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早，孟良带着儿子乘坐上通向H城的长途汽车。
　　 车子七点准时出发。孟良和儿子按照车票上划定座位落座后，看看手机上时间显示六点四十，方才踏实许多。静坐下来，忽然感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想起早上走得火急火燎的，还没吃早饭呢！从这里到H城路途要四个多小时的行程，孟良估摸到达目的地后，还得转车到大学，最早要十二点才能吃上中饭。于是，又焦躁不安。抬头四处望望，车上还有零星的座位空着，旅客正在陆续上车。便对儿子说，我下去弄点吃的，你看好座位和行李。说完，几步到了车门前，与检票员协商好一阵子。检票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朝孟良瞪着一双虎眼，像一座小山堵在车门前，满脸乌云。接过孟良递过来的车票反复看，说是早干什么去了？都像你这样岂不乱套？孟良不停地解释，不停地陪着不是。口干舌燥后，总算感动上帝，检票员身子一闪，说声快去快回，马上要开车了，真是的！孟良这才像个贼似的跳下车，一溜烟直奔车站大门前的小吃部。
　　 等到孟良提着两袋早点气喘呼呼地再次落座后，检票员开始清点人数，手指从后面一直向前点着。孟良不理会这套了，仿佛没看见。低头解开塑料袋，取出一份早点给儿子，自己拿着一份狼吞虎咽起来。早点是面饼巻煎鸡蛋和火腿肠，每份五元。这在平日孟良舍不得买，两份的价钱能买上一家三口两天的早点。可现在身不由己，小吃部里狗日的摊贩专供这些，容不得你去费口舌讲价钱，仿佛揣摸透孟良急切的心态。他一口气吃下半截后，转脸看看儿子，儿子也吃的香甜。不住地夸老爸真会买吃的，他最爱吃了。孟良开心地笑笑。等两人都吃完，他递过茶杯，问儿子吃饱没有？儿子喝口茶，点头说吃饱了。孟良有点不信，后悔刚才没将自己那份中的火腿肠匀给儿子。
　　 这是一辆豪华空调车，车体很高，底层是货仓，专供旅客堆放行李，货仓两侧都有门，上下开关。旅客除了随身携带的小型物品外，体型稍大或笨重的物品是不容许带进乘坐的车厢里。孟良有个大皮箱在底层货仓里，车子启动前，眼睛始终留意车身两侧的动静，看着一个个旅客将行李放进货仓，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他害怕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将大皮箱拧走。放大皮箱时，他仔细朝货仓看看，里面堆放的行李没有一件像他大皮箱招人眼。他特意将大皮箱往里面推，让其它行李露在外面。他在电视上看过，那是发生在飞机场的案件，尽管小偷随后抓住了，但费尽了周折。大皮箱里装满名烟名酒和家乡的土特产，都是孟良出发前亲自购买的，花了近一万元，那是他一年省吃俭用下来的血汗钱。
　　 临出发前，孟良请教过不少孩子考上研究生的朋友，都说研究生面试这关很重要。其中一位现身说法，说他孩子头一年考某大学时，笔试成绩名列该大学同专业考生中第二名，而该专业录取名额七名。他自认为肯定录取，小菜一碟的事儿。因此对面试没有多大在意，谁料面试就被刷下了。他后悔没有找关系，害得孩子辛辛苦苦又复习了一年。后来，他精明了，尽管孩子成绩又名列某大学同专业考生中第一名，丝毫没有大意，人托人地找关系，在面试前还专程赶过去请了一餐客，给大学里孩子报考的学院主要领导和导师送了礼，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真正落地。
　　 车子启动后，孟良觉得再没必要留意底层的货仓了，便收回眼光看儿子。儿子很安静，耳朵里塞进一只耳机，在享受着美妙的歌声，根本没在意货仓里的大皮箱和孟良的心境。儿子常说他，喜爱把事情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累不累？孟良深深叹口气，感觉还是年轻好，无忧无虑，活得自在。他禁不住专注地看起儿子，发现儿子长得很英俊，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大小适中的嘴巴，嘴唇上下的胡须剃得非常光滑，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把稍微小点的眼睛遮挡住了，很是得体，让人看不出瑕疵。儿子长大后，孟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欣赏着。儿子不喜欢这么仔细地看他，妻子有时傻傻地看他时，儿子很反感，不耐烦地说，看什么啊？真是的！说完，起身离他妈远远地坐着。
　　 （二）
