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二十多万确实不是小数目，我能想象出其中的汗水和艰辛。小宋在一旁，神情间有点不以为然，战友知道她家情况，羡慕地说：“还是小游好，结婚了不用操心房子。”
　　 我尴尬地笑笑。
　　 在连长打电话我、催促我回部队参加乒乓球比赛后，小宋父母请我一家还有七姨和姨父去吃饭。吃饭的那间餐馆规模颇大，老板热情地和宋叔叔打招呼，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姨父提醒我去买一盒烟，我在路旁小店拿了一盒“芙蓉王”，耗资二十五，颇为心疼。
　　 吃饭时，我看到爸爸妈妈很是拘谨，一阵心酸，于是不停地给他们夹菜。宋叔叔喝酒不行，一杯啤酒下去，脸已经红了一半，但他还是坚持着喝了一瓶。不过他喜欢抽烟，我频频给他发烟，最后干脆把剩下的烟塞到他手里，说：“反正我不抽烟的，留着也没有用。”这句话有些违心，因为我偶尔还是抽烟的，特别是在冥思苦想地写文章时，烟就抽得更多了。
　　 姨父笑得很爽朗，在他情绪的感染下，加上酒精的作用，几位长辈打开了话匣子，聊得很投机。宋叔叔直言不讳：对我很满意，他说他看人不会错的。
　　 结帐时，我和宋叔叔发生了争执，这次我是真心想付帐的，不料他动作更大，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让步。这时，妈妈悄悄地掏出一个红包，我知道不妙，赶紧暗示她，但她置之不理，坚持把红包塞给了小宋。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是一千块钱，作为给小宋的见面礼。我一边还给妈妈一千块钱，一边抱怨她太冲动了，哪能这么快就定下来？妈妈笑着说：“我不是看你年龄大了着急吗？怕你找不到对象打一辈子单身。”
　　 饭后，小宋去了我们家临时的租房。我那个战友，还有堂妹都在，当时我正计划把堂妹介绍给战友。这件事的起因是有一次堂妹看我的空间时，盯着我战友问：这家伙是谁？发型挺酷。我不禁哑然失笑，我那个战友头发少，前额光秃秃的，有点像伟人，哪有什么发型？不过他们俩倒是一见钟情，很快就黏糊在一起了。当时趁着堂妹在市里，我给战友打了一个电话，是他妹妹接的。电话里她妹妹兴冲冲地说：“他在菜园里，我马上去叫！”
　　 那天晚上，我们四人一起散步，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后来到了南湖广场。那里的夜景不错，特别是路灯非常漂亮，顺堤向湖心延伸，点点灯光和倒影相对，有一种独特的美。那里有人专门照相，立等可取，5元一张，我们照了几张。我和小宋合影时，摄影师不断强调我们靠近一点。堂妹和战友也在一旁鼓励我搂着她照相，我无奈地挽着她的肩膀，却感觉不到一点激动。我这个人并不是君子，稍微漂亮点的女孩我都喜欢，至少不排斥。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我始终不想接近小宋。
　　 第二天一早我就上了火车，妈妈、堂妹、战友都来送我。小宋是最后一个来的，因为她家离得较远。不过她能过来送我，我还是比较感动。我们在候车室坐了一会，平时比我还沉默寡言的小宋居然懂得跟我说：“路上小心一点，到了给我打电话。”
　　 回部队后，我平均每个月给她打一次电话。她告诉我换地方工作了，没去以前的工厂，而改当网吧管理员。说实话，对她干什么工作我没有一点兴趣，每次打电话也只是客套地问候一下而已。
　　 但这次回来以后，既然爸妈再次提出来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她。她家条件不错，何况我的父母是如此喜欢她，如果我和她结婚了，生活条件是绝对可以改善的，用陈刚的话来说，就是“少奋斗十年”。也许我应该强迫自己去接受她——尽管这很困难。
　　 晚饭后，我找到小宋所在的“左岸”网吧，和她见了面，然后一起出去散步。网吧楼下不远处有几个民工在往拖拉机上铲土，其中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我理解他们的辛苦，但羡慕他们的自由。
　　 10月中旬的岳阳，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同样是南湖大道，却比上次过来时冷清多了。我和小宋保持着距离，谨慎而礼貌地聊着一些不感兴趣的话题。其实她还算一个不错的女孩，很老实本份，问题是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我在部队里跟战友们聊天，从三皇五帝到文化大革命，从连队营房到浩瀚宇宙，简直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谈，但在小宋面前我却是如此的沉默寡言！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看来我和她确实无缘。
　　 夜色下的南湖广场，寂寥而又空旷，霓虹灯在远处模糊地闪烁。我和她漫无目的地游走，没有牵手，没有拥抱。
