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旋转木马 >> 短篇 >> 情感小说 >> 虎 口 逃 生

精品 虎 口 逃 生


作者:贺绪林 童生,559.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91发表时间:2012-12-13 12:15:06

虎口逃生
  
   一、突遭兵燹
   农历六月初三,乌井镇逢集。
   夏天天热,赶集要趁早。狗剩一大早就提上馍笼去赶集。母亲昨晚蒸了一锅馍,今日儿他拿到集上去卖,换了钱好给家里打点油买些盐。他的父亲前年被土匪烧死了,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十六岁少年稚嫩的肩上。
   出了村,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似乎在血水里浸了一夜,血红血红的。浮在天边的一层乌云在朝阳的燃烧中渐渐化为了早霞。农谚说:早烧(早霞)不出门,晚烧(晚霞)行千里。看样子这天要变。
   六里多地,狗剩紧赶慢赶,到镇上已日上三竿。一来天热,二来世事很乱,赶集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因此,狗剩的生意也就不好。他吆喝了半天,没卖出一个蒸馍,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这时一位姑娘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她约摸十七八岁,高挑的身材,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狗剩迎了上去,笑着脸说:“大姐,买馍吗?”
   姑娘驻足看着馍笼的馍,面露喜色:“是你娘蒸的吧,手艺真不错。”
   狗剩急忙说:“是我娘蒸的,又白又暄,可香哩。大姐,给你娘买几个吧。”
   姑娘笑着说:“你的嘴真甜,你给我拿八个馍吧。”
   狗剩大喜,正要給姑娘拿馍,忽听有人惊叫:“粮子(当兵的)开过来了!”姑娘脸色大变,扔下一句话:“快跑!”扭身就跑。
   狗剩抬眼一看,官道上腾起铺天盖地的黄尘,一霎时把明晃晃的太阳淹没得暗淡无光。他惊疑不定,不知出了啥事,引颈张望,只见那黄尘迅猛卷了过来,裹着一队人马,少说也有几百人。跑在前头的是一支马队,马嘶人叫,令人胆战心惊。集市顿时大乱,人们四散奔逃。他却并不怎么害怕,心里说:“咱是庄稼汉,没招惹谁,怕球啥。”但是他忽然想起家里的寡母和年幼的弟妹,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提着馍笼拔腿往家就跑。
   可两条腿敌不过四条腿。狗剩跑出镇子不多远,马队卷着狂风瞬间刮到了前头,随即队形一变,分成两股在飞扬的尘土中冲成一个“人”字形,兜头往回圈,把他和一伙赶集的圈在了一堆,他的馍笼被马队踩扁了,蒸馍滚落了一地。这时,步兵开了上来,围过来一根绳拴一个,把他和二三十个青壮汉子全都拴住了。他拼命挣扎,栓绑他的两个粮子拽着绳子让他老实点,他挣扎不得,恨恨地瞪着他们。
   这队兵把他们带到西边一个村子,关在了一个大场院,给他们松了绑。狗剩揉着发疼发麻的手腕,问身边一个面目白净的瘦小伙:“大哥,这伙粮子抓咱们干啥?”小伙比他年长几岁,也不过二十岁。
   小伙说:“谁知道哩!我到我姨家走亲戚,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了这伙粮子。”
   狗剩说:“咱没招他们没惹他们,他们凭啥抓咱?!”他抬眼往四下里看,想寻个说理的人。他虽然年龄不大,可经的事不少,正所谓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加之他胆大性子野,还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
   身旁一个黑衣汉子道:“这伙粮子抓人还跟你讲啥天理?咱们十有八九被他们抓了壮丁!”
   白净小伙大惊:“不是说独子不当兵么?我爹我妈就我一个儿,说啥我也不当兵……”说着快要哭了。
   黑衣汉子见他如此这般模样,安慰他说:“我只是猜测,他们也许是拉民夫。”
   黑衣汉子却不幸言中了。一个当官的带着一伙兵来到场院,当官的摆了一下手,那伙兵连推带搡地让这伙汉子站成两排。当官的背着手挨个把他们瞅了一遍,又摆了摆手,几个兵卒拿过来许多军装,一人发一套,命令他们穿上。
   没人动弹。
   当官的背着手在队列前踱着步,他五短身材,唇厚眼小,嘴角有颗黄豆大的痦子,有几分蠢相,但一身戎装把他装扮得很威风,特别是腰间那把盒子枪,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他站住脚步,猛地咳嗽一声。众人都吃了一惊。他扫了一眼队列,厉声喝道:“别磨蹭!穿上衣服就开饭!”
   还是没人动弹。
   痦子军官恼怒道:“你们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小眼睛露出了咄咄逼人的凶光。
   狗剩这时感到肚子饿了,他也看出今儿个是在劫难逃,心一横,肚里说:“穿就穿,怕个球。走到哪儿算哪儿,先混过这一关再说,到时候瞅机会再跑。”心里这么想,就动手穿军衣。军衣长过了他的膝盖,他嘟哝说:“太大了,给我换件合适的。”
   痦子军官冷笑道:“白吃枣还嫌核大,将就着穿!”
