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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亲情不在服务区


作者:重庆霜儿 举人,387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51发表时间:2012-10-04 21:49:33
摘要:为了那些飘零的老人,为了我们的养老制度,我的心痛苦着。那些老人,别了,别了,老人

[1]
   树三爷怔怔地握着手机,半响,手不停地擅抖起来,一股热流冲上胸口,身子就跟着蜷缩起来“咳,咳,咳……”
   “你看你,又咳了,也不开点药回来?”老伴颠着脚从堂屋窜过来,轻柔地拍着树三爷的背:“老二咋说?”
   “咳咳咳”树三爷使劲地咳了一阵子,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伸出脚用鞋底把地上的血痰擦散,哆嗦着扯起衣襟下摆缓缓地擦拭起溅了口水的手机来。
   “老二拿多少哇?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哎……”,树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喃喃道:“老婆子,该去做晚饭了!”
   “那你去床上躺会儿,我喂完猪食就煮!”老婆子一阵欢喜。大半年来,老头子都没好好吃过一餐,尤其近段时间,几乎滴米不沾,只吃点流食。今天居然主动要吃的,看来去趟医院还是值啊。“你想吃点啥?我好弄。”
   “炒几个鸡蛋吧!”
   “哦!”老伴有些惊讶。家里只有几只鸡,生的蛋一半给儿子们留着,一半卖了换点零用钱。偶尔来个客人也舍不得拿来吃,老头子说他不爱吃蛋,自己也舍不得。都说现在市场卖的全是假蛋,不营养还有毒,他们这正宗农家走地鸡的蛋一个要卖一元钱哪。
   树三爷没上床,他坐到灶边的条凳上,帮老伴往灶里放柴,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马上要过年了,猪还这么小。要不是你病这么久干不了活,我这两头猪也会象往年一样养到三百斤。今年恐怕只能一家分百把斤了,也不知到时娃儿们够不够吃……”
   树三爷手里握着一把柴草,两眼定定地望着火炕里上窜下跳的火苗,没听清老伴在唠叨些什么,他在想刚才跟娃们的电话。
   “什么?三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刚买了房,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哪来那么多的钱?你去问问老二和老幺吧,看他们出多少,不够的我再想办法凑。”树三爷嚅嚅嗫嗫的刚把话讲完,老大就在电话那头一阵咆哮,然后说正在忙就“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他又战战兢兢地拔了老幺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老幺才压着嗓子抱怨道:“老汉,我正在加班呢,你一个劲地打啥子嘛,不能等到下班吗?”
   树三爷一时语塞了,结结巴巴地:“我……我……你……你,你能不能给我点钱看……看病。”
   “哎呀,老汉,我不是有钱存在妈那里的吗?你拿去看就行了。经理过来了,我不跟你多说了。”老幺的声音有些疲惫。
   树三爷本来想说存的那点钱已帮他还债用完了,还想问问小广乖不乖,老幺那头就急急地收了线。
   树三爷摘下老花镜,他不想再打老二的电话了。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穷,没本事给孩子们挣到什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自己了结算了,省得拖累后人。
   树三爷从过年后就没见过老二了,还有孙女芳芳,她妈嫌农村条件差老是不让她回来。芳芳快初中毕业了吧,他止不住地想念。可上次打电话去媳妇不耐烦地说不在不在就把电话挂了,老二也没回个电话来。都怪自己这身子骨不争气,要是象往年一样种点庄稼,也能给老二送点新米、蔬菜、瓜果、禽蛋去,还能趁机看看孙女 ……
   当树三爷昏花的目光看到了旧纸片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139********”,还是忍不住地按了按键。他想即使拿不到钱,听听孙女的声音也满足。可一阵盲音过后,却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对不起,你拔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侯再拔。”当官的人就是忙!树三爷摇摇头。儿子去年才当上小学校长,肯定事情很多。
   “咯咯咯咯”,伴随着一阵鸡叫,昏暗的灯光下一只老母鸡被争位置的大公鸡啄得扑出了鸡笼,翅膀扇得火坑里的柴灰四处飞扬,连正在炒蛋的锅里都漫进了柴灰。“打死你个骚鸡公!”树三爷把手里的一根粗柴棍丢出去,掷向火坑边鸡笼里正得意洋洋扇着翅膀的大公鸡,七八只鸡全惊得扑腾扑腾地跑出笼来,扬起一屋子的柴灰和咯咯咯的叫声。老伴一边把鸡往鸡笼里赶一边大声地嗔骂:“个死老头,看你干的好事!”