　　 回到网吧，我上网玩了一会，到十二点后才出来，并说好第二天我们一家去她家。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像幽灵、又像流浪的狗。不知不觉，我到了“五里牌”的立交桥附近，不禁想起入伍后唯一的一次同学聚会。
　　 那是2004年初，聚会地点就在这里，但现在我找不到那时住过的宾馆。那次聚会对我的感触很深，因为在欢聚一堂的同学们之间，我是那样的孤僻和格格不入。仿佛军营已经把我和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的人，再也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变得那样陌生。
　　 我一直试图融入这个社会，却又一直在潜意识中拒绝融入。
　　 彻夜游荡
　　 在这城市流浪
　　 无聊得只想把无聊解放
　　 思念不断
　　 籍着寂寞传染
　　 刹那间侵蚀了我的心房
　　 ——郑智化《夜未眠》
　　 晚上我没有回八字门，而是在网吧和别人下了一晚上围棋，第二天早上坐第一班公交车回家。在家里躺了两小时，然后一家人一起去小宋家。途中我们在“沃尔马”超市下车，买了一点礼品。
　　 在休假前的一个晚上，我失眠了，在火车上也没怎么睡着，加上这个晚上，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但是到了小宋家，我仍努力让自己振作一些。
　　 小宋的父母对我很好，那种真诚和热情的程度对我产生了很大压力，觉得贸然放弃很对不住他们。小宋还是那样沉默，中午吃饭时，我和她父母有说有笑聊得很投机，反倒是和她没什么话说。
　　 午饭后，爸爸妈妈先回家了，留我在这里“玩”，结果我在她们家沙发上睡了一下午，吃完晚饭才回家。
　　 第二天上午，我和妈妈出去逛街，给她办了手机卡。回家前，我在部队驻地城市给妈妈买了一个摩托罗拉手机，给爸爸买了一个飞利普剃须刀。6月份在家时，父亲节那天我给爸爸买了一个“飞科”牌剃须刀，结果爸爸试用了一下，根本无法刮去他的络腮胡，所以这次我买了一个“大马力”的。爸爸试了一下非常满意，从此带在身边，没事就掏出来在下巴上转几圈。
　　 办完卡后，我直接给妈妈装上，并给她介绍业务，以及怎么使用手机。弄了半天她才学会怎么拨号，但是要她学会发短信，估计是下辈子的事情了。爸爸比她好一点，能收信息但是不会发。妈妈对我说打电话时要“唱歌的”，弄了半天我才搞懂她说的是来电铃声而不是彩铃。
　　 然后我们一起去买衣服，主要是给自己挑一个衬衣。那个女老板一个劲地夸我身材匀称，人站得直。妈妈得意地说：“我儿子当兵的，每天在部队里锻炼……”妈妈特别喜欢到处介绍我是军人，简直比我自己还为军人这个身份自豪。
　　 其实老板的恭维我听了也很高兴，不过买衣服时我还是和她交涉了很久，我说那衣服上面有点灰，坚持说别人穿过，最后砍到四十元。而同样的一件衬衣，在隔壁商场里打折下来还要八十五。
　　 接下来我们去菜市场买菜，我挽着瘦小的妈妈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中，她看起来很幸福。我很喜欢陪妈妈去买菜，觉得这才有生活的气氛。看着她买了一堆喜欢的东西后很高兴的样子，我在付钱时有一种充实感。碰见熟人问她：“这就是你那个当兵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时，妈妈一边高兴地回答：“都26了还不大？就是一直没找对象。”她总喜欢在外人面前提我没找对象，这让我很头疼。
　　 下午我去了一趟健身房，然后在站前路一家网吧上网。晚上一个人在“华容土菜馆”吃饭，这家饭馆的米饭不收钱，只算菜钱。结果我弄了一盘青椒肉丝，吃了两大碗米饭，结帐时一看只消费了八元。
　　 我经常想：要是退伍了怎么生活？休假时的生活和退伍后是不一样的，休假只是暂时的休整，而退伍则是彻底地告别军人身份。
　　 我在市区游荡，却总感觉和周围的人有一种不同，这种不同是如此的强大和根深蒂固，让我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上回来时，妈妈告诉我：妹妹答应回来了。
　　 妹妹在珠海打工，一直不肯回来，这次我们一家联合行动，轮流给她打电话，才让她松口。我甚至搬出来“爸爸前一段时间中了两万元大奖，现在家里有钱花。”这个理由。
　　 所谓“中奖”，其实就是风行湖南的地下六合彩，也称“赌码”。规则如下：1到49号，任选一个号下注，中了翻40倍，没中当然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那天兴冲冲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今年运气不错，中了530元的彩头，赚了两万多。
　　 我也跟着高兴了很久，并不是因为两万元，而是因为爸爸妈妈的高兴而高兴。从2003年至今，他们两人在“赌码”战场上是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害得我都不敢寄钱回家，以免作为他们的赌资。而这一次，爸爸弄出这么大的手笔，不但扬眉吐气了，还成为小区附近一带的名人，每到下注时间，咨询电话响个不断。妈妈就惨了，听说刚拿到两万元的时候，她几个晚上睡不着。几天后，七姨碰到她，惊讶地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吓人？那真是没有福气。”
