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 社莲娘(散文)
她的名字、年龄,除了她本人,恐怕鲜有人知。自年轻时起,村里人都叫她“社莲娘”。
社莲是她的大女儿,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社教时期。社莲娘,后又相继生了两女,麦麦和秋秋。三个女儿都是身体发育正常,智商却枯萎。社莲爸活着的时候,日子还算过得去;可他过早卸掉担子去了黄泉,抛下孤儿寡母自生自灭。社莲娘羸弱单薄,村上把近便的良田分给她,因为难以打理就给他人租种。有村上的救济,吃饱肚子没有问题。
社莲二十出头的时候,忽然消失了;后来,麦麦也消失了。村人议论,俩傻女被拐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社莲娘住的小两间土房,年久失修,像破旧的窑洞。女儿见天坐在门口的地上摇头晃脑,嘴里“嘤嘤嗡嗡”叫着,常年没见过水的头发如灰黑色的鸟窝,衣服颜色被垢痂盖住了;生理期的时候,坐哪里哪里一摊血。路人见状,怜悯地摇头叹息。可谁又能改变她的命运?社莲娘一副木然的样子,也常常在女儿不远处呆呆坐着……
后来,母女俩成了五保户,被安顿到一间闲置着的村学教师宿舍里,村上安排人定期打扫卫生,生病时派人照顾,如是等等。
我母亲生病卧床的那阵儿,社莲娘常去家里串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说话。倘若遇见我们来,就赶紧抽身回去了。我和她说得最多的话,无非是打个招呼。母亲去世后,我回乡的次数少了,每次经过学校门口,总能看见社莲娘和几个老人坐在大树下面打发日子。当村主任的弟弟对我讲,社莲娘救济金充裕,母女的生活完全得到了保障。
近年再回乡,恍然发现不见社莲娘,也没听见她女儿嗡嗡的叫声。问弟弟,反馈的信息是,被送到县福利院好几年了。我为她有所归宿而欣慰,同时又不乏担心。
念与其同乡,也感念她对母亲病时的陪伴,初冬之时,我去看望社莲娘。福利院在县城西郊,坐几站公交就到了。走进大门,宽阔平整的大院里,有树有亭,人行道用彩色塑胶铺成,正中挺立着一座十层大楼,上面“关爱老人儿童,为家庭解难,为政府分忧”的红色大字醒目养眼。几个老人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我进来,抬眼好奇地打量着。
门卫问我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一时语塞。我确实不知道社莲娘叫什么。根据我提供的特征,负责人推断社莲娘就是龙淑兰。带我上电梯进了六楼的一个房间,果然要找人的就住在里面。社莲娘见我来看她,高兴得不知所措。交谈中,得知她已经八十五岁高龄。虽然行动迟缓,但气色不差。我忽然意识到之前的猜想多余。
扫视房间一圈,普通公寓式结构,布局合理,木地板、白墙,并排放两张单人床,统一的床单被罩。阳台朝南,冬日的阳光一股脑儿挤进来,光明而温暖。屋里有暖气设备,床上配置了电热毯,确保老人天寒取暖。墙上电视终日可供老人消遣。下意识观看了卫生间,洁净而配置方便。
工作人员介绍,社莲娘母女俩先前都在福利院,一年前女儿突发精神失常,拿凳子砸伤了老母亲的头,就送精神病院了。女儿走后,为娘诸多不适,情绪些微低落。自进福利院来,除了村干部每年来认证,有个邻居来看望过一次,再就没有什么人来探望过。
福利院回来,一想起社莲娘,就不免心生感慨。
临近春节,我又去了一趟福利院。社莲娘睡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床头放着一提打开的纸尿裤。原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住院治疗半个多月才回来,目前状况良好,要完全恢复可能需到明春。社莲娘说,她住院期间有专人陪护,每天想吃啥就给她买啥,照顾十分周到。
当我拿出给买来的棉衣棉裤时,才留意到她的被子上搭着一件崭新的枣红色棉袄,样式洋气大方,床底下放着一双也是崭新的灰黑色运动鞋,这样的衣服鞋子,一般农村老太太身上不多见的。社莲娘还说,福利院每个季节都会添置换季衣服,每月发的五十元零花钱,她都没啥用处;过节上面有人来慰问,有时还带来公益演出。她让我把衣服暂时装进阳台上的储物柜。打开柜门,里面衣物塞得满满当当,有的还是新新的。这时工作人员送饭来,主食是白米饭,下饭菜是素炒西葫芦、白菜炒肉、烧豆腐。我给她喂饭,饭菜香味入鼻,心中暗赞伙食好,也暗赞社莲娘有好的归宿。
走下楼,一群吃过饭的老人们又在院子里晒太阳,有的闲聊,有的下棋。虽然我对福利院不甚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群老人在这里被善待着。社莲娘如是,赶上了这个时代,能够老有所依,老有所养,也是不幸人生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