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说爱是各种艺术的永恒主题，爱情更是人世间最浪漫而又甜蜜的感情，但我却厌烦谈爱的话题，讨厌听爱情故事。这倒不是因为我冷血，只因为我曾经痛快地爱了，然后彻底地累了。就像吃喜欢的食物，一次吃多了，吃伤了，再见到就会感到恶心一样。于是，听影视作品里男女主人公动辄轻率的随口而说“我爱你”，便觉得虚伪；看到生活中、马路上年轻人的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就感到矫情。
　　 曾不经意间把我的感受告诉闺蜜，她们在关切之余都一致要我尽快修正心态，说我因为那时候因爱而受的伤害太重以至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力劝我尽早自我解脱，寻机宣泄，以求走出阴影，畅享自然的阳光。我也隐约感到我的行为和心理的偏颇甚至乖张，也试图努力像她们说的那样改变自己。但却苦于无从下手。那日在朋友的空间里看到一篇文章，摆事实讲道理阐述了倾诉是很好的宣泄方式。所以，在时过境迁十五六年后，在我的女儿如花般开放之时，我要敞开心扉，把我的过往，把我对爱的执着和放弃，把我的爱的甜、爱的累全部的真实的呈现与大家的面前。之后希望我能像那篇文章里讲的那样放下包袱，轻松而快乐地生活。
　　
　　 二
　　 我的家在西北农村，虽然那里怎么也算不得荒凉偏僻，但上世纪八十年代，那里还是贫穷而落后的，以至于在我去西安上大学前，从没去过比省城更远的地方。而作为陕西人，在西安这座贾平凹笔下的“废都”里上学，聆听的依然是乡音，感受的依然是乡情，因而思想深处并不曾产生一刻的去家离乡的感觉。农家子女似乎天生的节俭约束我在大学四年间也不曾离开过西安。虽然和一位在外省上大学的高中同学有过一阵朦胧而又矜持的恋爱，但终因书信传情的虚妄和冷漠无疾而终。因此我的几乎没受什么影响的大学四年的学习让我有了很好的毕业成绩。因为我出色的成绩，毕业前我就被河北涿州的的一所煤企子校选中。随后我平生第一次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火车，带着刚刚产生的新鲜和农家孩子骨子里原有的胆怯，只身来到传说中桃园三结义的地方，做了一位中学老师。
　　 记得开学那一天，我按照前一天校长的介绍走进初三办公室时，当时还不到上课时间。只见不大的一间屋子里被五六张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学生作业逼迫的更显拥挤，每张桌子的作业后都坐着一个人，都是古板而瘦削的中老年人，有男有女。有人看书，有人热闹的在说着什么，见我进来，都停下，似乎是冷漠的看了看我，就又各行其是了。这种表情和态度出乎我的预料，我心下便有些沮丧，脸上事先预备好的表情便有了僵硬的感觉。正不知如何是好，靠墙一边的一个男老师从书山里站起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笑了一下说：“你是新来的苗老师吧，欢迎你。”他的手很软，牙很白。
　　 上课铃响了，其他的老师都上课去了，他留下来，自我介绍是雷老师，年级组长。随后出去了半天和别人抬进一张办公桌，放在他的座位对面。又手脚麻利的用抹布把桌子前后左右的擦干净，才露出它的洁白牙齿笑着对局促不安的坐在一边的我说，那个位子属于我。初次离家，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遥远地方，面对这些初次见面便显得冷漠的人，我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孤单。三天来，我很想家，想同学。晚上一个人躺在学校后面的宿舍里直想哭，心里很是之中隐隐的疼。那天雷老师的热情帮助，却让我在这遥远的地方初次感到格外的温暖。后来我坐到我的座位上看着眼前这个低头看书的中年男人，在心里甚至对他有一些感激。随后他又亲自带着我去图书室领来了教科书和办公用品，又把我领进我上课的教室，介绍给学生……我工作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躺在床上，眼前除了家人、同学，又多了学生、同事，特别是那个雷老师。
　　 学校高中部有住宿的学生，自然就配有食堂。中午时有些路远懒得回家的老师便也在食堂用餐。我则为方便一天三顿吃在食堂。晚饭后偶尔去会议室看看电视，或一个人上街上溜溜，然后再回宿舍休息。企业学校因为生源主要针对内部子弟因而规模一般都不大，所以用人虽然方便但需要量不大。我们学校三年前来过一个女大学生，我分去的那年“五一”刚刚结婚搬出去，所以学生宿舍楼下的教工单身宿舍里就住着我一个人。一个人住一间宿舍，自由但也孤独。由大学里七八个女生住一间屋子的热闹一下子变成一个人住一个屋的清冷，我当时很不习惯，便强迫自己看书，直到累了，然后倒头便睡。