　　 如果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形容儿子这次考研，孟良认为很精辟。大学毕业后，孟良问儿子，摆在你面前有三条路，一是考公务员，二是到专业对口的企业工作，三是考研。儿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说的很在理，大学学的专业是电子信息与技术，考公务员很难有对口的部门接收，计算机专业很吃香，可他不是，虽然考大学时报考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结果录取通知书上却是电子信息与技术，阴差阳错。再说，大学苦读四年，若是到企业打工，还得从生产第一线干起，如今大学生多如牛毛，企业的胃口越来越讲究，越来越刁，今非昔比，他也很不甘心。现在唯一就是考研，重新调换专业，从零开始。看着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孟良心中一阵欢喜，儿子长大了！
　　 孟良三十岁得子，实属不易。妻子患有习惯性流产，四处求医，想尽了法子，好不容易保住了胎。记得妻子临产那天，一早起来，妻子说她肚子痛，可能要生了。惊得孟良赶紧骑上自行车直奔接生医生家。
　　 接生医生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生从事接生职业，虽属个体经营，医术远近闻名。那时，县医院妇产科和妇幼保健站业务都比较清淡，人们大都不愿意把孕妇送往那里，送过去之后，害怕打麻药，然后来上一刀子。都说打麻药对孩子大脑有伤害，说的很玄乎，很可怕。有人还说医院里有男医生接生，更是让众多大男人不愿把妻子往那里送，四仰八叉地给异性看，那是不能容忍的事。仿佛妻子身上的一切，都属于自己独家经营，谁也不得侵犯。因此，如果不出现难产，都愿意请接生婆上门。
　　 到了接生老太太家，她丈夫说她清早到附近乡下接生去了。孟良顿时凉了半截，心里如同猫爪似的。他苦苦央求老伯带他去找，老伯很爽快，二话没说，关上正在烧开水的煤炉，从屋里推出自行车，说声跟我走，便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春天的田野，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景象，早起的炊烟袅袅升向天空，慢慢弥散。田埂很窄，埂旁溪水欢畅流淌。老伯熟练地骑着自行车在田埂上绕来绕去，仿佛杂技中走钢丝一样。孟良没这高技术，跟在后面一不小心连人带车飙到田里，幸好双脚撑住，鞋子沾满泥巴，裤子湿了半截。他顾不了这些，赶紧推着自行车使劲地追赶。
　　 儿子是在午时出生的，当“呱呱”落地时，孟良一看孩子嫩藕般的大腿间出现一个小鸡鸡，简直欣喜若狂，他感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孟良对儿子期望很高，先是在起名上下功夫，翻阅字典，努力寻找享誉四方的词儿，设想儿子将来聪慧过人，考上名牌大学，然后出国留学，取得博士学位。三岁起，便进行启蒙教育，教背唐诗宋词，看图识字。儿子也很争气，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岂料，上高中后忽然整个变了卦，竟然迷上了网络游戏，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记得那天，学校班主任告诉他儿子情况时，仿佛晴天霹雳，他惊呆了，脑中一片空白，最后连自己怎么走出校门的，都不清楚。两脚轻飘飘地踩着，像踩在一堆棉花上，身子如同空中风吹起的叶片。在校墙转角处，与一个同学撞了个满怀。
　　 那天，孟良狠狠地揍了儿子一顿，直到儿子保证今后痛改前非，绝不上网。揍完儿子后，他又心疼了，赶紧佯装上厕所，一个人躲在卫生间抹眼泪。
　　 打从那天起，孟良感到事态严重，丝毫大意不得。他开始每天接送儿子，骑辆摩托车风雨无阻。工作之余，经常到学校窥视儿子上课情况，到老师办公室转悠一阵，听听老师反映。儿子说他像特务似的，他一点不生气。特务怎么啦？我还想加入克克勃呢！一颗悬挂的心，直到儿子跨入大学门槛才落了下来……
　　 经过深思熟虑，儿子说他报考研究生专业为通信工程。理由是这个专业尚属热门专业，更重要是有些课程他在大学时学习过，复习起来得心应手。孟良点点头，说就这么定了。关键是要精心复习，他不重视过程，看结果。
　　 儿子满十八岁之后，孟良不想过多干预他的学习和生活，觉得他已经是大人了，应当学会独立生活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在这一点上，他与妻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妻子喜欢在儿子面前唠唠叨叨，仿佛一百个不放心。妻子说儿子在高中时的表现把她弄怕了，担心儿子还会演变新花样。孟良说你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很累。妻子不满意，说她到儿子成家立业后，就不会再担心了。孟良笑道，到时你又要为孙子去操心。妻子说她不会，她要好好享受晚年幸福。孟良说，但愿如此吧！
