得住。
江南最难熬的就是炎热夏天,湿热难耐。夏天在没有风扇空调的情况下,劳动了一天的村民晚上热得不行,就把竹床搭在外面,竹床四个角有立竹竿的地方,可以挂上蚊帐。就这么晚上弄出来,早上拆回去。
一个村庄的人都这样。无意中,夏日的夜晚家家户户一排排竹床蚊帐,成了村庄一道风景。晚上在竹床上,你家我家都可以说话聊天,然后进入梦乡。不过,夜晚有时下起雷雨,不免要一阵忙乱。现在想起那一段日子,虽然很苦,到还有几分乐趣。
二
转眼儿子已经三周岁。到了晚上,洗澡完毕一边乘凉,躺在天天搭拆的大竹床上,看着夏日里天上的繁星,指点给儿子,哪是北斗星,那是牛郎织女星,教儿子唱儿歌:“大白菜呀,真正大,一抱都抱不下,我和姐姐抬回家呀,喜得奶奶笑哈哈。”这是我儿时母亲教过的儿歌。
1978年改革开放,1982年江苏宜兴也开始包产到户。我们这里分田到户,是用抽签的方式分,老公手气不佳,哪块田薄,抽到哪块,我们共分到六亩八分薄田。虽然这样,我们依然劲头十足,因为吃够了大集体的苦头,田分到户给自己管理,自己爱咋种就咋种,可以自己当家做主。
记得分田的第一季,是种油菜小麦。老公大约夜里零点起床,天亮一亩三分地就挖好了。南方种小麦和北方不同,种小麦以排水为主,每隔两公尺挖一条小沟,挖起的泥弄碎了盖种子。——那沟,是排水用的。我做好早饭,叫老公回家吃早饭,一看一亩三分地已经完成。我佩服地说:“真厉害,怎么干得这么快!”
老公回答:“我哪有三瘌痢快啊,我下田他就一亩地结束了。”分田到户,农民的积极性竟然高涨到这程度。
老公说的“三瘌痢”,是我们村最能吃苦的一位汉子。我就此说道一下这三“癞痢”外号的来历。他是1952年生人,赶上国家最苦的三年自然灾害,长期饥饿,不知吃饱是啥滋味。他排行老三。“三瘌痢”他妈说:“要想吃饱饭,就自己去开荒。”靠大河边上有很多荒滩,说开荒出来就算自己的,可以自己种上水稻。他竟然真的在那里开出二亩多水稻田。那年“三瘌痢”才八岁,那里的荒地全是芦苇,杂草丛生。他用锄头一下一下刨了一个多月。而后,劳累过度,头发都掉光了从此有了“三瘌痢”绰号。不过,后来又长出了头发。
才八岁孩子,就能开出二亩多荒地,太不容易了!
如今的人假如有他的精神,哪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啊!我想他是饿怕了,只想能填饱肚子,给了他力量和勇气。促使才刚刚八岁的孩子,就能干出让大人都吃惊的事,如今八岁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呢。
我们吃过早饭就在责任田里劳作,看到别人家田里活进度比自家快,感觉格外着急,就想着加班。中午米饭煮好,回家一个炒青菜就完事儿。把孩子托付给婆婆,赶紧下地。我们只顾忙农活,把孩子都给忘记了。
有天傍晚,我们以为孩子在婆家,婆婆以为已经回了自家。这给儿子造成了玩水的机会。村口边,生产队里为了挡住村民养的鸡,不让鸡去吃稻子,挖了有七公尺宽,三公尺深的大沟。我儿子就去那里,一人玩水去了。一不留神掉了进去,没人看见,没人知晓。只能说是老天的眷顾,他竟然自己拼着命爬上岸,一边哭着回了家。
我看见孩子浑身湿透,连头发都是湿的,问孩子你怎么上来的,儿子哭着说是自己爬上来的。天哪!好险啊!我深深地倒吸了口冷气,我们村也就是这样淹死过一个小女孩儿。从那,我再忙,到家先找孩子。
江南水乡稻田的水干了,泥巴就像橡皮。老公在前刨沟,我在后面,把挖起三十多公分的大泥块,用锄头弄成像小苹果那么大,再盖在麦籽上,一天下来骨头都散了。就这么着种完小麦种油菜,六亩八分田,十天才结束,别人家劳力强的一礼拜就能种完。
我们村大河边,有三百多滩地,长满芦苇,每到秋后就去把芦苇割了当烧柴。那年是常州人承包这块荒滩,说搞水产养殖。由于当初还没有挖土机,农忙过后,很多村民都去那里挖泥挑泥挣钱,也包括我们家。清楚地记得挑一天土,只有三块钱,我们还高兴的不得了,因为那时一斤肉是一块钱。干一天能买三斤肉了,怎么能不满足呢!