　　 第二天中午当我一个人坐在教工食堂一个有吊扇的桌旁埋头吃饭时，我的桌子被人敲了三下，抬头，就看见了那洁白的牙齿。我心里便有了喜出望外的感觉，因为毕竟有人可以和我聊会天了。几天来我太寂寞了，何况还是和蔼可亲的雷老师呢。我赶忙请他坐下，问他怎么不回家，也在这里凑活。他还是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洁白牙齿，说看我吃饭这么专注，便认为一定很好吃，便也忍不住想吃食堂饭了。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也跟着笑了。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也经常在这里吃饭的，反正回家也是也个人，还不如在这里吃饭省事呢。”看我不解的表情，他接着告诉我，他的老婆上倒班，每隔几天中午便不能回家；孩子在姥姥家。所以它也可以趁机逍遥自在一阵。“再说了，看你整天闷闷不乐，我顺便来陪陪你说说话解闷，呵呵。”他又笑着看着我说。听此我心里有一股热流穿过，看来我内心的孤独只有他懂。当我再抬头感激地看她时，他也在笑眯眯的看着我。我赶忙把头又低下去。
　　 后来，连续三天，都是我和雷老师在食堂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聊，不亦乐乎。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起来有时候真的是很微妙，刚刚还是陌生人，但只要话语投机，只要品性相合，只要有缘，三言两语，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变的知己知彼，热络熟稔，无话不说，甚至于乱了尊卑长幼。
　　 我和雷老师关系基本上就是这样，何况我们已经相处了三天，何况我们三天来对面而坐，何况我们单独在角落里吃了三天的中午饭。所以，我不但知道了他的妻子在纺织厂上倒班，还知道了他的妻子脾气不好，身体更不好，知道了他们夫妻关系不融洽；我还自主自愿的把我来涿州的过程、我窘迫的家境、可怜的阅历和半途而废的恋爱经过都不知保留的一股脑儿的告诉了他。我们的称呼也不知不觉的改变了，他不再公事公办的叫我苗老师，而喊我小苗，后来还叫我小苗苗；我也不再心存敬畏的称他雷组长或雷老师，而亲切的叫他雷大哥。但，不约而同的，在办公室我们却都表现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没公事甚至不多说一句话。
　　 慢慢的，我就发现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幸遇知音的感觉，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等到第四天中午我单独在我们一起坐过的老地方吃饭时，我明明知道雷老师因老婆倒上中班所以中午在家而不会来，但我还是心里没来由的充满了失落和沮丧。虽然屏风那边不时传来吃饭学生们的聒噪，吃着饭我还是不由得想起在一起时雷老师那磁性的声音，那温热柔软的手、那整齐洁白的牙齿，随之就感到了钻心的孤独，以至于食不甘味，趣味了然。
　　 草草吃完饭不想回宿舍，就直接去了办公室。坐在我的位子上，在电扇吹来的徐徐的凉风里，我又想起了他。他现在干什么呢？和妻子吃饭？午休？这时我突然有了去他的位子上坐一坐的冲动，但又担心有别的老师突然进来看见难堪，便先蹑手蹑脚的到办公室门口听了听，楼道里很安静，没有人声。就赶紧，轻轻地把门关好，再踮着脚尖快步走到雷老师的位子上，坐下来，心中竟有些激动和慌乱，深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下来。
　　 随意拿起他桌上翻开的书本，看到书上他潇洒的钢笔字，引得我在心里忍不住赞叹一番。上面错落的写写画画，圈圈点点，显现出他备课的扎实。这时我看到书下玻璃板下的照片，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眉目间有雷老师的影子，肯定就是他的儿子了。再寻找，除了和学生的合影，却没有了别人的照片了。我记得一本杂志上的调查说，办公桌上摆放家人照片的男人一般都是顾家的人。那么雷老师也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了，但为什么没有全家福或是妻子的照片呢？看来雷老师说的和妻子关系不和的话是真的。想到这里我有些同情起雷老师来了，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爸妈吵闹的家庭里，我了解男人面对不讲理的女人是的无奈和痛苦。
　　 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我第一眼就看到雷老师的位子空着，桌面还是当初的样子，他还没有来？他怎么了？我心里马上就有些着急，但也不便向别的老师打探，只好坐下来耐着性子等，心神不宁。眼睛盯在书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专注的对着门口，只要办公室门有响动就赶紧抬眼望，却次次失望。现在想，当时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但就是想要他来，想让他坐在我的对面，想听他说话，想看他那洁白的牙齿……直到快下班时也没看见他的影子，我实在忍不住，就问旁边的李老师雷老师下午怎么没来，李老师连头都没从作业上抬起来，只淡淡的说了句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我也不知道他家的电话，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想去食堂吃饭，就怏怏地回了宿舍。
