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心底在意，谁甘心做谁的傻子？
　　
　　 1.
　　 扶郎大学毕业后，在他的资助下，与几个死党一起开了个小旅行社。虽然大部分时间她只能坐镇家里，但每次有机会带队出去，都可以让她重新生存一次，可他一般不给她出门的机会，他说，你是我君家的媳妇。
　　 扶郎的未婚夫，君卓然，比扶郎小5岁，刚升入高三的他，是个安静却尖锐的孩子。高一搬出君家祖宅后，他们一年便见不得几次面。每次见面，卓然叫扶郎姐姐，然后看着他挑衅的笑，撂下一句，老爸，不给我们夫妻独处的机会么？
　　 每次他阴郁了眼神，转身离开，都不过是，一次涅磐。
　　 他，君之介，从生之初，便占据了扶郎生命的全部，她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他赋予的现实中，灰飞烟灭……
　　
　　 2.
　　 很多年前，阳光还清净如潮汐，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脉动。那时，扶郎还是个孩子，爸爸的同学会，她是爸爸美丽的骄傲。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温暖，妈妈一大早就帮扶郎选了一身暖红的棉衣棉裤，然后用16个粉色的线夹把扶郎的长发挽成一朵盛放的扶郎。安静地看着镜中神情平静的小女孩，眉心的痣尤其鲜艳，扶郎迷离了双眼，听妈妈在耳边呢喃，我的女儿，我的扶郎——
　　
　　 心底有浓重的不安，却不明所以。扶郎躲在爸爸身后，看爸爸的同学们急于窥探的眼神。爸爸牵着扶郎的手，让她站在他的身前，微微笑道：“这是我女儿扶郎，扶郎哦，乖，向叔叔阿姨们问好。”
　　 微微翘起唇角，扶郎乖乖地鞠了一躬，稚气地说：“叔叔阿姨午安。”
　　 “好可爱的娃娃！”一位阿姨兴奋地把扶郎抱进怀里，扶郎惊慌地挣扎，看到她亲上来的红唇，扶郎慌忙侧开脸，却落进一双深邃冷峻的黑瞳里——那个像影子一样的男人，安静地站在那位阿姨的身后，其巨大的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阿宇，这真的是你女儿吗？好贵气哦，我一定要得到她的初吻——”
　　 恍惚间，听到那位阿姨的话，扶郎下意识地伸手，努力攀住那男人的脖子，使劲把唇印上他的唇——
　　 一切，静止。
　　
　　 瞪着眼睛，看他错愕的眸，扶郎的脸胀得通红。
　　 那位阿姨尖叫了一声，爽朗大笑，“扶郎，我可爱的宝贝，这么小就懂得向帅哥献吻啦？你这小色女，阿姨爱死你了！”
　　 爸爸慌忙把扶郎抱回来，尴尬地说：“对不起，扶郎还是个孩子——”
　　 “没事。”那男人死死盯着扶郎，看到扶郎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他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姐，你们去玩吧，我帮你们看孩子。”
　　 “啊？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回去吗？这边又没你熟悉的人——”
　　 “姐。”沉了声音，他冷眼看着笑得像猫的女人。
　　 “呵呵，阿宇，你家女儿好厉害，一个吻就搞定了我们君家的冷面魔君，好啦好啦，让他们去玩吧，我们去喝酒。”看那女人要把爸爸拉走，扶郎眼底恐慌。
　　 “喜若，扶郎她——”爸爸回头看扶郎，扶郎侧脸，那个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仿佛在嘲弄她没有胆量，她咬紧了唇，硬是不让自己表现出软弱。
　　 “没事啦，之介很会照顾小孩的……”
　　 声音，渐行渐远。
　　
　　 男人蹲下身，看扶郎眼睛中强忍的泪水，“你是，扶郎？”
　　 “嗯。”有一点胆怯，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薄唇，扶郎越来越困惑自己为什么要亲他。
　　 “君之介。”男人伸手，触摸扶郎眉心的痣。或许扶郎的安静乖巧取悦了他，他微微笑了，问：“想做君家的人么？”
　　 困惑地看着他，扶郎眼神迷朦，“君家人？”
　　 “嗯，嫁入君家，做我君家的人，如何？”君之介微微垂眉，被扶郎一脸的迷惘逗笑，他伸出手，“如果愿意，把手给我，扶郎。”
　　 看着在她面前展开的大掌，扶郎仰首，看他被长睫掩住的笑，脑海中闪过爸爸妈妈每晚牵手去散步，却把她晾在家里的寂静。扶郎缓缓笑了，没有迟疑地，把自己的手放进那只温暖的大掌里——
　　
　　 15年前，扶郎7岁，她以为她把自己许给了他，却没有想到，命运赐给她的
　　 只是一场可悲可笑的游戏。
　　
　　 3.
