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地 狙 击
　　 楔子
　　 五二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已到三月份，朝鲜半岛还被滚滚寒流笼罩着。
　　 3月25日至4月21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三八线”南北地区打响了第四次战役。由于第四次战役发动得过于仓促，使志愿军遭到入朝作战以来的第一次挫折。志愿军不得不放弃仁川和汉城，全线被迫后退了100多公里，撤回到了“三八线”以北。
　　 战火硝烟笼罩在“三八线”上空，交战双方陷入漫长的阵地对峙局面。志愿军由机动防御作战转为战略阵地坚守防御作战，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以北比较理想的位置。
　　 志愿军阵地对面的“联合国军”，拥有着志愿军根本无法匹敌的装备优势和强大火力。他们一个团的火力装备几乎抵得上志愿军一个军的火力装备。他们已在前线修成了三道由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坚固工事，纵深达三四十公里。志愿军阵地上任何风吹草动，随时都有可能招来对面“联合国军”炮火铺天盖地的倾泻。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联合国军”不断向中间地带扩展阵地。火力处于绝对劣势并且缺乏攻坚经验的志愿军倘若强攻敌人坚固的立体防御，伤亡定会很大。相反，如果敌人离开他的阵地向我军大举进攻，我军则可以以自己的力量装备将其打垮。为了抵御“联合国军”的进攻，减少伤亡，志愿军采用坑道战的战术。交战双方的距离越逼越近，像牙齿一样相互绞合在一起，双方阵地最远的地方不超过一千米，最近的地方只有百米之遥。对面阵地上的人，他的眼睛是黄色还是蓝色，志愿军战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因盲目射击引来的敌军炮火报复，当时志愿军曾经有过这样一条军令，不能随意放枪。然而，每一个士兵都不愿意在这种气氛下永远被动下去。
　　 于是，就发生了这个神话般的真实故事……
　　 一 雪夜狙击
　　 凌晨的寒风吹着尖利的口哨，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朝鲜半岛“三八线”北侧的268高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远远看去似一个小小的雪堆。这个雪堆下面的坑道里坚守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一二八团的一个连队。
　　 在268高地阵地前沿的战壕里，潜伏着三个全身白色的“幽灵”。 积雪盖住了他们的身体，寒夜的风像刀子似的从他们的脸上刮过，生疼生疼的，他们却全然不觉，俯卧在雪地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面美军阵地上的动静。
　　 他们身后这座岭叫老鹰岭，状似一只扑天雕。268高地位于“扑天雕”的尖喙处。对面的鸡公山是“联合国军”的阵地，鸡公山主峰阵地的守军是美军的一个团队。268高地虽不怎么高，也不险峻，却似老鹰的利喙直叼鸡公山的主峰，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对面美军阵地的咽喉部位。地形对“联合国军”不利，但“联合国军”在鸡公山的前线阵地用钢筋混凝土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和无数碉堡，纵深达三四十公里。特别是美军的火力装备十分强大，他们一个团的火力装备几乎抵得上志愿军一个军的火力装备。志愿军凭借地理优势，死守老鹰岭，不让“联合国军”前进一步。双方对峙，犬牙交错，谁也不肯退让。
　　 高地原本有着茂密的植被，灌木丛密如竹林，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把数以万计的炮弹扔到了这个高地，高地好像害了癞痢疮，只剩下稀稀拉拉屈指可数的几株灌木丛。皑皑白雪似一个硕大无朋的白被单，把战争的创伤遮掩住了，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生命的迹象。
　　 凌晨三点钟，单龙与班长杨宏志和战友刘二虎就悄悄起身，进入到各自的伏击地点。他们三人奉命执行一项狙击任务：刺杀美军新派来的一名山地作战专家，因为这个美国佬的到来，使得志愿军损失不小。
　　 他们三人都是连队的神枪手。班长杨宏志二十八岁，看上去蔫头蔫脑的，整天眯着眼，好像没睡醒似的，可打起仗来比老虎还凶猛，手中一杆枪不敢说百发百中，也是十发九中。刘二虎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枪法与班长不差上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单龙，他是猎户的儿子，12岁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和一身虎胆。1948年他参军入伍，作战勇敢，悍不畏死，入朝参战以来已有几十个敌人倒在他的枪下。他个头不高，生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双眼睛不怎么大，可特别的有神，透着一股聪慧机灵。他腰扎武装带，斜挎子弹带，手提一杆苏制1944式骑步枪，显得十分的英武强悍。