　　 宿舍里很闷热，加之心里空落落的，眼前又总是雷老师的影子，根本看不进去书。我索性换上短裙躺到床上。也许是中午没休息真的累了，也许是过度兴奋之后的疲敝，我竟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天气似乎也凉了下来。看一下床头的闹钟，已是晚上晚上八点多了。我肚子也咕咕的叫起来，便开灯泡了包方便面吃过，就又无事可做了。关掉灯又躺下来，突然想到好几天没想起家人，更别说同学了。而心里全被雷老师占着。发现这些我突然就有些害怕：这么的惦念着一个人，难道是我喜欢雷老师了？三四天对雷老师的感觉即使当初和高中同学谈恋爱时都没有这么强烈啊。可雷老师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啊，难道我要做被人唾骂的第三者？但雷老师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也的确让我内心兴奋，他那柔软的手心，他那洁白的牙齿，他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门外楼道里学生的吵闹声惊醒的，当时我正在做梦。那梦中的情景让我整个白天一想起来就不敢正眼去看雷老师，更不敢和他说话。后来我还是从大家的谈话里知道，前一天因为老婆生病，雷老师请了半天假。对此，我在心里又一次心疼了雷老师了。也许是我的异样引起了雷老师的注意，也许是雷老师特意为之，下午临下班时，他把一张纸条夹在书里放在我的桌。看看没人注意，我急忙打开，上面写着：小喵喵，这几天我得给老婆做饭，不能陪你吃饭聊天了。但我会补偿你的，保证！看到这些话，我心里隐约的就感到了酸和甜，急忙看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我真后悔这一天里没有多和他说几句话。
　　 随后的几天，雷老师都是慌慌张张，上完课就走人，和谁都不多说一句话，包括我。我的日子便也浑浑噩噩，无滋无味。上完课就在座位上发发呆，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以至于那天李老师空前的甚为关切的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急忙笑笑说有点。但马上，我在心里便羞愧难当的向远方的父母请求原谅，因为我嘴上说在想她们的时候，心里却正在惦念着别人，是他们在不知情的默默为我挡了别人可能的的风言风语啊！
　　
　　 三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正百无聊赖的抱着我的小熊发呆呢，突然有人敲门。我答应一声，外面说宿舍楼管理室有我电话。我的电话？谁打的？我疑惑。
　　 尽管心内疑惑，我还是不敢怠慢，急忙用手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抓起床下脸盆里的湿毛巾胡乱的擦了一把脸，拉开门就向设在这栋六层宿舍楼门口的管理室冲去。管宿舍的四十来岁的生活老师是外聘的，每天从她眼皮底下经过，对我已经很熟悉了。见我急匆匆推门而入，便赶忙把放在桌上的话筒递给我，一面笑嘻嘻的神秘的压低声音说，“是个男的”，一面从桌边走开去，把地方让给我。
　　 我向她笑了一下，接过话筒刚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常规性的“喂——”一声，“喵喵”的猫叫声就传入我的耳孔。是雷老师，一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竟有些发酸，心里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委屈。就像一个长时间没看见妈妈的小女孩突然的站在了妈妈的面前。不过马上，我就又兴奋起来了。“呵呵，猜到是我了吧？苗苗，今天我有时间了，我要兑现‘我会补偿你’的承诺，今晚请你吃饭。给你一个小时梳妆打扮，二十分钟打车的时间，六点整，咱们‘金筷子’201房间，不见不散。行吗？”“行啊！”我连想都没想就爽快又激动答应了。但我马上又在心里嘀咕：他老婆不是病了吗？他有老婆孩子的，我还和他搅在一起，合适吗？“苗老师，谁打来的，男朋友吧。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呵呵。”生活老师的话把我从发呆中惊醒，赶忙放回手里的话筒，又向她笑了一下，急急回到宿舍。
　　 “还去吗，雷老师有家有室的，我瞎搀和什么？但近一周没和他说话了，还真是想跟他聊聊。何况，雷老师那么照顾我，关心我，我也该去关心一下他老婆的情况；再说了，他那么热情的约我，我不去不是却之不恭吗？更何况，去就是吃吃饭聊聊天，不会怎样的。”想到这里，我便毫不犹豫的开始收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