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漂于东海，聆听寂寞怒涛啸长空。
　　 我欲穿行大漠，看那千年胡杨阻北风。
　　 我想身处南极，孤身傲立冰天雪地中。
　　
　　 我独不愿回潇湘，怕听夜雨诉尽人间沧桑。
　　 我更不敢归故里，物是人非岁月空添惆怅。
　　 我也不忍观洞庭，千古烟波依旧人在何方。
　　
　　 这是2003年夏天，21岁的我在山东写下的，后来一直放在ＱＱ签名里面。我无法定义它的体裁，但是蓓蓓非要说这是一首歌，并且为之谱曲。后来她问我要题目，我说叫《漂流者》。
　　 2003年的春天，在北上的列车上，我和陈刚面对面坐着。那一趟车上乘客异常稀少，我们两人占据了一节车厢，肆无忌惮地趴在座位上写作。他写道：“家，对我来说只是一处驿站，我已经习惯了漂流。”
　　 一切感伤的话题，都和时间有关。我甚至怀念少年时的忧郁和从军后的惆怅。
　　 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什么样的青春，才不算虚度？
　　 什么样的生活，才让人充实？
　　 几十年后，会有多少风景，让我在旧地重游时怆然涕下？
　　 我经历过许多刻骨铭心的风景。太白山的积雪，洞庭湖的波涛，齐鲁的大地，东北的丛林，鼓浪屿的风情，泉州的夜景。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在自家的房顶上，看到炊烟萦绕中的故乡。
　　 独自一人爬到房顶，坐在天台的砾石间，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夕阳下的故乡。熟悉的小路、河流、田野、村庄，连远方山峦起伏的曲线都是那么亲切。然而，这里真的是我心灵的归宿吗？为什么我突然想流泪呢？为什么我会如此孤单？
　　 我还如此年轻，就这么不堪重负，那老去以后呢？几十年的回忆中有无数的惆怅和感伤，如何才能承受？
　　 漂流的心，何时能够停留？
　　
　　 2008年10月18日下午，当我走出岳阳火车站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首小诗：
　　 带着一路风尘
　　 与厌倦
　　 走出火车站
　　 广场空荡
　　 没有人知道
　　 我已归来
　　 四顾茫然
　　 霓虹灯发出
　　 模糊的光
　　 天色已晚
　　 深冬的冷风
　　 吹来几滴
　　 凉凉的雨
　　 纷飞的雨
　　 无限地扩散
　　 故乡
　　 越来越近
　　 家
　　 越来越远
　　 这首诗是在2003年初，我入伍后第一次探家时写的。当时，我和陈刚、小猛穿过夜雨凄迷的广场，在对面的报刊厅停下。退伍两个月的黄李松和易江磊在那里迎接我们，黄李松穿着黑西装，打着黄颜色的军用领带，为此我们几个一路上都在嘲笑他。
　　 在山东的时候，每次从部队回家，陈刚家总是我们的落脚点。因为他住在城市，不像我们，出了火车站还要坐几十里的汽车。他带我们去吃饭，去唱歌，去商业城玩乒乓球，俨然是我们的老大。我的生活一直很单调，性格也有些自闭，加上那时候没钱，一个月的津贴只有130元，什么都干不成，所以我一直很感谢陈刚，让我的过往不至于一片空白。
　　 我喜欢回忆，因为回忆远比真实的过去美丽。
　　
　　 尽管已经回过几次家了，然而面对故乡，我还是有些激动。行色匆匆的人们，往来穿梭的出租车，包括询问“休息不？”的旅社老板娘，看起来都是那么亲切。
　　 对军人而言，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休假了。
　　 2008年10月18日下午，岳阳的天气很好，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而以前每次走出火车站，故乡总会以滂沱大雨的方式欢迎我的到来。
　　 妈妈打电话叮嘱我：坐出租车到八字门，只要十块钱，她和爸爸在路口接我。
　　 妈妈之所以特意强调要我坐出租车，是因为从小到大，我的吝啬是出了名的。能走路的，绝不坐车。坐火车从来没有坐过卧铺，更不用说飞机了，有好几次战友给我预定机票，我都以来回转车麻烦为由拒绝。
　　 但这次我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因为我带了一个箱子，对路还不太熟，何况爸妈还等得很急。
　　 岳阳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包括作为“经济开发区”的八字门，和几年前相比，彻底是面目全非。我六姨就住在八字门，2006年我还和前女友一起来过，现在居然找不到进入她家的路口了。
　　 经过一个路口时，远远地看见爸爸和妈妈站在路旁，我对司机说：“到那里停下。”
　　 我们三人客气得有些见外，爸爸执意提过我的箱子，我们三人缓缓而行。路旁正在建房，几个民工在搭的木板上行走，从下往上看，就像是几只挪动的蚂蚁。妈妈说：“你爸爸就在那里做事。”
　　 我点了点头。前不久和家里通电话时，得知爸爸已经到八字门来打工了。这里的工头是我堂姐夫，听说对我爸爸不错，经常请去吃饭，而脾气暴烈的爸爸却经常当众训斥他。爸爸自从戒烟后，喜欢吃槟榔，结果把口腔吃烂了，不能吃辣菜。而工地上的饭菜却很辣——湖南人普遍吃辣——所以妈妈索性也搬了过来，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每天给爸爸做饭。对此我是十分赞成的，反正妈妈在家也就是种种地、养养猪，收入也不高，还不如来城里居住，就当是来改善生活，疗养身体。