　　 “扶郎，今天怎么没画画？”
　　 听到身后十几年如一日的声音，扶郎微微叹息，转过身，她礼貌地微笑，“若姨，您真的太闲了。”
　　 “对啊，所以我又来了。”丝毫不把扶郎的冷讽放进眼里，君喜若径自揽了扶郎的肩，调侃道：“宝贝，每次来都看到你在画画，嘿嘿，你家君主呢？”
　　 黯淡了眼神，扶郎平和地微笑，“君先生好象出门了。”
　　 看着年纪轻轻就冷眉淡情的女子，君喜若忍不住叹息，“他真的把你养坏了。”
　　 “若姨应该找得到君先生的，不送。”笑容不变，扶郎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画具。
　　 “别又想画画了，那救不了人的。走，若姨带你去狂欢，呵呵，到处都是帅哥，我就不信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会嫁不出去。”拉了扶郎的手，君喜若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外拖。
　　 蹙了眉心，扶郎心底疼痛，“若姨，我有丈夫了。”
　　 “你说卓然？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他小你5岁哎！女人要嫁就嫁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才知趣疼人。再说了，卓然把你当姐姐的，只有某某人才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样安排你就可以把你据为己有了，都不想想自己是有老婆的人……”越嘀咕，声音越小，君喜若看着笑容无神的扶郎，忍不住心疼，“扶郎，别想了，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了，他若敢拦，若姨帮你扛着，他没权利禁锢你的一生。”
　　 “若是我不想嫁别的男人呢？”嘲弄地低笑，扶郎看着君喜若的错愕，敛眉掩下眸底的狂乱，“我们出去玩吧，若姨，我好久没K歌了。”
　　 看着扶郎走出房间的背影，君喜若紧锁黛眉，“扶郎，彤姗很快就从美国回来了，他们夫妻——总之，不要对他执著，听若姨一次，好么？”
　　 身形微顿，扶郎笑着回眸，“君夫人回来是好事，呵呵，我又可以带队出去旅游了，真好。”
　　 “扶郎——”
　　
　　 扶郎把自己许给君家那年，君之介只有25岁，但他却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一个已经2岁的儿子。
　　 三年后，他争取到她的抚养权，把她接到君家抚养。这期间，君夫人偶尔会从美国回来与丈夫儿子团聚，但她并不满意丈夫过早为儿子订下妻子，之后便很少回来。扶郎不知道卓然有没有因此而怨恨过她，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地对待一切。
　　 一个人的日子太寂静，她梦幻中的爸爸妈妈牵手出去散步的场景从来没有出现过。面对空室，以及稀少能见到的君氏父子，扶郎只能用画笔排遣一切抑郁。
　　 日子越来越安静，心思也越来越冷清，她不知道会不会终有一天她将崩溃……
　　 可以活着，始终是她的美丽与奢华。
　　
　　 跟若姨道了别，扶郎微醺地步入室内，没有意外的，客厅里又是一片黑暗，她开了灯，换了拖后就迷迷糊糊地上楼。
　　 “扶郎。”
　　 身后磁性的声音微微沉着，扶郎愣了下，转身看身形隐在巨大沙发后的高大男人，恍惚微笑，“君先生回来了？今天没有应酬？”
　　 “你去哪了？”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君之介眯眼看她一脸的酒意，心火渐渐升起。
　　 “我和若姨去K歌。”扶着楼梯缓缓坐在楼梯上，扶郎曲身抱住双腿，头埋在颈间，知道又免不了一场交代，但她不想去看他。
　　 “我说过不许你喝酒，扶郎。”看着在他面前蜷缩的瘦小女子，君之介紧紧蹙了眉心，他竟想把她怜在怀里——
　　 “对不起。”喝酒会不会让人变得脆弱？她明明没有喝醉，却突然想哭，呵，多久没有哭过了？她好想好想爸爸和妈妈。
　　 “不要每次都说对不起，君家的人没有权利在外面放荡无状。”依然是低沉冷漠的声音，君之介点了支烟，手指已然握得发白，他却不动如山。
　　 微微抬起头来，扶郎看着君之介被烟雾遮掩的眼睛，眼神迷朦，“放荡？君先生在说扶郎么？”
　　 走近她，看着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始终没有焦距，君之介内心烦躁。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眼睛里闪烁的晶亮光芒，轻易夺了人的心神，她却依然童稚地浅笑，把她收入羽下，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惟一一件冲动的事。想起姐姐一次次打来电话，要他放人，君之介冲动地拉起她，把她拥进怀里——
　　 闭上眼睛，扶郎安静地缩在他的怀抱里，泪水，缓缓滑落，她渴望这个温暖的拥抱，渴望多久了？可是，他不是她的，永远都不会是——
　　 “君夫人回来后，我想回家看看我爸妈，可以么？君先生。”稳住声音，扶郎低低叹息，她到底，让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孽缘里？明知不可以，明知是罪，却仍然忍不住心底的贪念，已经不能再走下去了，他，不懂么？
　　 愕然地放开她，君之介仓皇转身，匆匆丢下一句，“每天一个电话。”
　　 看着男人拿了外套，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扶郎滑落在地板上，捂着脸，呜咽了整整一夜。
　　
　　 4.