  
   [2]
   这几年来,树三爷都成了老病号了,隔段时间就要病上一阵子。以前村里有个赤脚医生,感觉不舒服了就花几块钱去开点药,吃完精神好些又下地干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是去年赤脚医生去世了,看病要到镇上去找医生。他们去镇上得走大半天山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好使,爬坡下坎的去一次好人也会累得半死。
   树三爷就跟村里其它老人一样病了就拖,尽量少去花钱买罪受。这段时间实在是挺不住了,老伴就天天骂着他去看医生。镇上医生收下他存了好久的鸡蛋钱,还要他到城里大医院去治疗。打电话给老大,老大说他工地忙回不来,他只好今天赶了个早让同村的军娃侄子带去医院。
   树三爷跟在军娃后面颠来倒去地跑了几层楼,验血、验粪便、打B超、做心电图、照X光,累得身子散了架,晕得头都炸了锅。医生拿着化验单,看也不看一眼树三爷就平淡地说:“回去准备三万块钱到中心医院动手术,要赶快,否则就肺癌晚期了。”
   “能在这里做吗?那中心医院能报医保不?”军娃小心翼翼地问。因为他们乡是被分流到这家医院的,在这里住院可以报70%的住院费。
   “我们做不了,那边可以报35%。”医生不耐烦地开了张处方单叫去交费拿药。树三爷赶紧撵着军娃出了医院。他真后悔呀,就这么折腾一下,攒了大半年的积蓄就被花光了。
   老伴把饭菜盛到火炕边的一条高木凳上,树三爷猫着身子去柜子里摸出半瓶沱牌来,那是过年时老二带回来没喝完的。正准备往碗里倒,被老伴看见了,赶紧过来一把夺过酒瓶:“你个死老头,不要命了?都病成这样了还喝!”
   树三爷馋着脸说:“就让我喝一口吧,我好久都没喝过了!”
   “不行不行,军娃说了你得的是癌症,马上要去做手术,沾不得烟酒。”老伴的态度很坚决。
   “哎,哪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这些年一直这样,不照样活着吗,军娃他瞎吹。”树三叔一边用哀怜的目光看着老伴,一边在心里狠狠的骂着:这个军娃真浑,跟老婆子讲这些干什么,害得跟着操心。
   “你不能存心糟蹋孩子们的钱哪,把酒留给娃儿们回来喝……”
   “哟,在吃饭啊?”两个人正争执间,胡二嫂推开了门。门缝里挤进一顶毛线帽来,灰黑的毛线帽下露出的白头发被一阵寒风吹得凌乱地在耳边张牙舞爪,两行稀疏的欠着几颗黄牙的牙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身上还是那件不知哪个年代孩子们淘汰下的旧棉袄。
   胡二嫂是树三爷的亲嫂子,七十多了,在三年前二哥走后,就一人独居。头年侄媳在镇上做零工,虽然婆媳分了家,但至少每天可以说上几句话,自前年侄媳进城买房后,家里就只有胡二嫂了。很多时候,胡二嫂做完家里的活,都要到树三爷家坐上一阵子,跟老伴拉拉家常。
   树三爷有时候觉得人真奇怪,年轻那些年,二嫂跟老伴象对冤家,三天两头就要吵闹一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你死我亡的,两妯娌吵得他哥俩只有干瞪眼的份,村干部上门调解多了都冒了火。现在老了,儿孙们不在身边,反倒再没吵过了,还掏心掏肺的亲热。
