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父亲写稿惹的祸(散文)
1982年春节刚过,我们屯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是我家后院的外甥,二十四岁,姑且叫他阿甥吧,女的是阿甥的对象。这对情侣来到这里不是休闲串门的,而是为了躲避女方父母的“强拆”跑到这儿来避难的。那时候,我们农村还是生产队体制,生产队里不过是分了小组,刚刚朝着分化瓦解的方向迈进,还没走到分田单干的那一步。社员们仍然在统一的组织领导下参加集体劳动,天天出勤;远不像后来那样自由自在,谁愿意干啥就干啥,谁愿意咋干就咋干,一天啥也不干也没有人管。
这对男女在我们后院住下以后,整天无所事事,白吃白喝,而且短期内还没有撤离的意思。一晃两个月过去,他的舅舅和舅妈有些招架不住承受不起了,但是还不好意思下逐客令,其实即使下了令也不好使,有家不敢回,又没别处去,撵得走吗?就像一个大疖子,干鼓包,还没出头。
我父亲这个时段正在家中“赋闲”。生产队分组之后,他马上就退出了集体劳动,成了个真正的自由民。每天背着个粪筐子,四处溜达,搜集创作素材和新闻线索,成了我们家的“专业作家”。听说了后院的事以后,感觉这个事有点“写头”,于是我父亲对他俩说,我给你们写一封信向报社反映一下吧,这样事情就会出头了。在了解了大致情况以后,我爹以“代笔”的名义,写了一封“读者来信”给报社邮了去。
说到这里,插上一段也不算偏题的话:当我也走上了玩弄文字这条道以后,随着名气的小增,也有人来找我求我,写这写那。我都断然拒绝,就更别说主动去寻找“线索”了。我不是专业写手,不是靠耍笔杆子吃饭的。我偶尔动动笔,只是为了消遣。既然是消遣,那就抒发抒发情感,写点与他人无关的。不能违心地为别人写,不能违心地写别人,更不能写给自己找麻烦添烦恼的东西。
而我父亲的性格却与我是截然相反的,对家长里短特感兴趣,爱管闲事,并且管不到正地方。像他为“后院阿甥”写的这篇“群众来信”,父亲是向当事人做了正面询问呢还是用了旁敲侧击的手段?写好了“代笔信”之后是否让当事人看过并征求可否发表的意见没有?现在这些都无法查证了。据我对父亲的了解,他不会履行这些“程序”。
过了些天,稿子登了。因为稿子有典型性,报社还给加了编者按。在我父亲发表的数十篇文章中,这是唯一给加了“编者的话”的,就连当年引起报社内部地震的小评论《乾枷脖》都没这个“待遇”,可见其触动性之大。没想到,稿子见报后,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文中的当事人:“后院阿甥”与他的对象是一个公社相邻的两个大队的;“读者来信”的炮制者我的父亲,是另一个公社的,与“后院阿甥”相距五十多里地,但都同属一个县的。女方家长将“诉状”呈给公社,公社转呈给县里,县里把情况传给报社。
之后,报社派人到县委宣传部,会同县妇联和当地政府,进行联合调查,最后的认定结果是:“失实”。
一圈调查下来后,报社对我父亲很不满意,县里的宣传部门、妇联部门和计生部门也不满意,被调查的男女双方的大队领导及公社领导更不满意,加上当事人家长的极不满意,父亲是“光腚推磨──得罪了一圈人”。不知他自己对自己是否满意。
调查组当然也必须要找到我的父亲。那天,在我们大队干部的陪同下,来到我们家。见到我的父亲,问了一些情况后,又派我弟弟到后院叫阿甥两人过来。这对“避难者”还在他的舅舅家没走呢。我弟弟到了后院,见了阿甥“夫妇”,说明来意,没料想,这对狗男女竟然吓得跳后窗而逃,躲了起来,不来见面。原来,他们自身也有短处,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快要生了,犯了计划生育方面的错误,怕“计生办”处罚他们。
我弟弟回来后,当着调查组的面如实报告,把我父亲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父亲的晚年,痴迷写稿,视文章若半个生命。“好心好意”揽的活儿,却弄了这么一个结果,还让县里的人都知道了,着实窝囊了够呛。不用说,这对父亲以后的稿件的采用,也产生了很不利的影响。过后,我父亲见到了那两个人,也把他们暴损了一顿,并且发恨:再也不写这类的东西了。
最后附带说一下那对小夫妻的结局,人家在他舅舅家把孩子生了下来,又养了两个月,最终抱着孩子凯旋而归。是靠什么力量解决的,我根本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