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背景辐射
　　 是我思念你的脑电波
　　 宇宙暗物质
　　 是我那无垠惆怅
　　 西瑞吾爱
　　 你在谁人眸中盛（sheng）于吾心?
　　
　　 All happened as nothing has happened.
　　
　　 —献给我深爱的女孩西瑞
　　 及 所有向内在追寻自由与实在的人
　　
　　 （一）
　　 秋叶覆满了梧桐大道，大清早，卜生踏过烟黄的叶丛前去礼堂，今天是周六，上午将在那里对历史歌舞剧《荆轲刺秦》进行彩排，卜生扮演了秦舞阳的角色。
　　 经过路旁一张欧式条椅时，一个女孩正蜷缩在靠背与扶手的夹角间默默读书，目光掠过那本书的封面，卜生顿感惊讶，”这不正是几日前自己在图书馆发现的土耳其小说《秋》吗，怎么如此巧……”
　　 女孩一手从身旁的食品袋子里掏出薯片，一手握拳将小说抵在腹部，丝毫不理会周围环境。
　　 卜生有意放慢脚步观察她。瘦小的身体却偏爱大头，而圆润的脸庞上竟修出尖凸的鼻子，实在非常奇怪，不过她的眼睛在卜生看来倒很协调，是神秀明亮的丹凤眼，一双耳朵被乌黑明亮的齐肩发完全遮住了。卜生很好奇，刚想要向其打招呼时又顾虑对方正在看书，无论如何礼貌似乎都不够明智，只好作罢。而正欲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走到她跟前，掏出兜里一袋热奶塞给对方：”很冷啊，拿着它暖暖手吧。”说完微微一笑便转身要走，身后的声音却揪住了他，”喂，早上好啊！”卜生回头应到：”早。”然而对方没有再说什么，他继续向礼堂走去。
　　 晚上，?荆柯刺秦?在礼堂准时拉开序幕，卜生想象着两千多年前的情景，全神投入剧情，在图穷匕首现的刹那，荆轲犹豫了，这犹豫的结果便是秦舞阳被冰冷的画戟刺入胸膛，他倒下去，感受着恐惧，那是对于死亡的畏惧……虽然演出非常成功，可无论如何卜生都难以起兴，他为自己扮演的角色深深遗憾。
　　 夜晚躺在床上，刚打开一本书，却忽然忆起清晨那一幕，兴趣被再次激发，此时卜生的内心产生某种微妙的感觉，如甜酒后淡淡朦胧的微醉，他希望明天还能见到她。
　　 于是次日卜生更早起床，依然塞一袋热奶在口袋里，双手插兜，顺着大道走向那张条椅，远远已看到它，却不见她突出的后颅，走到椅子旁他立在那里，回想女孩的模样，索性也将自己缩在靠背与扶手间，拿出牛奶来暖暖手，一片落叶飘下盖在了对面林中青草的头上，卜生笑了。
　　 十点结束上午课后他径直来到图书馆，归还了一本自己尚未看完的传记，准备借那本《秋》。书架上搜寻无果后他非常满意，来到管理员桌旁，”您好，能帮我检索一本书吗？”
　　 “名字？”
　　 “《秋》”，在这间隙卜生暗暗庆幸自己的好主意。
　　 “借出了，十月十四日刚刚被借走。”管理员说。
　　 “怎么会这样，在这之前我已经预借了啊！”
　　 “不信你自己看！”管理员在屏幕上指给他时，卜生的目的达到了。她叫西瑞，小学教育专业，竟比自己高一级。走出图书馆时，卜生觉得一定还会再见到她的。
　　 当众人的光阴堆在一起时，时空老人一定是睡着了，现在他醒了，不再允许堕落。大学第一期在雪花中结束，卜生打电话向爸爸妈妈告知了自己的成绩后提出要在这里做兼职工作，寒假将不回去南方过年，爸爸表扬了他。学校信息栏内贴出许多招聘广告，卜生成功面试其中一家，是在某个培训机构兼职辅导作文，每天工作六小时，下午四点下班，由于他缺乏经验，双方协定每天的工资为六十元，卜生却已喜出望外，未曾想到自己初尝工作，却和妈妈的工资相当，他感谢这份工作。
　　 为了节省开销，卜生每天回学校食堂吃饭。这天，他正在一边吃着炒饭，一边回味自己富有成就的工作时，对面悄然坐下一位女生，
　　 “嗨！”
　　 卜生抬起头，流露出意外的神态，他马上高兴地向对方问好：”你好啊，我们见过一面！”
　　 “怎么会呢？我们常常见面的！”她也夹起盘子里的西红柿炒蛋盖饭往嘴里送去。
　　 “真的吗？可我却只记得那一次。”卜生果然去记忆中搜索，几秒之后，他摇摇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也笑了，”呵呵，别再想了，我就在你的鼻稍，不信你站起来。”卜生将信将疑地被她的手势调动起来，她同样站立，”你保持看着我的额头，离你眼睛最近的像是什么？”卜生显得有些尴尬，他难以置信自己竟在空旷的餐厅内做出这样的举动，被一个女孩子指挥着，总觉会有被人笑话的危险，可既然已站起来，为什么不看个究竟呢？卜生沿着视线调整了焦点，结果他的鼻子如同一块外来的肉团强行安放在视野中央，越仔细看时越显丑陋，并迫使视感觉产生难以忍受的痛苦反应。卜生赶紧移开视线并坐下，尽管他还未理解她的目的。”是我那臃肿的鼻子，可它与之前的问题有关系吗？”女孩回答：”当然，这正是你仅仅见过我一面而我却已见过你多次的主要原因。”
　　 “还是不理解……”卜生摇头。
