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小说』破茧成蝶
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当七喜的高大身躯颓然倒下,他听到了自己的鲜血汩汩往外冒的声音,还有夏花的绝唱,破茧成蝶的一声长啸……
——题记
【一】引子
夕阳开始西斜,秋蝉停止了最后的嘶叫,不知名的野花微微收拢绽放一天的光芒,倦鸟也在忙着归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玉米秸杆的味道,还夹杂着猪屎牛粪的熏臊。
赶了几个小时的路程,额头倒也有丝丝的汗。七喜停住了匆忙的脚步,找了一块山石坐下来小憩。
一丝山风清澈地拂来,七喜贪婪地吮吸着熟悉的家乡的味道。再翻过一座山头,就到家了,就可以见到一别三年的爹娘和兄弟了。
七喜不觉又站起了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二】毛毛虫
七喜是老佟家的幺儿,在他之前,已有了六个兄长。
七喜从小就是个心慈、面善、腼腆、内向的孩子。在六个兄长相继下学之后,全家的希望就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可七喜天生是个当放牛娃的料,却是读书的顽石,勉强初中毕业就回了家,扛起了锄头,牵起了缰绳。
六个兄长相继成了家,立了业,七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七喜的老娘托了好几个媒人,出去了好几十斤的鸡蛋,才换来七喜的接二连三的相亲。可要命的是,不是人家姑娘嫌七喜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就是嫌七喜家太穷兄弟太多地方太差要求他入赘。
七喜是老佟家的幺儿,老爹老娘又怎么舍得让他去入赘呢?一来二去,七喜可是二十六的人了,这在农村可是超大龄青年。无奈之下,老爹老娘同意七喜入赘他家。
于是,在七喜二十六岁那年寒冷的冬天,七喜在锣鼓唢呐吹吹打打中哭着拜别爹娘,嫁到了山那边的夏家。与他成亲的姑娘,叫夏花,比他小四岁,爹不在了,只有一个风骚的寡娘,还有一个弱智的妹妹。
对于这门婚事,七喜的爹娘是极不满意的,尤其是夏家的名声不太好。可七喜愿意,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不再看爹娘日益佝偻的背影,还有嫂嫂们日益冰冷的脸宠。
二十七岁那年,七喜欢欢喜喜地当了爹。夏花生了一个胖胖的女儿,七喜要取名佟冬儿。在村里小学代过几天课、自认为有点墨水的夏花却认为老土,叫起来就让人想起倭瓜。女儿于是便依她叫夏朵朵,夏天的花朵。七喜也是欢喜的,只是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不爽。他知道,夏花不喜欢他给女儿取的名字,其实还是为了姓“佟”还是姓“夏”。
婚后的日子本就是拮据的,有了女儿,日子便更不好过了。上面给村小学派来了老师,夏花不能再代课了,只能在家里带孩子,烧火做饭,洗衣喂猪。当年,夏花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可是心比天高着呢,以为就凭自己的文化、头脑、相貌、身材,还不该端上个铁饭碗,当个公家人?谁知还是让人给一脚踹了。
其实,夏花也就是个高中毕业生,个子矮矮的,胖胖的,脸上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雀斑,一副嗓子就像门口稻田里的麻雀一般聒噪。要说可取的,可能就是那走起路来呼之欲出的颤悠的肥硕奶子,随着扭动的腰肢摆来摆去的同样肥硕的屁股,还有就是洁白滑嫩如豆腐的皮肤。
在家呆的时间长了,夏花开始烦七喜了,开始嫌七喜了。今天说东家又添了新彩电,明天说西家又添了全自动洗衣机,后天又说谁谁谁家要盖新房。七喜不理会夏花的这些无理取闹,他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虽说起早摸黑,虽说风里来雨里去,人是辛苦了点,可种着自家的地,睡着自家的炕,搂着自家的老婆,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了。至于夏花说的外面的花花世界,七喜想起来就觉得窒息。
夏花不干了,天天催着七喜出去打工。见七喜在自己的聒噪声里纹丝不动,夏花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使出了绝招,不让七喜沾她的身。七喜也不吭声,只是往夏花身上凑,就象猫儿闻到了腥。
夏花恨恨地说:“我看你,就是一条永远也不能变成蝴蝶的毛毛虫!”
最终,七喜投降了。二十八岁那年,七喜去了深圳,而夏花也丢下一岁的朵朵,跟七喜一起去了。
屈指算来,七喜还是三年前老娘七十大寿回来过,而那次,也只有七喜回来,说是给老娘庆寿,实际上是奉了夏花的命令回来接朵朵去深圳上幼儿园。而今,朵朵都已经六岁了。
想起朵朵,七喜的心一阵抽搐。就在七喜回来的头一天晚上,七喜逗朵朵:“朵朵,跟爸爸回家去看爷爷奶奶,好吗?”
