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字牧之，唐京兆府万年县人。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出生，宣宗大中六年（852年）病故。在短暂的五十年生涯中，他却历经晚唐六朝。政局的动荡，宦官专权，朋党倾轧，藩镇割据，外加兵连祸结，注定了他坎坷人生，流离之命运。
　　 杜牧虽然出身世家大族，又少年登第，且才华横溢，但一生仕途颇不得意。因此“归隐”的念头和出入娼楼妓馆每见之于笔端。在文学上理想的追求和状态不遇的激愤，是他一生创作的基调。或高歌，或咏叹，或抨击，或悲鸣……既有赤子之心，又有侠骨柔肠，既上演才子佳人之好戏，又有辛辣无比之演讲。
　　 后世以“小李杜”相称，那慷慨豪健，一泻千里之势，直追之美；而写景抒情之作，在含蓄婉约中突现清爽俊逸之态。一曲“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透出历史的悲哀和兴亡之感，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透露失落自嘲之神韵；一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表现出才发少年不知狂的“摘仙”之状……
　　 现在，文生妄加揣测，诚恐诚惶之中，大胆请教牧之，让他就诗文内外的种种故事予以订正。当他知我来意，有感于诗风之现状和他本人之思考，见教于文生之诚意，特地移步岁月，穿越时空，来到陋室，借茶当酒，接受专访。文生现在就采访录音和当时之形状予以独家批露，供好事者笑之。
　　
　　 【对话杜牧连载01：赢得青楼薄幸名】
　　 文生：牧之，你才华横溢，又少年登科，为何沉溺于青楼之中，隐形于勾漏之坊，博得个“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牧之：哈，哈哈，亏你问得出来。（他想你以为仅仅是后世文人以为我官场失意，少年不得志吧！不，不能这么想。这样猜想也太低估我杜牧啦！）自古至今，文人相轻，大丈夫不拘小节，被他们抓住一点风声、残影，就加以添油加醋，如此那般地传来传去吧！不过，青春少女，怀春玉兔，波浪浮萍之命运，何尝不让我引以为知己呢！
　　 文生：那常唱《金缕衣》的秋娘，你为她专著《杜秋娘诗并序》；那少女歌妓张好好，是否别有一番风情？……
　　 牧之：别说了。往事如烟，时光似水，逝者已远矣。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多情总是无情恼，剪不断，理还乱。[他的眼前又浮现好好“盼盼后垂袖，一声雏凤呼”的音容声状。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青春的热血直冲发冠，钟情的双眼发出夺目的异彩，心跳在加速，心儿已飞到很远很远，如雾如风，如痴如醉的地方。他不禁笑了起来，嘴角带着半分陶醉，半分自嘲。]
　　 文生：先生，笑什么啊！
　　 牧之：“怪我‘苦何事，少年垂自须？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我哭泣沈传师之死，我更伤心“白了少年头”之态，我更悲恸我怜我爱的美丽的人儿不知我之乐？我之悲？
　　 文生：哦……在我的印象中，你的好好是那么美，美丽的姿质仿佛明月一样丰满诱人，浓艳的风情犹如春天一般舒展；乖巧的樱桃小嘴，红红的相思，轻盈的舞姿，青春般的节奏。
　　 牧之：够啦！够啦……
　　 文生：那么紫云姑娘呢？
　　 牧之：紫云，紫云，淡淡的雾，蓝蓝的梦，白白的沙，盈盈的舞。我当时确实太冲动了，也许李太白说得好：“抽刀断水水常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在李司徒家中痛饮三杯酒后，大声地宣告：“名不虚传的紫云啊，应该把她送给我。送……给……我。”
　　 文生：酒后失态，情有可谅，可直抒胸臆，才是你的真性格。这点，我倒是觉得这才匹佩“风流才子”的美名呢！
　　 牧之：你不知道呀！那年七月，七月流火之夜美，而洛阳牡丹名扬天下，名振九州。在如此灿烂的日子里，观花听歌观舞怜爱可人，更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听说李司徒大摆宴席，招待知名人士。他不敢请，我却想去。几经周折之后，他终于才明白我的意思。而我呢却闷闷不乐地在家中早已“浮上几大白了”，在半醉将醒之时，才请我去，我不出气，谁给我出气。
　　 文生：那道也是，你的“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到让那些红粉佳人认识你并非在扬州温柔乡浪得虚名。
　　 牧之：名至实归，管他妥不妥，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
　　 文生：你的十年一梦，而梦醒时分，姑娘，心上的姑娘早已属于别人，怎么你还不死心？