　　 女孩指指他盘子内的炒饭说：”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她耸耸肩后便专心吃饭了。
　　 回到宿舍，卜生不得不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衣里，自放假之后，宿舍停止供暖，他多么怀念在家里度过的春节，此时几多惆怅在空空的宿舍爆发。坐回床上他拿出一本小说阅读，十几分钟过去，才发现自己连一段话还未读完，思想再次被拉回下午在食堂的遭遇。”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卜生心想。
　　 次日返回学校时已经六点半，因为他不得不给一名缺课的学生补课。刚一踏进食堂，注意力便落在了昨天吃饭的桌子上，但今天时间更接近大部分同学假前的晚饭时间，于是食堂内的人相对多了一些。卜生目光扫遍了整个餐厅，也不见她的身影。他点了香菇青菜以配合今天的心情，直至餐毕也未看到她进来，卜生心想，今天或许看不到她了。然而当他转身离开时，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就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手里捏着什么，此时正对着他会心地微笑，”这个给你的。”是一封信，卜生接过点点头便准备回去宿舍才看。
　　 “等一下，你读信时一定要与写信人保持足够距离吗？”卜生止步愣在那儿片刻，之后退回桌旁坐在她的对面，并鼓足勇气看了看她的眼睛。卜生心想，她不是一位漂亮的女孩，脸庞上有许多土黄色小斑点，那双眼睛桀骜不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挺起的鼻梁与其联合起来放在这颗圆形的头颅上，真是非常奇怪。与此同时，她精彩的目光也注视着卜生的表情。
　　 一张白色信纸在手中展开，卜生默念起来：”我决无意识捉弄一个富有爱心的同学，通过昨天共同实验，只为帮助你解答为什么我多次见到你而你仅仅见过我一次。因为走路时你总是昂着头平视前方，加之你个子较高而我身材较矮，这决定了我的影像只会出现在你视野下方的余光内，它属于视觉范围的边缘区域，很难被意识读取，所以你看不到我，正如你看不到自己的鼻子，然而它始终存在于视野之内。假如在未来的日子里，你愿稍稍降低视线，或许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读完，卜生幡然醒悟，内心竟微微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叠好信装入信封收起，两人相视，微笑不语，用清澈的灵窗来表达一切。良久，她开口了：”明天有雪，到时你愿陪我走走吗？”卜生肯定地点点头。是晚，备课后钻入被窝里他久久难眠，一遍遍回味那封信，她的眼神，她的模样，在卜生心中，她已不再平凡，而是某种奇特的力量。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空旷的校园里，操场上，枝干上，以及行人的头上。卜生坐在公车内望着外面的雪花，他想自己一定是爱上那个女孩了，否则何以心里总惦记着她，为何期待下午快快来临，而此刻的雪……
　　 “真遗憾，雪停了。”女孩感叹，她走在左边。
　　 “你为什么喜欢雪呢？”卜生问到。
　　 “雪……轻柔、恬静、纯粹、有形、渲染、融溶、滋润……你觉得它像什么呢？”女孩扭头这样反问他。
　　 卜生思考了片刻，”我体会不到，你觉得呢？”
　　 “我认为爱情正像它，轻柔、恬静、纯粹、有形、渲染、融溶、滋润……”她认真地说。
　　 卜生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大懂得爱情，但你将二者联系之后，我隐约觉得它们之间真的有一些相似的品质呀，呵！你很特别……”
　　 两人围绕学校湖畔走着，有一时他们均不言语，呼吸着清新与安宁。
　　 “西瑞！”卜生突然叫出这个名字并看向对方，他本以为女孩会吃一惊，然而她只轻轻应了声”嗯？”
　　 “你为什么没有感到惊讶呢？”他显得有些好奇。
　　 西瑞想了想平静地回答：”姓名是父母给我的，他们从未征询过我，而我，根本不愿被冠以名称，”她停顿一下，”当人们为自然万物命名时无不带有目的因……一定要有所求才合理吗，我是指未来？”这时她望着他的眼神，卜生因此变得严肃起来，在他看来，这需要思考一番，于是缄默不语。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新的话题，立即兴奋地转向她：”《秋》这本书你已经读过了对吧？”
　　 她点点头说：”嗯，很美的故事……哦，对了，我们初次见面那天我正在读它，大概是十月中旬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咦！你怎么会知道呢？”