朵朵却头都不抬,仍在玩着她的“干爸爸”给她买的芭比娃娃,小嘴里还冒出了句:“我才不去呢!妈妈说你是一条永远也不能变成蝴蝶的毛毛虫,我才不去毛毛虫的窝呢!”
七喜扬起大手,却又颓然放下,一个人狼狈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想到这儿,七喜看看悬在西天摇摇欲坠的那大半个烧焦的饼,加快了步伐。
【三】发如雪
到得村东头,夕阳已经坠入了西天,月儿悄悄地爬上了山头,时尔还传来一两声狗吠。
远远地,七喜看见村东头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有一个佝偻的黑影。走得近来,却是一个人。
七喜正在想是谁呢,那个黑影竟颤颤地向他走来,还伸出颤颤的手:“可是我的喜儿回来了?”
原来是老娘。七喜忙迎上去,扶住了那颤微微的身影:“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秋凉着哩,小心您的老寒腿和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真是我的喜儿回来了!今儿早一起床门口就有只花喜鹊在不停地叫,我说是我梦里的喜儿要回来了,老头子还笑话我想儿想疯了。可不,都三年没回来了,还不想疯?”
都说“父疼长子,母疼幺儿”,一点也没错。别看七喜都三十三了,可在母亲眼里,始终是长不大的幺儿。
七喜扶着老娘往前走,呵呵地笑着说:“娘,不给您打电话说我要回来就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想不到还是被您给猜着了。累了吧?”
老娘却不停地回头望。七喜忍不住问:“娘,您还在看什么?还有人要等吗?”
“喜儿,夏花和朵朵没回来?朵朵该上学了吧?我还是三年前看过她一眼的。”
七喜的心被马蜂蜇了似的,拉着老娘青筋虬根似的枯手,掩饰地说:“夏花请不到假。朵朵离不开她妈呢。我带了照片回来,赶明儿给您看个够。”
“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没多少时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老娘没再问七喜夏花和朵朵的事。七喜望望山头的那轮圆月,再看看老娘在月光下如雪的发,心里平增上几分悲凉。
到家的时候,狗儿老黑低哼了一声,很快就摇着尾巴迎了上来。想那老黑还是七喜下学后养的,那时可是他放牛放羊的好伙伴哩。还记得老伙计,不错,狗儿有时比人还念旧呢!七喜倒有些感动,眼睛忽地就湿湿的。
老爹已经上了炕,却没睡,还在咂吧着旱烟袋。七喜进来,叫了声“爹”就没再说话,打小起七喜就怕他的老爹,与他的老爹从来都是没什么话的。
老爹愣了一下,抬起头望了望七喜:“是七喜回来了!老婆子还真没说错哩!累了吧?快坐,洗洗。”又朝着屋外喊道,“老婆子,你的幺儿回来了,还不把饭菜端上来?”
话音刚落,老娘就掀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有四个雪白的馍,一盘黄灿灿的炒鸡蛋,一盘黄花炒瘦肉,还有一盘翠翠的豆角,外加一小碟泡大蒜。
“吃吧,吃吧,饿坏了哩!吃完洗个澡,再好好困上一觉。老头子,明儿把鸡杀了,给喜儿补补,在外打工吃苦着哩,你看,瘦了,也黑了。”
七喜夹起馍,和着菜,狼吞虎咽起来。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好好地睡了,回家的感觉,真好!七喜很快就席卷了那些菜,只剩下一个馍,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老娘收拾碗筷出去的时候,还在用衣角擦拭着眼睛。七喜这才抬头看,发现老娘的头发,真的如雪一样了。再回头看看老爹,也是满头华发。七喜的喉头不由得好一阵哽噎。
当把自己扔到炕上时,已是月上中天了。闻着干净松软的被褥发出的阳光的味道,七喜感觉又回到了母亲甜美的怀抱,踏实,轻松。
一觉醒来,阳光已透过瓦缝挠着七喜的脸、头发。一骨碌爬起来,今儿可是老娘七十三的生日,虽说是散生,可哥哥嫂嫂还有侄儿侄女们可都是要来的。
洗漱完毕,老娘已端上了早饭,两个馍,还有一大碗小鸡炖蘑菇。老爹却不在。问起,老娘笑笑说:“老头子一大早就出去买烟买酒了。今儿晚上你们兄弟都到齐了,难得聚一聚,得好好庆祝庆祝!你快吃,我们都吃过了。”
七喜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老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七喜吃,看着看着又去抹眼泪了。
七喜有些不高兴:“娘,我不是回来了吗?您又哭啥哩?”