　　 不过总而言之，这次中奖一扫他们“赌码”史上的阴霾，能短暂地让老爸意气风发，老妈兴奋难眠，我有什么理由不为之快乐呢？不过我还是趁机提醒他们：赚了钱赶快收手，反正把以前输的也赢回来了，再买下去肯定又要输出去。爸爸连声答应，但我知道没用的，只要我一回部队，他又照赌不误。
　　 第二天我们请小宋一家过来吃饭，出于礼节，我先去了一趟她家，邀请他们一家过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是在岳阳非常罕见的暴雨，我本来想坐公交车去的，结果被迫打了一个车。
　　 在出租车上，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倾盆大雨下的岳阳步行街，我失魂落魄地飘荡着，周围的建筑物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灰色。
　　 那是2003年2月14日，幻儿再一次拒绝了我。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
　　 我很怀念那时候的心情，悲痛、绝望、困惑。那时候的我，愿意为所爱的女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可是现在呢？我不会再为爱情受伤，同时也不会为爱情快乐。
　　 我到了小宋家，和她父母客套了几句，顺便还邀请了一下她妹妹。
　　 那天吃饭时很有戏剧性，我们两家的长辈们聊得热闹非凡，我和她却分别呆在两个角落，仿佛今天的宴会和我俩无关。她一个妹妹，小她五岁，这次也过来了。妈妈给了她妹妹两百元见面礼，这次我没有阻止。
　　 我看得出来，小宋有了问题，她刻意在和我疏远。本来我们两个性格内向的人在一起，通过各自的努力调和不断亲近，前景应该是很可观的，但是只要一方出了问题，事情立即棘手起来。
　　 毫无疑问，小宋并不是那种让我心仪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我绝对没有快乐感。但是为了现实、生活、家庭，我仍在强迫自己接受她。现实问题是：我能和她的父母沟通交流，却很难与她进一步发展。
　　 这些烦恼事被我放在一边，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接踵而至：妹妹在22号晚上到岳阳。
　　 6月份休假时，妈妈打电话妹妹，说哥哥回来了，你也过来一家人团聚吧！
　　 也许别人很难相信，我和妹妹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五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而现在，她已经明显有了成年人的气质。五年来，我休了四次探亲假；妹妹在外面打工，回来了两次。然而我们始终没有重逢。我性格较为内向，又一直觉得妹妹和我不是同龄人——她小我五岁——所以平时很少和她通电话，所以我对她是隐隐有一种负疚感的，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平时对她关心不够。
　　 结果妹妹当时答应了，过了几天又变褂，说有事不能回来。妈妈哭得双眼通红，说通电话时，妹妹那边有一个男的在说话，肯定是“受限制”了。妈妈说的“受限制”，意思与“被劫持”差不多。我有一个表姐，以前曾经被搞传销的骗了，姑夫带着爸爸去了广州，花了几千元才把她领回来，前车之鉴，妈妈担心的就是此类情况。
　　 妈妈差不多有空就要给妹妹打电话，但妹妹坚决不肯回来；爸爸怀疑妹妹在外面“没干正经事”，带着不信任和她通话，结果吵了一架，后来妹妹索性把电话停机了。爸爸一气之下，说要去珠海把她抓回来，还问我去不去？我考虑到那样只会把关系弄得更僵，就说用别的方式解决。为此爸爸还发火说：“长大了没有一个听话的！”弄得我也很委屈。
　　 结果在9月12号那天，妹妹来到了我驻地的城市：宝鸡。
　　 在宝鸡火车站见到妹妹的时候，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
　　 妹妹瘦了，可以当得上“骨瘦如柴”这个词，胳膊和小腿细得吓人。9月的宝鸡，夜里已经有很深的寒意了，她从珠海过来，还穿着牛仔短裤。我一阵心疼，帮她提起小包，一起向火车站附近的“金陵宾馆”走去。
　　 随行的还有一个战友，他的名字很有意思：符浩。我们刚参加完一个乒乓球比赛，并取得团体第三名的成绩。领导一高兴，放了我们一天假，妹妹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宝鸡。我和符浩吃完晚饭后，到处寻找宾馆，最后花了178元在“金陵宾馆”订了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