　　 临出坑道时，连长李玉泉拍着单龙的肩膀说：“小单，那个美国佬可把我们害苦了，一定要把它消灭掉！”
　　 单龙拍了拍手中的枪，呲着小虎牙笑了一下：“连长，只要他敢在阵地上露面，我就一枪敲掉他的大鼻子！”
　　 “可不能大意！”
　　 “放心吧连长，能逃出我枪口的敌人还没有生出来哩。”
　　 单龙不仅在全连，在全团也是数一数二的神枪手，他的自信让李玉泉很高兴，可他还是佯嗔着批评道：“也不能骄傲。”
　　 单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着班长和刘二虎就出发了。
　　 他们三个来到阵地前沿，大雪已经覆盖了大地。为了避免暴露目标，他们三人从头到脚都披上白布单，因为在举目皆白的雪地上，任何一点杂色都会显得异常醒目。
　　 对面是鸡公山的主峰，与268高地紧紧相连。驻守鸡公山主峰的这个美军团队参加过二战，曾在太平洋上与日军激战，打垮过日军的一个旅团，建立过累累功勋；团队的司令官史密斯上校的强悍和狡猾在美军中是很有点名气的。
　　 美军的阵地近在咫尺，最远处不足千米，最近处也只有百米之遥，在白天，对面如果有人，眉目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美军阵地上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几盏探照灯的光柱来回地晃动着，雪花在光柱里飞舞，看不到人影。
　　 前些天美军还很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在阵地上倒背着枪走来走去，似乎在自己家的庭院里散步。有时还冲着北边大呼小叫吹口哨，打着很显然的下流手势挑衅。战士们十分气愤，要冲过去跟美国佬拼命，硬是被连长和指导员拦住了。后来，单龙偷偷溜出了坑道，在战壕里他看见敌方阵地上有十几个美国兵围着火堆吃烧鸡，香味随着风飘了过来，直往他鼻孔里钻。他禁不住咽了口口水。敌人封锁了给养线，给养送不上来，战士们只能啃干粮喝雪水。可美军却吃香的喝辣的，他一瞧见肚里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这时一个身高体壮的家伙打着饱嗝，掏出那玩意儿冲着这边撒尿，嘴里咕哩咕噜地说着什么，惹得火堆旁边的士兵哈哈大笑。
　　 “狗日的，叫你们美！”单龙骂了一句，举起手中的枪，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只见那个撒尿的美国佬双手捂住下体倒在地上打滚，杀猪似的嚎叫起来。火堆旁边的美国兵都大吃一惊，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地发愣。单龙手中的“水连珠”又清脆地响了起来，等他们明白过来时，火堆旁又倒下了三个同伙。
　　 李玉泉和指导员赵光明听见枪声急忙来到战壕，就见那伙美国兵鬼哭狼嚎般地跑回了窝巢。李玉泉大喜，问单龙：“打死了几个？”
　　 “四个。”
　　 “好样的！”
　　 当即李玉泉就和赵光明商量决定，挑出几个枪法好的战士隐蔽在战壕里打狙击。这几天零零碎碎击毙了几十个敌人。美国佬被打怕了，也学乖了，缩在窝巢里，轻易不出来。昨天接到团部命令，据可靠情报，美军的山地作战专家这两天要来前线视察，要二连的狙击手务必将其击毙。可单龙他们守候了大半天，美军阵地上连狗大个人影也没有。豺狼不出窝，猎手的枪法再好也无济于事。
　　 天色渐渐发白，黎明的气温更低。雪小了些，但风势未减，单龙只觉得鼻子耳朵刀割般的生痛，脚早已冻麻木了，手也猫咬似的痛，挂在眉毛上的雪花都结成了冰。他搓了搓手，活动活动手指。这双手已让数十名美国佬毙命，千万不能冻僵。他又抓了一把雪在脸上使劲地搓，感到发热了才停了手。他朝左右两侧看看，班长和刘二虎距他有二十来米远，也跟他一样，用雪不住地搓手搓脸，刘二虎还耸耸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他呲着虎牙笑了一下，示意刘二虎不可麻痹大意。
　　 单龙一双犀利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阵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急躁，他们伏击的位置距敌人的最前沿阵地不超过150米，一旦被对面的美军发现，他们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昨天两个战友稍有疏忽被美军发现了，他们暗堡的火力一起开火，两个战友一死一伤。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丝毫不敢疏忽大意。
　　 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单龙一惊，侧耳聆听，枪声是从左侧315高地传来的。315高地是团指挥部，在“扑天雕”的左翅位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杨宏志和刘二虎都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摇摇头。