   “二嫂,来一起吃吧,我们炒了鸡蛋!”老伴关了门要把胡二嫂往高木凳上拉。
   胡二嫂坚持说她在家吃过面条了,怕再吃肚子胀睡不着,就在灶边坐下了,然后问树三爷几时到医院。
   “哦,快了,过几天老大老二就回来带我去住院。”树三爷边扒拉着碗边含糊地说。
   “还是儿子多有福啊!”胡二嫂由衷地羡慕起来,她想到了自己。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那年老伴病了大半年,两口子也没过问一下,后来还是孙女给了五千块钱,可送到医院去已是癌症晚期,住了几天院就咽了气。办完丧事后,媳妇还为那五千元的住院费心疼得骂了她好久。
   “都是他拖出来的,要是早点去看医生,哪会到这个地步。”老伴在一旁拿眼瞪树三爷。那眼睛已被阴翳蒙蔽得失去了光泽,也就没年轻时的杀伤力了。
   树三爷夹了口鸡蛋送进嘴里,感觉也没什么味道,一股热流又从心头涌上来,不觉弯下了腰,天昏地暗地咳起来。
   老伴手忙脚乱地放下碗,铲了灰去盖住树三爷吐在地上的脓痰,一边柔声说:“吃慢点嘛,饭煮得那么软。”
   正忙活着,门外又响起了一个大嗓门:“树老三,快别咳了,这山都要被你这个老风车给咳翻了……”胡二嫂开了门,进来的是村里的曹婆婆,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
   老伴说:“大妹子,你又拿那些来干啥。这两天大家都来送这送那的,我们哪吃得完哪。”
   曹婆婆把鸡蛋放到桌上,说现在不象以前有儿孙在家照顾,咱乡里乡亲的就不是外人,家里没啥值钱的,送点蛋来补补身子,就在灶边坐了。
   是啊,树三爷想起二十多年前,他父亲生病了,他们兄弟三人天天轮流着背去赤脚医生那里打针,换药,妯娌们按时把饭菜递到父亲手上,孩子们放学回来都会陪着父亲晒太阳。虽然从来没去过医院,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走得也满足而安详。而自己呢,大半年来,没人回家看过一眼,没人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树三爷的眼角有些潮湿,他使劲往火里放了把柴。
   几个老婆子说起张家的儿子又买了房,李家的媳妇又怀了娃,赵家的母猪又生了一窝仔,以及镇那头村里要修高速公路,拆了多少房征了多少地补了多少钱,老婆子们说到这些就有些愤愤然。到处都在搞开发,我们这山上哪个年头才能轮上这些好事啊?
   “咱那些年身体多好啊,这样的大冷天光着脚在水田里挖莲藕,为了卖个好价钱买年货,半夜就挑着走路去城里,完了还空着肚子回来吃早饭!”
   “只可惜咱们现在不中用了,让那么多田土被荒着种不过来,孩子们又一个个都不回来了,说不定我们这帮老骨头死后,这儿就要变荒山了。”
   “我这段时间老是吃不下饭使不上力气了,只怕没几天活头了。”
   “我明年还要再多种点粮食,娃儿们说城里东西太贵了吃不起。”
   树三爷就那么低着头坐在灶边听她们摆谈,不时地往火里放点柴。老伴有些奇怪,说平时你早早就睡了,今天怎么有闲功夫啊?
   树三爷笑笑:“天冷,多烤会儿!”他喜欢这样的气氛,喜欢一堆人聚在一起说说话,就象当年孩子们在家一样,边看电视边烤火边摆龙门阵,多么温馨详和!