　　 男人在25岁还默默无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有许多遗憾，最大的三个是：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受过大苦、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没有成功。
　　 我的“成功”很简单，可以概括为“出人头地”四个字。26岁的我，越来越迫切地希望自己取得成功，谁不想让亲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谁不想在年轻时风风光光？
　　 我跟着他们拐进路旁的空地，这里有盖好了等待出售的楼房，房前的空地上遍布残砖烂瓦，形同废墟。透过这片空地远眺，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树园，给我的第一印象极好。空地尽头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了几步，一间单独的民房出现在眼前，这就是爸妈租住的地方。我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因为房东在房子周围种了很多桔树，身处其中就像是进入了乡村。房子不大，但是整洁利索，看起来赏心悦目。
　　 房东是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精神状态不太好，房子一分为二，他一个人住在西侧，我们一家住在东侧。寒暄了几句后，我回到房间。我们共两间房，后面房间已经被妈妈收拾出来了，被褥堆得整整齐齐，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穿过后门，是一条狭长的空地，有两个水龙头，周围放了几个木桶。
　　 我洗了一把脸，感觉清爽多了，又在房子前面的过道上站了一会。这时，妈妈喊我吃饭。
　　 两盘猪肉，一份小炒，一份做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爸爸妈妈早已吃过饭，在一旁看我吃。妈妈不断提醒我：“怎么光吃饭？多吃点肉。”
　　 在部队多年，我吃饭的习惯是：吃米饭为主，只吃少量的菜，并且吃饭的速度很快，一般是几分钟就解决了。
　　 我一边点头应声一边狼吞虎咽，很快就吃饱了。现在我的饭量很小，米饭最多能吃两碗，记得以前，特别是在上初中后，一般都能吃三碗饭，有时候还更多。爸爸说，那时候我吃他炒出来的瘦肉，能吃一斤多，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置信。但我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吃过七碗饭，那估计也是我这一辈子的最高纪录了。
　　 爸爸在一旁问我：现在和小宋发展得什么样了？
　　 2008年，我回家两次，第一次是6月份，休假到一半的时候，连长把我紧急召回，说我们团组织乒乓球比赛，要我赶快回去参加，打完比赛后再休假。结果我打完比赛，并拿了第一名后，奥运会快要开始了，部队戒严，我就留在连队担负警戒任务。直到��运会都结束后，我才再次探家。
　　 小宋是我6月份回家时，七姨给我介绍的，本来我不想过去相亲，但是在七姨的鼓动下，加上妈妈的催促，我还是去了她家。
　　 小宋家和七姨家只隔了一条马路，同属于市郊。她父亲是搞房地产的，家里条件非常好，这也是七姨努力撮合我俩的最大原因。我第一次去她家的经过很有意思。那天的天气很晴朗，我在七姨家坐了一会，听见七姨和对方父母通了电话。七姨眉开眼笑，兴冲冲地领着我穿过马路，一起去小宋家。
　　 我这个人，应该是感性多于理性的——也许酷爱文学的青年都是这样。所以从心理上来讲，我是不大接受相亲这种求偶方式的，与之相比我更渴望有一场美丽的邂逅。但是年龄问题和现实生活告诉我：已经没有条件去追求浪漫了。再说，也不能片面认为相亲就找不到好对象，所以我还是决定看看再说，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告别单身的机会吧！
　　 我穿着运动休闲装，七姨对我表示不满，问我为什么没穿军装？其实这是我的性格问题，我不喜欢引起别人注目——尽管军装很让我自豪。七姨上下打量着我说：“这次一定要大大方方的，不要拿不出手。”我的性格内向，在亲戚间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从小就不愿和生人打交道。但是毕竟在部队这个大集体打磨多年，性格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改变，至少我现在和异性相处时不再羞涩。
　　 在小宋家外面的巷子里，一个女孩正在往外走，我们擦肩而过。她年龄不大，脸上还有零散的青春痘，见了我，眼神中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等她过去后，七姨小声说：“这是她妹妹。”
　　 我“嗯”了一声，跟着七姨进了小宋家院子。
　　 小宋的父母和我爸妈年龄相仿，但看起来年轻多了，不像我父母，已经开始显出老相了。见了我，他们显得非常热情，邀请我上二楼坐坐。我则很尴尬地喊他们“叔叔”、“阿姨”。