　　 牧之：哦，你说的是湖州的小姑娘吧！真个是佳期不至，她早已属于别人，我怎么还不死心。[他回忆起湖州风光水色，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而龙舟节上，他的眼去桃花了。最上他抨然心动的姑娘出现了。虽然她才十一、二岁年龄，但发育良好，较好的面目，动人的眼睛，天真的心灵，像秋水似的云鬓和剪裁得体的服饰，让他恋恋不舍，呆若木鸡。]当时，我想求亲，但想她年又太小，于是我和她的母亲约定……
　　 文生：约定什么？你是发自于心灵之诚，抑或是公子作态？
　　 牧之：不，不不，我的心是诚实，我的意是真的。当时我写了一张文字以为凭证，并给了她母亲一箱沙绢作为聘礼……可惜，[他摇摇头，欲言又止，他的脸上浮出红光，而双眼微微潮湿，他又陷入了无边的追悔之中。我无意打破这难得的沉寂……]
　　 文生：于是才有了“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感慨。
　　 牧之：不“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荫子满枝。”
　　 文生：好一个“到已迟”花已痴，这首《叹花》留存世上有两种版本，倒底哪首才是你写的呢？
　　 牧之：假亦真是真是假，无还有时有还无。记你们猜吧！真感情却写成俗文章，好诗意却变成花痴泪，不提也罢。[当他重新返回湖州时，已十四个春秋了。虽然前约不践，但花心不改。刚任湖州刺史三天，就找到了当年的姑娘的下落。姑娘来是来了，衿恃大方，端庄美丽，丰韵饱美，光彩照人。可惜，她是抱着小孩，携着夫婿而来，这叫他如何不恨？不悔！不痛。于是他回到寓所，辗转反侧之后，胡乱写了两回《叹花》，最后他都扔进了纸篓之中。谁知被好事的人拿来吟咏，真是个令他羞愧极了，也矛盾极了。]
　　 文生：从妃子到宫女，从二乔到商女，从秋娘到楚腰，古往今来，才艺绝色，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皆可入诗，你真是个“风流才俊”啊！
　　 牧之：……
　　 文生：善良多情是女子的天性，多愁善感是才子的通病，命运无情是浮萍的写照，怀才不遇是文人的心病……
　　 牧之：不！“一骑红尘妃子笑”那是穷奢极欲帝王的生活，“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是陈后主空前绝后的挽歌，“坐看牵牛织女星”那是无所寄托的生活的写照。“铁雀春深锁二乔”那是红颜祸水的一次彩排……
　　
　　 【对话杜牧02：路上行人欲断魂】
　　 文生：哦。[我晃然大悟。]不过“卧看牵牛织女星”这首题为《秋夕》的诗，在王建的诗集中也有收录。现在趁这个机会请你予以证实，如果可以的话？
　　 牧之：若按著作权来解释，这恐怕又是一场官司，你看呢？
　　 文生：一千两百年后成书的《唐诗三百首》还是把它当成你的作品，仿佛已是定论。说起孙诛编辑的那本经久不衰，风行海内的《唐诗三百首》只选了你的九首诗，是不是他没有眼光？
　　 牧之：借用一句俗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况且我是我，他是他，标准不一，审美情趣不一，剪裁起来当然舍取不一了。不过有一首《泊秦淮》入选，我连感谢他都来不及呀！”
　　 文生：那么《清明》这首诗呢？
　　 牧之：哦，这首诗确实有点味道，那微风细雨，那牧童老牛，那乡村酒肆，那早春二月，嫩绿粉红色交掩之中的杏花村别有一番情景，现在回忆起来，我还觉得有滋有味呢？
　　 文生：不过，在你的后辈诗人中，有好事者将此诗由七绝改成五绝，也别有一番情趣。
　　 牧之：哦，念来听听。
　　 文生：“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牧之：不错，也不错，又是一种味道了[他微微一笑。]不过，给诗添加衬字便几成词，又把七言诗压缩成五言诗，随他们的意。只要感觉好。千百年来，读者，歌者心中自有一杆称。他们要改来换去，我也奈何不了呀！
　　 文生：先生见笑了。
　　 牧之：哦！我倒想起来了。王维的《谓城曲》不也是改变成《阳关三叠》了吗？
　　 文生：原闻其详？
　　 牧之：说来话长。摩洁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出，由于太精彩，很快流传于市井之中，勾栏之户，被好歌者谱上乐曲，当作送别曲广泛传唱开来。而四句诗三叠唱到底怎样唱，这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不过白居易兄在《对酒诗》中曾经这样写到：“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
　　 文生：哦，那可是唱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哦。
　　 牧之：极是极是！
　　 文生：当朋友送别之际，“唱尽阳关无限叠，”当与女子遥遥祝望之时，“断肠声里唱阳关。”