　　 卜生来了兴致，他神秘地笑着说到：”让我们坐下来听一个故事好吧！”西瑞耸耸肩。两人来到梧桐大道边那张条椅旁，钢质的椅子上雪早已不见了踪影，干干静静。坐下之后，西瑞首先认真抱住卜生，她说：”无论听故事抑或讲故事，都需要一颗温暖的心，对吧。”他先是感到局促，但他很快理解了这种特别的温暖，双手将西瑞搂在怀里，好一会儿，两人才松开，西瑞理一理头发，挨近卜生端坐，”好了，开始吧。”他点点头，微笑中饱含理解与感谢。
　　 “那是九月的一天，课后，我去图书馆猎书，在小说室的几排书架前逡巡很久之后，一本书名为《秋》的小说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名字当时使我产生某种特定的心境，感觉不错便抽出来翻阅。然而只看了不多页，却必需离开图书馆，不巧借书卡的数额也用满了，所以不得不放回去，我想自己会很快再回来的，为了防止他人先一步，特意将其夹在了非洲文学的架子上。忙碌的国庆假日之后，我已经忘记它了，然而一个周末的清晨，校园内非常安静，我步履匆匆地经过梧桐大道向礼堂走去，那时落叶覆了满满一路，经过这条椅子时，一位女孩蜷缩在角落间，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秋》？怎么会如此巧，我每日经过这里，却未曾见过哪个学生早起坐在这里读小说，而且是我之前想要借的《秋》……我们是否有共同的阅读品味呢？’强烈的好奇心唆使我慢步下来以观察她，最终决定上前打招呼以促成可能的友谊。塞给她手里一袋热奶，我说：‘很冷啊！拿着它暖暖手吧。’”
　　 这时卜生望向西瑞，她端详着他的眼神，微笑说：”早上好啊！”
　　 卜生接着讲，”次日同一时间我又来到这里准备与他共同阅读，可惜她没来，我坐下来静静回忆她的外貌神情，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那天课后去了图书馆，略施小计便从管理员提供的借阅记录中获得了她的相关信息，‘西瑞，零五级小学教育专业’，再后来，我发觉自己爱上这个女孩了。”他顿了顿说，”很奇怪，对吗？”
　　 西瑞没有立即回答，她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着卜生，又望向天空，”要是我们今天把话说完，明天怎么办？”
　　 他笑了，两人再度相互温暖后作别。
　　 后来的几日内，两人每天一起吃晚饭、散步，同时，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达到了更高的契合。
　　 一个晚上，卜生倚靠在窗户旁凝望着城市夜色，内心萦回缠绕着难以平静。”七天，仅仅是七天吗，过去的十八年来，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幸福如胎儿匍匐在妈妈的怀抱里尽情吮吸奶汁，它迅速成长，却注定要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突然逝去。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既不能延阻，也不可挽留，如香气弥漫不可聚拢，如怒放的昙花稍纵即逝，只能尽情享受却莫名地害怕，生命仿佛被激发……”
　　 这一时期，他的思维更加活跃，精神英硕，讲课时幽默有趣，老板很欣赏他严于律己的作风，于是提前发给他半个月的工资，卜生心里美极了。
　　 周末暖阳奢侈地绽放着，他计划邀请西瑞去逛街，然而在她的公寓楼下拨通电话，却只听到电话里嘟嘟的响声后，卜生才深刻意识到从过去到现在的十几日内，尚且不知道西瑞的联系方式，他们遵守着共同的”老地方”，然而，今天是周末，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去逛街买一些东西，分享自己寒假的劳动成果。可是，此刻，西瑞在哪里？
　　 带着些许失落卜生回到宿舍，他躺在床上，思绪纷乱。
　　 认识她以来，仿佛自己已被这个特别的女孩捕获，灵魂激烈震颤、慰藉、升华，水乳交融，难舍难弃。他想了很多，”我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对于爸爸的承诺还在坚守吗？这承诺到底是什么，让我再次明确以牢牢记忆……是的，我要出人头第重兴家庭。爸爸，可是瞧我在做什么蠢事，竟被一个女子消磨意志到唯她不思的地步，竟因一时失落陷入这等儿女情长，这等软弱无能！”他意识到该是了断这危险关系的时候了，未来总归难以预知，想到此，他拿起笔开始写信。下午四点多时他没有去食堂，希望这突兀的中断能够使对方有所觉察，为明日的决裂作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