　　 很多东西，都还是旧时风景，可是，15年，可以历经多少人事变迁？扶郎一直躲在君家，却忽略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再次碰触到妈妈小花园外的青色篱笆，看着满园盛放的扶郎，扶郎从心底生出颤抖来，妈妈，还记得她——
　　 “姐姐！是姐姐吗？”
　　 听到身后充满惊讶的叫声，扶郎震了下，回身，她僵硬地微笑，看着男孩身边一脸冷漠的中年女人，“妈——”
　　 没有言语，妇人牵着男孩，从扶郎身边擦身而过——
　　 捂着唇，扶郎咬紧牙根，不让泪水流下来，“妈……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不要走那么急，等等姐姐嘛，我好多年没有见到姐姐了。姐姐，我们一起回家。”挣脱了妇人的手，男孩径自跑回来，拉起扶郎的手。
　　 “龙龙，乖。”轻轻抚摸弟弟的头，扶郎走到妇人身边，低下头，泪水却忍不住流下来，“妈，对不起——”
　　 “哭有用么？”看着在她面前颤抖着强忍哭泣的女子，妇人柔软了眼神，终究，是心口的一快肉，怎么割舍得掉？
　　 “我——”
　　 “回家吧，你爸爸待会就回来，我们先去做饭。”无意多说，妇人牵了儿子的手，领一双儿女进家门。
　　 沉默地跟在兴高采烈的弟弟身后，扶郎再次红了眼眶。这些用沉默包容她的人，是她的家人，她的至亲——
　　
　　 5.
　　 “孩子，有没有想过将来走向哪里？一直闷在君家也不是长路。”
　　 寂静的夜，扶郎端正地坐在爸爸面前，看他一脸的严肃与担忧，她微微低头，心底冰冷。
　　 “我和你爸爸都不赞成你嫁给卓然，他还是个孩子，没有能力去承载一个女人的幸福，你已经22岁了，该考虑嫁人的事了。扶郎，别再去想你15年前那个承诺，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懂得什么？至于君之介，他这些年来养你的费用你爸爸可以付清，你的一辈子还长着……”
　　 “清洛，听扶郎自己说。”
　　 知道爸爸妈妈殷切的目光，可她不敢抬头，抗拒不了心底对他的念，无论她怎样挣扎，都走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牢笼，即便是一眼万年，但已经15年了，还不足以弥补她的劫难么？
　　 “扶郎，你——”愕然地看着女儿寂静流淌的泪水，清洛蹙紧了眉心，“阿宇，我跟扶郎谈吧，女人之间好说话，你先去休息。”
　　 “恩。”担心地看了女儿一眼，齐宇起身离开。
　　
　　 “爱上他了？”
　　 震颤地抬头，看到妈妈凌厉的眼神，扶郎仓皇地低了头，指尖已然握得发白——
　　 “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把女儿揽进怀里，清洛闭上眼睛，为怀里人儿无法抑制的颤抖，心柔软得生疼。
　　 “妈，妈妈——”低低地呜咽，扶郎紧紧缩在母亲怀里，泪水滂沱。
　　 15年的牢笼生活，他就在她身边，却永远无法触及，隔着泪水仰望他，还是无法遏止心底生硬的疼痛，她好想……好想走出来……
　　
　　 6.
　　 卓然来到齐家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妈妈的小花园里开满了盛放的扶郎，她每天傍晚陪妈妈在花园的木槿树荫下轻诉女儿心事，她积压了15年的疼痛与爱情，她对未来的绝望与无助，她看着妈妈心疼的泪水，流着泪水微笑。
　　 不应该让深深爱怜着自己的至亲为她承受疼痛的，但她需要一点可以活下去的温暖，君家的禁锢，太过冰冷，而她，挣扎了太久太久，已然没有力气去温暖自己。她缩在妈妈怀里，看妈妈满脸的仁慈与哀伤，忍不住微笑，原来，她已经把自己变得如斯残忍——
　　 卓然说，该回去了。
　　 扶郎歪着脑袋，看着他，脑海里过电影般滑过那些电影里的镜头，男人打了女人，女人跑回娘家，最终却要被男人接回。女人，总是会对自己爱着的男人心软。轻轻笑了，扶郎看着卓然的错愕，“卓然，要怎么去忘记一个已然爱上的男人呢？你说，15年，足不足以补偿不可以爱的罪？”
　　 黯淡了眼神，君卓然的眼睛飘向扶郎花园。“我妈不会和他离婚的，他们是家族联姻。”
　　 微笑，唇角的颤抖却泄露了心底的冰凉，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极限了么？她的爱情与寂寞，始终与任何人无关。
　　 蹙紧了眉心，君卓然看着扶郎苍白的脸，敛眉掩下眸中的心疼，“他要我带你回去。”
　　 “那么，你要带我回去么？卓然。”
　　 温暖的风滑过脸颊，却无法灼热脸颊的温度。看了那低头沉静了自己的女子最后一眼，君卓然转身离开。
　　
　　 7.
　　 不过是一个吻，一个少不知世的女子的初吻。
　　 或许，心底有着对爱的萌动，他却禁锢了她，用他的阴暗和冷漠填补了她所有的记忆，日子，就此沉沦，她独自挣扎在黑暗里，他却站在门外，漠视她无法了却自己也无法涅磐……她的疼痛，又由谁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