“不是,不是,娘高兴着呢。是刚才烧火时被烟熏了,老流泪呢!你吃,我去看看牛拴好了没。”老娘连忙起身,蹒跚着走了出去。
【四】绿纱帽
当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哥嫂还有侄儿侄女们都相继来了,嫂嫂们开始烧饭、择菜洗菜、切菜配菜,老娘被强按在炕上坐着,老爹也在炕上抽着旱烟,哥哥们围坐在一旁,大家说着家长里短,好不温馨。侄儿侄女们也在外面的院子里你追我赶,做着藏猫猫的游戏,好不热闹。
七喜看着这些,眼睛有些迷离。家啊,家,我的家,又在哪里?在深圳五年,我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是啊。当年,七喜在夏花的逼迫下去了深圳,去了那个山里的人以为随手一刨就可以捡到金子的地方。可是,到了那儿,却发现捡到手的,只有破碎的纸片,还有宠物狗狗的大便。
七喜,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没有经验,找了好久的工作,才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混了口饭吃,一个月也就七八百块。夏花可不同,高中文化,又是女的,一去就被一家电子配件厂给录用了,工资刚开始一个月就是七喜的两倍呢。
两个人工作的地儿离好远,又心疼钱都住集体宿舍,于是,隔上十天半月两个人才能见上一面,一起吃点快餐,再找个便宜的小旅馆洗洗澡,干点事,还得忍受老板娘的白眼,感觉像是在偷情。
就这,也不是尽兴的。七喜干的是重体力活,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长,吃的又差,睡的也不是人住的地方,老是打不起精神,就像秋日里的蔫茄子。在夏花的身上,哪怕是手里搓着白花花的奶子,或是肥嘟嘟的屁股,七喜也哼叽不了几下。七喜试过多次,可没有一次能让夏花心满意足的。
开始,夏花还能忍受,后来,就不乐意了,常常指着七喜的鼻子说:“真是糟塌每次住房的钱哩!什么玩意儿,中看不中用。”再后来,夏花干脆不赴约了,即使去,也只是敷衍几下。
渐渐,七喜的耳朵里开始听见风言风雨了。某一天,七喜在好事佬的暗示和指引下,去了一个隐蔽的出租屋。里面灯光昏黄,正有人在哼哼叽叽,夹杂着一个女人熟悉的呻吟,还有木板床咯吱咯吱的声响。
七喜一听,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飞起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赤裸着绞在一起的男女惊得就像被点了穴一般,停止了动作。
可那也是短暂的。看清是七喜,躺在男人身下的夏花朝着七喜妩媚地一笑:“原来是喜哥呀,今儿可是真勇猛!”抱着男人的手臂更是蛇一样地缠紧了,身子还特意地扭了几下,又说,“强哥,我们继续!”
两个人竟然旁若无人地又纠缠在一起,夏花还发出浪荡的笑。那一声声笑宛如一把把剜刀,把七喜的心剜得汩汩冒血。
可七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婆与别人在干着那破事,想打,手臂像缠了铅砣一样举不起来,想跑,腿却被冰冻了一般挪不开步。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七喜已经记不清了。
再见夏花的时候,是夏花主动打电话找的他。夏花已经没在电子配件厂上班了,而是专职做起了当香港太太的美梦。夏花说,强哥是个香港人,在深圳有自己的厂;夏花还说,强哥答应过段时间就把朵朵接来上幼儿园,要把朵朵当自己的女儿看;夏花还说……还说了什么,七喜只是望着她的嘴发呆,倒没听进了。
夏花找七喜,是要钱。夏花说:“七喜,朵朵病了,你得赶快寄钱回去哩。她可是你的女儿。”末了,还恬不知耻地补了一句,“她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女儿!”
听到这儿,七喜又想起了家里那个风骚的丈母娘,听人说老丈人就是被丈母娘偷汉子给活活气死的,难不成,我也会步老丈人的后尘?
七喜想到过离婚,可家里的房子房主是丈母娘,自己连个窝都没有,离了婚又能去哪儿呢?也提到过,可夏花死活不把朵朵给他,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呀。
事情,便这样拖了下来,而七喜,便戴上了一顶不折不扣的绿纱帽。
七喜正在发呆,六嫂拍了拍他的肩膀:“七弟,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又在想夏花吧?哦,夏花和朵朵怎么没回来?”
七喜刚准备说什么,老娘接了过去:“夏花厂子里忙,请不到假,朵朵又离不开她妈。喜儿都跟我说了,还给我带回了朵朵的照片,那丫头,长得可俊哪!还有夏花给买的冰糖,说是对我的咳嗽有好处,还有一条绒裤呢,夏花可没忘了我有老寒腿。”
六嫂撇撇嘴,走开了。七喜眼里,只有老娘和老爹那雪白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