   以前多好啊!二十年前村长家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天擦黑男女老少就老远跑去看《霍元甲》、《陈真》,一村的人,全挤在一个坝子里,大人看电视摆龙门阵,小孩子玩家家,捉迷藏,好不热闹。十多年前,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一家人挤在电视机前看“小燕子”,男的喝着酒抽着叶子烟,女的边看边织毛衣,小孩在一边跑来跑去,其乐融融啊。如今呢,家里那21英寸的彩电却摆在那里积了厚厚一层灰。
   曹婆婆说他幺儿打电话说春节回来接她到广东去带孙子。胡二嫂说看你多有福气啊,有个儿子当大老板,你就不用一个人过了。
   曹婆婆说他们工厂忙,孩子照看不过来呀,哪象你,孙子都大学毕业了。
   胡二嫂说我还宁愿有个孩子在身边呢,多少有个人说话啊,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有个人照应着。好过一个人,说不定哪天死了也没个人晓得呢。
   老伴说有好几起这种事了,一个老年人在家,死了好多天都没人知道呢。不过二嫂有我们照应,不会出那事的。
   曹婆婆说她舍不得这个家啊,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熟悉着呢。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真怕自己不习惯拖累了儿子呢。等孩子大了她还得回来,回来种点庄稼不让孩子们的田地荒了,还要给老头子把坟照看着,只怕那时房子都跨了。
   胡二嫂就叫她跟儿子们住。曹婆婆说也难啊,没看王婆婆吗?她三个儿子都在外打工,老头去世后跟着女儿住,结果儿子们不按时付生活费,几个子女还打架呢,生了病还不跟我们一样在家耗着的。
   “哎……”叹息过后,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3]
   大家摆谈到深夜十二点过才不舍地离去。老伴说好困,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树三爷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索着扯动床头的绳索,八瓦的电灯泡把屋子照得一片蒙胧。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几张散钱,那是今天刚领到的老俩口三个月的社保金,有三百块呢。又从外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摩挲了一翻后一起轻轻地放到老伴的枕边。他凝视着老伴那苍老的脸,轻柔地把散落在枕巾上的一缕白发理顺,把被子给老伴捂严实。
   手机是小广在家的时候幺儿买给他的,说是给小广打电话方便。后来小广该上学了,幺儿就把他接走了。媳妇是广东人,说是这山里她不习惯,今后不回来了。幺儿把手机留给了他,可是一年到头也难得打个电话回来了。
   时间真快啊,一晃眼就四十多年了,都想不起老伴年轻时的模样了。都怪自己无能啊,拖累你为自己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落得一身的病还要照顾我。我走了后儿子们会把你接去城里,就可以享享福了。想到这儿,树三爷裂开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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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俗话说“养儿防老”,但是,现实的今天却有很多老人被儿女“抛弃”在农村里,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本文中的树三爷就是一个典型。他和老伴把三个儿子辛苦拉扯大,他们一个个跳出穷沟沟甚至出人头地,却把老俩口扔在农村,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而且在树三爷患癌症急需要钱治病时,却在儿子们面前再三碰壁。最终,树三爷为了不拖累儿子,以一瓶敌敌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小说描写了当今农村存在的老年人赡养方面很现实的一种现象,令人震撼、引人深思。同时,故事中老人一心为子女,子女无心养老人的现象也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文章朴实真诚,语言流畅,心理活动描写细腻,情节穿插自然,值得品读。不过,本文的收尾有点仓促,显得失了少许讽刺意味。【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05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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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2-10-04 22:00:48
  亲情不在服务区,怎么拨打都没有回应,当前社会太多这样的儿女,以忙碌为由,以遥远为借口,让双亲找不到亲情和依靠,看了此文,相信会有无数为人儿女者痛思悔过,想起年迈的双亲。非常厚重的作品,问好作者。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重庆霜儿        2012-10-04 23:40:33
  谢谢点评!节日快乐!!
重庆霜儿
3 楼        文友:空悟        2014-09-19 18:23:21
  这种情况,不同形式的存在。这是素描写真!但愿世人不愧对父母的爱,起码不要太过分了!欣赏佳作,高兴不起来,还真是发人深思了!
人生在于悟,活到老,悟到老
回复3 楼        文友:重庆霜儿        2014-09-22 20:38:50
  谢谢朋友赏读!现实生活中,有些东西的流失,真的是令人寒心。谢谢你!遥握!祝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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