　　 其实，对妻子唠唠叨叨，儿子也很厌烦。大多情况下耐着性子听着，冲突事有时也会出现，儿子被说得烦躁时便生气地将手一挥，我们没法说，代沟！见之情景，孟良偷偷乐。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儿子考研时间。考场在市里，孟良向单位请了三天假，便提前一天带上儿子乘车前往，说是先熟悉考场。市里离县城不远，小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居住的宾馆离考场两华里多路。为了节省开支，孟良与儿子合住一张大床。
　　 第一天考试结束，儿子很高兴，说他感觉不错。孟良静静听着，没过多说什么，他督促儿子好好复习，第二天还有英语和专业课，这是两场硬仗。他知道儿子一贯报喜不报忧，自我感觉不错中水分不少。孟良既不想夸奖，让儿子飘飘然；又不想泼冷水，让儿子感到丧气。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儿子考完英语回来，大呼出大事了！吓得孟良一身泠汗。儿子说，英语试卷泄密了。孟良不信，骂儿子胡扯！考研试卷属国家重要机密，怎么会泄密呢？儿子递过手机指着上面新闻说，看看，看看，这是英语考试前半个小时网上公布的英语试卷和答案，与我们英语试卷一模一样。孟良仔细一看，刹那间傻了！
　　 儿子抱怨道，早知这样，该住在离考场近点宾馆就好了。都是为了省钱，不值得！孟良问，此话怎讲？儿子说，离考场近点，我可以推迟时间进考场。那样，也许就看到手机上发来的英语答案了。孟良笑笑，那是投机取巧。儿子不赞同地说，老爸，你太天真了！今年全国考生160多万人，而录取才50多万人，多一分该刷掉多少竞争对手啊！这是现实，很残酷的现实。孟良哑然。他不想再争辩，转身说去买包烟，让儿子静下心，既然事情发生了，等待国家教育部处理，稍安勿躁，好好准备专业课考试。
　　 从市里归来，孟良和儿子都没有好心情。妻子说，你们走后，我每天烧香求菩萨保佑。儿子愤愤地说，考得最好顶屁用啊！怎么也比不过抄袭的。听说政治试卷也泄露了。孟良打圆场说，不管怎样，只要自己把应有水平发挥了，问心无愧。相信国家教育部，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一段时间，儿子像中了魔整日伏在电脑旁看新闻，不时传达着国家教育部对英语试卷泄密事件查处的最新进展和社会的反映。包括广东省公安厅已经介入此案，查封了相关信息传输机构；上海某大学教授在网上公开揭露事件真相，并在全国政协会议上直接问责教育部部长等等。儿子显得很焦躁，老爸，不管查处结果怎样，我们都是受害者。
　　 孟良无言。儿子成熟了。是的，即使查出结果又会怎样？当事人受到法律追究，而百万受害者呢？估计教育部也一筹莫展。想到儿子这次考研真是生不逢时，先是将过去A、B、C三类区合并为A、C两类区，意味着达到过去B类区分数线的考生，只能选择C类区。而C类区招收研究生的大学屈指可数。接着又是英语试卷泄密。孟良暗暗叫苦不迭。可怜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儿子报考的是A类区大学，工科，学术型。儿子吹嘘说，报考大有学问。他报学术型，如果没被录取，还有机会调剂到专业型。即使A类区分数线达不到，C类区分数线达到了，也还可以调剂到C类区。当然，前提是C类区大学有调剂名额。几个月来，儿子为了实现理想下了多少功夫，孟良深知肚明。几乎没有一天快乐地休息过，每晚复习到凌晨，原本白皙的脸上没一丝血色，眼睛有时熬红得像兔眼般。孟良夫妻俩看得揪心又无奈。
　　 终于等到国家分数线公布，大出孟良预料。从34所重点大学公布的分数线看，几乎都超过上年分数线。而国家线工科竟然比上年分数线降低10分。
　　 孟良瘫在沙发上，尽管儿子分数高于国家线40多分，他也燃不起激情。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按照考试平均分数计算，国家线肯定超过上年分数线，结果却低于上年分数线。孟良相信自己的判断，分数线虽然降低了，但高分人数一定不少，达到国家线的人数一定不少，竞争肯定异常激烈。分数线公布后，国家教育部明确要求各招生院校严格把关，确保招生质量。意思非常明确，对英语试卷泄密事件已经查得水落石出，当事人受到应有惩罚。接下来后续问题，将由招生院校在面试过程中施展高招，严格把关了。
　　 儿子问，泄密事件就这么结束了？是的，就这么结束了。孟良无奈地点点头。问题出在地方，而地方教育部门又归当地政府管理，该追究的都追究了。再说，国家教育部在这个问题上处理也很慎重，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表明态度。特别是英语分数线没有大幅提高，总分线未升反降，就已经通盘考虑了。儿子表示不理解。孟良道，不理解事多着呢！这就是中国特色。当你走向社会后，你就会慢慢理解。如同你常说和我们有代沟，我们不理解。相信等你有了孩子，孩子也会说你和他有代沟，你那时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和我们现在对你的要求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