　　 正在他们心中忐忑不安之时，连部通讯员小王猫着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嘴里哈着白气。
　　 “单龙，连长命……命令你赶快回坑道！”小王跑得太急，喘气如拉风箱。
　　 单龙急忙问：“啥事？”
　　 “紧急任务！团部派人给我们送给养，命令我们去接应。”
　　 这时杨宏志和刘二虎都猫着腰过来，小王又把连长的命令重复了一遍。杨宏志问：“我们三个都回去？”
　　 小王说：“都回去。任务很紧急，连长已经组织好了人马，亲自带队，就等着你们啦。”
　　 单龙收了枪，准备回坑道。蹲了大半天，几乎冻僵了，却一无所获，他心有不甘，回头瞥了一眼美军的阵地。杨宏志说：“别磨蹭了，赶紧撤吧。”
　　 单龙嘴里应着，眼睛还瞥着美军的阵地，忽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个杂色的东西，仔细一瞧，是个人头在晃动。他大喜过望，急忙出枪，推弹上膛，瞄了一下，三点成一线，扣动了扳机。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如行水流云。
　　 那个美国鬼子“啊！”地叫了一声，糊里糊涂就去见上帝了。
　　 小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惊喜道：“你真是神枪手！”
　　 出猎打狼没打着，打只兔子也行，总算没有空手而归。单龙笑了一下：“咱们撤！”
　　 二 紧急接应
　　 单龙他们三人和小王回到坑道，连长李玉泉正在用步话机和团长通话，他身边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
　　 高地虽然与315高地近在咫尺，可美军的炮火封锁了志愿军的给养线，268高地已经断给养两天了，好几个伤员因用不上药，没水喝伤势都恶化了。李玉泉急了，用步话机向团部求救，让团部赶紧送给养上来，特别是药品，最好再派医生来，因为连卫生员牺牲了。团长刚才亲自来电话，说马上派一支小分队送给养上来，还有两名医生，要二连全力接应。团长把时间选在黎明，是知道美军这时候防范最疏忽，希望把送给养战士的伤亡减少到最低。
　　 “是！ 是！请团长放心，我亲自带人去接应！”李玉泉放下话机，转脸看见单龙他们回来，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又叮嘱一句：“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打掉敌人的火力点！”
　　 “是！”单龙三人并排站立，异口同声。
　　 李玉泉手一挥：“出发！”率先冲出了坑道。
　　 高地和315高地彼此相连，形成一个“V”型。V型之间有一片开阔地。团部给268高地送给养必须通过这段开阔地。因此，美军的火力一直封锁着这片开阔地。开阔地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招来一阵密集的枪炮。很显然，美军想困死268高地上的志愿军。团部为给268高地送给养已经牺牲了十几名战士。这片开阔地被称为“死亡之地”。
　　 李玉泉带着接应小分队来到开阔地边缘。开阔地被美军的炮火炸得伤痕累累，大弹坑套着小弹坑，没有一寸没受伤的地方。此刻，大雪覆盖了一切，开阔地上被炮火翻起的土堆犹如一大堆馒头拥挤在一起。七八个披着白被单的战士在大雪的掩护下，背着背囊在“馒头”的缝隙中匍匐着朝这边前进。不用说，他们是送给养的战士。
　　 黎明时分是人类瞌睡最沉的时候，可美军并没有睡大觉，他们已经发现了志愿军送给养的战士，火力封锁了他们前进的道路。315高地那边火力掩护，把美军的一部分火力吸引了过去。但美军的火力还是很猛烈，密集的子弹打得雪花飞扬，送给养的战士已有两人负伤，撤了回去，其余的匍匐前进，如同蜗牛。李玉泉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命令轻重火力一齐开火，把美军的火力吸引过来。
　　 美军的火力果然被吸引过来，送给养的战士见有人接应，爬起身就往前跑。美军也不是傻瓜，分出一部分火力对付李玉泉他们，另一部分火力依然封锁开阔地。枪弹虽然稀疏了些，但还是织成了一张网，送给养的战士又有一个倒下了，其他人赶紧趴下了身。
　　 李玉泉一看急了眼，吼道：“单龙，把那个重机枪给我干掉！”
　　 单龙没吭声，只是咬了一下牙。李玉泉有点火了，回过头，就见单龙身子一滚，在一块大石头后边隐蔽住身体，端起了枪。李玉泉压低声音命令：“火力掩护！”
　　 美军的那个火力点很隐蔽，一直封锁着那片开阔地，重机枪吐出的火舌在黎明的夜色中，如同一条赤练在狂抽乱舞，打得送给养的战士抬不起头来，好几个战士已经倒下了。李玉泉急得直抓头发，出了粗口：“单龙，你狗日的咋还不打？！”
　　 就在这时，单龙手中的枪响了，美军的重机枪立刻哑了。随即杨宏志和刘二虎都开了枪，近旁的两个火力点也哑了。送给养的战士都是久经战场的勇士，见美军的火力哑了，一跃而起，冲了过来。等美军重新组织起火力，送给养的战士已经冲出了他们的火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