中午要送饭,晚上回家吃,责任田里都有我来管,总有干不完的农活,给母亲和哥哥写回信都是用晚上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分田后第一个麦收。自从分田到户,永远结束了吃不饱的日子。当初只有一间半破屋,收下的麦子又没场地晒,假如下雨那就更是困难重重。当时都是土场,晒粮食很难晒干,碰上下雨房间里照样也堆粮食。晒干了才能交公粮,如果嫌不干,还得重新再晒。粮库里验收公粮的工作人员,成了我们的天神。他说粮食不干,咱就必须拿回去再晒,为了不想来回折腾,香烟断不了递给粮库验收员。拍他们的怕屁,想让他们高抬贵手。交完公粮那才算这一季农活正式结束,这年的麦收才算过去。
麦收过后,就要把麦地刨过来,准备放水插秧。那时谁家也不舍得叫拖拉机耕地,我们家也一样。我从小就湿气重,拔秧、插秧、手脚都长期泡在水里,腰、脖子、肩膀都疼得厉害,有时别人喊我疼得无法回过头去,只能连身体转过去。每年农忙过去,我都要瘦五六斤。
我是北方人不会插秧,嫁到江苏,什么农活都得学,总是没别人插得直、插得快。听老公说他十三岁就学插秧,插秧插的又快又直。他没别的特长,干农活是一把好手。
江苏宜兴,每年农历五月份,就是霉雨季节,也就是插秧季节。插秧过后,那就是稻田管理。稻田里的农活,一环套着一环。老公没活干时,就买了条鱼网,到了晚上就出去大河里打鱼。儿子小时候,鱼吃得可不少,都是老公用鱼网打来的。有时吃不完就去卖,当初还没有冰箱。总是忘不了送一些孝敬公婆。都说父亲就是拉车的牛,这话不假。我知道老公没什么本事,也没读到什么书,他在努力尽自己的本分和责任,只要老公在家,我们就有鱼吃。
每年开始整理秧田,就意味着又一年的农忙开始了。我人瘦小力薄,每到农忙又怕,又急,自己力气薄,拼命干几天就累得睡不着觉。不拼命地干吧,一旦天下雨,稻谷烂在地里好揪心。别人家都已颗粒归仓,哪肯就我们家粮食淋在地里呢,那是一年的血汗啊!就这么一年一年劳累、一年一年变老,一年一年的过着。
三
1985年母亲回到上海,继承了外婆的遗产,当时的政策母亲户口可以落在上海。母亲在上海常常记挂着我,由于姊妹几个就我经济条件最差。母亲见姐姐们都有了缝纫机,就我买不起。母亲就托人买到后,嘱托二姐夫帮我带回宜兴。
曾记得我们姊妹仨,一同去上海看望母亲。儿子七岁了,还穿着三岁时的衣服。短了就再接一段。反复地改做,出门怕难看,又加一件稍微好一点的衣裤套在外面,脚上穿的也是我做的布底鞋。晚上我给孩子脱衣服,母亲见里面的衣服破烂不堪,就装没看见,怕伤我自尊心。第二天,母亲不声不响就去了曹阳商店。那时还都是商店,还没有大商场,给她外孙扯了好多布,叫我自己回家做。还有几斤毛线,那一些毛线儿子一直穿到初中。还有一双小皮鞋、童装小海军服等。临走时母亲叫我把那些破烂衣服扔了,她说看着揪心难受。母亲外表上对孩子不太宠爱,事实上母亲把爱都放在心里。
母亲是针灸科医生,到了上海依然给人针灸从不收钱。所以,她与附近邻里关系非常好。那些老姐妹知道母亲的女儿在农村,就把旧衣服送给母亲。每到年底忙完农活,我都去看望母亲。拿回来就当新衣服穿。
母亲经常和我通信,我总觉得亏欠母亲太多太多,无力回报,哪怕再忙,再累,都会记得给母亲回信报平安,至今我依然保存着母亲寄来的很多书信。母亲信封上收心人名字都是“晓梅”而不是“效梅”,我明白母亲的意思。经常听母亲说起,自我出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个子小,是营养不良所导致。去大西北才五岁成天吃不饱,还一人被锁在家里,六岁路还走不太稳。“效梅”这名字没给我带来半点好运。所以母亲又改为“晓梅”拂晓的梅花,但愿这名字能给我带来好运。可我身份证上、医保卡、都是“效梅”,这名字是父亲起的。为了怀念父亲,我依然是用父亲起的效法梅花这个名字,父亲要我像梅花一样,寒梅傲雪,勇敢顽强。我坚信,只要努力拼搏,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邻里得知母亲会针灸,有不少中老年人腰疼、腿疼都找母亲针灸。母亲待人诚恳、热情,厚道。母亲空下来就给外孙织毛衣,儿子很多毛衣毛裤都是母亲织的。还给未出世的第二个孙子,做尿布、织小毛衣、毛裤,还有刚出生婴儿穿的衣服,做好弄了个很大的邮包寄回山东哥哥家。母亲常说,子女就像母亲的十个手指,十指连心痛……
人生可短,转眼母亲也成了故人。
我十四岁那年父亲在出诊路上遇难,扔下我们撒手人寰,母亲都坚强挺了过来。可母亲知道了哥的死讯,年迈的母亲随之前后跟随……多想让母亲晚年再多活几年。我时常想起去看望母亲的那些往事,上海普陀区,朝阳五村,438号103室,母亲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地方。
曾记得母亲的邻居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太,腿脚不灵便,是空巢老人。当时母亲六十多岁,母亲要出去买东西,都问隔壁老太要不要带东西,买回来后,就叫我送过去。
四
有很多记忆那是终生难忘的,因为惊吓,后怕是最刻骨铭心的……
又是一年的麦收开始,儿子正是调皮阶段,我们怕儿子玩水有个闪失,无奈下地干活就叫儿子跟着。割麦子、割菜籽整天忙的不亦乐乎。那天,我和他爸又带着儿子下地,“踩菜籽”就是把割下已经晒干,带杆的油菜铺上大塑料布,然后把晒干的油菜,抱上大塑料布上踩下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