　　 我们在二楼客厅坐下，一个女孩走出来，看见她我略有些失望，因为她长得远没有七姨说的“十分漂亮”。不过我也不会单纯以貌取人，因为我曾经心仪的几位女子，容貌都不是很出众。闲聊了几句，几位长辈纷纷借故出门，留下我和她在房间里。
　　 那时的气氛很沉闷，我向来就不善于调节气氛，或者说我更喜欢冷清的气氛。我们分别坐在房间的两个角落，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她开了电视。我不太喜欢看电视，因为部队的课外活动时间少得可怜，而我还有写作的爱好，久而久之，我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没有什么爱好。她把电视台调来调去，最后停留在一个肥皂剧上面，我强忍着看了很久，最后终于坚持到了她妈妈满脸堆笑地走进来。
　　 走出宋家，七姨迫不及待地问我进展如何？我没有正面回答，一笑了之。七姨猜到了八分，很严厉地训斥了我一顿，姨父在一旁撺掇，要我把小宋约出来，去市里找个茶座聊一聊。姨父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夸张：“把她哄开心了，以后她家里的几百万都是你的！”七姨则在一旁对我怒目而视，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被迫拿起电话，问了号码拨了出去。小宋接了电话，我直接问她下午有空没有？去不去市里玩？
　　 她说好。
　　 我在马路上，远远地看见她打着伞走了出来，穿着一个黄色短袖，这种打扮很普通，让我怀疑她家里是否如同七姨介绍的“很有钱”？不过那不是我关注的重点，相反我不喜欢奇装异服的女性。我在路旁等到她，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市里。
　　 到市里后，我没有去茶座。我的观点是：喝一杯茶要几十元，还不如买一包茶叶回去慢慢泡着喝呢！我们去了“肯德基”。她要了一点薯片，我要了一杯可乐，慢慢品尝。我觉得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实惠，也不符合我的饮食习惯，更有另外一种便宜了洋鬼子的情绪。所以我从来不肯在肯德基、麦当劳这些场所消费，小宋帮我破了这个纪录。
　　 餐厅里空调开得很好，卫生也很干净，呆在里面确实很惬意。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看见她脖子下面有一道疤，但是她很大方地露了出来——其实她只要穿衣领稍微高一点的衣服就能遮住。对这一点，我非常满意。
　　 我直接跟她表达我的意思：我生活条件不好，我父母希望我找一个条件好的，以后生活上舒适一点；你家里生活条件是不错，但是我不会依靠你，就是我们谈成了，我也靠我自己奋斗来改善生活。
　　 这是我心里话，对我而言，女方有没有钱和我关系不大。我只想找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生活。如果我成功了，她跟着我一起分享；如果我失败了，就算她给我提供再好的物质生活条件，我依然不会快乐。
　　 她谦虚道：“我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你去我家都看见了，也就那样。”
　　 我问她对相亲这件事的看法，她说以前都相了好几次了，并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她还说只要别人愿意对她好，她就嫁了算了。
　　 我们聊了两小时左右，临走时约好，过几天去岳阳楼玩。
　　 到晚上，姨父给我爸打电话，说小宋她爸妈都对我印象很好，说一看就知道我是本份人；还有小宋自己，说我言谈很有水平。
　　 姨父得意地说：“我说那肯定啦！没水平他能在部队拿那么多奖状？”
　　 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催促我找时间再与她见面，我说已经约好了。
　　 几天后，我和她去岳阳楼玩，但没有进去。她说她以前进去过，没什么意思。我也正好不想进去，因为那门票可不便宜。我们在岳阳楼外围散步，买了一点小吃，来回都是坐公交车，只花了二十多元。那天我和小宋聊了很多，包括她的过去，但是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因为这次见面而拉近。我们以前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很难有共同语言。
　　 6月份那次假期，我们又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去一个战友家。那个战友住在郊区，他们那里风景不错，山水秀丽，身临其境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尤其是他妹妹，身高足有一米七零，比我矮不了多少，我对比着他们兄妹俩的身高，感到非常意外。我和战友还有他父亲，一人喝了几瓶啤酒，感觉非常开心。饭后，他父亲带我们去看他家盖的新房，一边感叹道：“盖这个房确实把我累惨了，花了二十多万。”我一边恭维一边感叹：“大伯你确实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