　　 牧之：连李商隐的凄挽爱情诗你也知道不少，真不简单呀！[他与李商隐齐名，一齐被世人称之为“李杜”，有时以“小李杜”与大“李杜”相提并论，这是最使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快事了。]不过李商隐的诗朦胧、纤柔、缠绵、有失好男儿风度，而我呢？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今不古，处于中间……
　　 文生：因此，你的诗风，豪放，旷达，有一缕俊逸的灵气，这点更近太白；豪健慷慨，酣畅淋漓，这点又仿佛曹孟德之遗风。
　　 牧之：这是他们的美誉，我哪能里担当得起。比起李杜来，恰似树木见之于森林，高山仰止，小塘慕之于大海。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我只能跪拜诵读太白之大作，叩听子美之宏论。一曲《静夜思》，那明光照亮华夏子民思乡之情；一首《登高》，那“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气势位列古今七律第一。
　　 文生：那倒也是。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就诗之国度进言，你同样是一颗难以企及的明亮耀眼的星星。
　　 牧之：没有那么光彩迷人吧！这点我也有自知之明，况且子曰：“诗言志，歌吟言”我笃信这一点罢了。诗，是海，优美的诗，是海上魄丽的浪花。那跳动的吕律，是“宫、商、角、徵、羽”所难以表述的。诗，是画。所谓诗中有画，是诗之精品；画中有诗，是画之神韵。诗，是心。“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绝非一千五百年后所谓的新诗人之无病呻吟，或故作朦胧的抽象派，再不是直白呐喊般空洞的口号。诗，是情。是天、地、人有机融合和大自然之灵气贯穿于此时此地此景的内心独白。是活生生、赤裸裸，痛快快，爽朗朗的真情流露。似阳春之细雨，润物于无声；像涓涓细流，鸣佩于心灵；若舒卷自由的悠悠白云；犹如少女怀春的惴惴待闺的神态，仿佛翩翩起舞的公孙娘之剑……
　　 文生：啊！这是多么迷人的世界啊！又是多么让心儿欢畅的世界呀！……哦，忘了向你求证一件事。
　　
　　 【对话杜牧03：独佩一壶游，秋豪泰山小】
　　 牧之：什么事？还这么重要。
　　 文生：《全唐诗》说：“吴武陵读到你的游戏之作《遗怀》一诗，觉得奇妙不已，在灰谐之打情骂俏中不失严肃。因此把你早年作品《阿房宫赋》推荐给崔大人崔郾，所以来年你就高中红榜。”
　　 牧之：哦，竟有这等事？[他摇头又苦笑，咽了一口茶后再一次摇头。]人言可憎，人言可恶。
　　 文生：其实，我查阅资料后，也发现这是一个天大的诬蔑。
　　 牧之：我的祖上虽是本朝丞相。但当我出身之时，家道却早已中落，就像这年这月，这朝这代。但考学开后门之事却是常有的。
　　 文生：哦，考壮元，中举人，这是多么神圣的考试，居然也兴拉关系，跑熟人，开后门？
　　 牧之：白乐天因为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拜谒于当时的韩愈而迅速走红，才一举高中壮元。王维更是在京城里上下托人，捧起一本诗笺，到处发送，找到公主门上，才一举夺魁。
　　 文生：哦，有这等事。
　　 牧之：其实，用诗干谒，并非作弊。在高考之前，让那些主考大人们欣赏你的小巧之作，留下一个好印象，树立一个好形象，只不过是为了搏得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就像你们的甲A足球比赛，双方都行贿当值主裁判的用意一样。
　　 文生：同样是用心良苦啊！
　　 牧之：我虽不至学富五车，但敢问心无愧。然而官海无边，功名难作，这又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他低沉着头，仿佛老僧入定，我知道他在回首那难以言表官场风云。船大招风雨，舟小易颠簸，为民忧天下，为官愧黎民，谁不知“太守清如水，长官贪似狼”。]
　　 文生：“三树稚桑春未到，扶床乳女午啼饥。”
　　 牧之：对于他们，我关心得太少了。而杜子美的“惑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真正流离生活，我真的是不敢想象。我的诗文至多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文生：先生不必惭愧，你所生活的圈子和杜甫的个人际遇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也许是世人虽将你比作“小杜”但却不及“老杜”的真正原因。
　　 牧之：穿什么衣服，唱什么歌。拉什么曲子，定什么调呀！[他的表情又恢复了自信，他用左手轻轻一拈山羊白胡子，炯炯有神地望着窗外。他的经世之志莫非乘黄鹤一去不返，他的力挽狂澜之梦莫非化成香炉峰上升腾泯灭的紫烟，他呕心沥血注疏的《孙子兵法》莫非演绎成宫庭里游戏的围棋，他的万丈雄心莫非特写成“独佩一壶游，秋豪泰山小”了么？我不得而知。]
　　
　　 【对话杜牧04：爱江山还是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