   随后队列里接二连三地有人开始穿衣服。白净小伙不肯就范,只是唔唔地哭。痦子军官恼了,从腰间的枪套中掣出盒子枪,走了过来,用枪筒敲着他的额颅,喝道:“你穿不穿?再淌尿水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小伙哭道:“长官,放了我吧,我妈就我一个儿……”
   痦子军官狞笑道:“你把裤裆的鸡巴割掉,老子就放了你!”骂着,一脚把小伙踹倒在地。他抬腿还要踹,黑衣汉子急忙上前赔着笑脸说:“长官,你甭发火。他年龄小,不懂事,我来劝劝他。”
   痦子军官瞪着眼睛看黑衣汉子,收回了抬起的腿。黑衣汉子拍着白净小伙的肩膀说:“兄弟,甭哭甭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来来来,穿上。队伍上也好得很,管穿管吃,还管住哩。”
   狗剩也在一旁说:“这位大叔说得对。咱们已经落到了这一步田地,哭顶球用。穿上衣服喂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白净小伙抽泣着,接住了黑衣汉子递过的军衣。痦子军官“哼”了一声,把盒子枪插回了枪套。
   这一夜,抓来的壮丁被关在一个大牲口棚里。六月的夜晚天气异常闷热。狗剩合衣躺在麦草铺上?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他一边惦记着母亲和弟妹,一边寻思着怎样开溜。远处有隆隆的响声,不知是打雷还是炮声。
   子夜时分,果然天气骤变,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壮丁们都暗暗高兴,坐起身伺机逃跑。没想到痦子军官提着盒子枪走了进来,恶狠狠地吼道:“都给老子老实点,谁要敢逃跑,我让他吃铁花生(枪子)!统统睡觉!”
   壮丁们只好又躺下。这场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根烟的功夫,风过雨停,月亮又高高地挂在头顶。不知过了多久,狗剩睁开眼睛欠起身。牲口棚没有围墙,他逃跑之心不死,一双目光搜寻着逃跑的路线。
   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几个哨兵在四周游移,枪刺在月光下闪着冷森森的暗光。一个哨兵走了过来,他急忙躺倒身子。脚步声在耳畔消失了,他又欠起身想趁机开溜,忽然胳膊被人拉住了。他大惊,转脸一看,是躺在他旁边的黑衣汉子。这时只见一队巡逻哨走了过来,他慌忙躺倒身子,闭住眼睛。几道手电光在他们的身上扫来扫去,还有人从头到尾把他们数了一遍。许久,巡逻哨走了,可四周的哨兵依然在游移,手电光不时地扫射过来。他心中明白了,今晚是跑不掉了。
   他终于迷糊了过去,忽然被一阵枪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懵懵懂懂的。壮丁们都被惊醒了,爬起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已蒙蒙亮,景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壮丁们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只见一伙兵抓回来一个人。那人瘦筋巴巴的,满脸污血,被倒扭着胳膊。狗剩定睛细看,大惊失色,是白净小伙。
   原来,后半夜黑衣汉子和白净小伙等人偷跑,黑衣汉子和另外两人跑了,白净小伙却被抓了回来。狗剩心里暗暗为黑衣汉子他们庆幸,却为白净小伙捏了一把汗。
   这时痦子军官来了。他的脸色铁青,嘴角的痦子更紫了。他喝令士兵把白净小伙吊起来。便有几个士兵把白净小伙吊在场院中央的老槐树上。痦子军官又喝令壮丁们围着老槐树站成一圈,随后又命令两个士兵用皮鞭抽打逃跑者。皮鞭每抽一下,白净小伙就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壮丁们浑身都是一颤。谁都明白,痦子军官是杀鸡给猴看。
   抽完四十皮鞭,白净小伙已经奄奄一息。痦子军官立起眉毛瞪着眼珠子,狠狠地对壮丁们训斥道:“谁再敢跑,就是他娃这样子!”
   在那一刻,狗剩心里想,若是昨晚开溜,跑不脱这一顿皮鞭也难免掉。
   简单的吃了顿早饭,队伍进行临时整编。抓来的壮丁被分派到其他连队,只留下狗剩一个给了痦子军官。痦子军官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忙活了半天,只给了我一个兔崽子,这仗往后还咋打!”可也无可奈何。
   队伍又往西前进。痦子军官看了狗剩一眼,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在他的身上:“给他一个子弹箱!”
   一个大个子粮子把一个子弹箱压在了狗剩的肩膀上,阴鸷地一笑:“崽娃子,这里边装的是铁花生,可别偷着吃。”
   狗剩认出他就是捆绑自己的那个粮子,恨得牙根直痒痒,可在人家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他默然地扛起了子弹箱。
  
   二、夜逃被擒
  
   起初,狗剩并不觉得肩上的子弹箱有多重。随着脚下路的延伸,而且昨晚下了暴雨,道路有点泥泞,那子弹箱便越来越显出了份量。他开始左右换肩,愈来愈频繁,最终两个肩膀都被子弹箱压得生疼,肿起了两个核桃大小的肉疙瘩。虽是如此,他一双眼睛却没闲着,偷偷地四下张望。这一带他以前常来,地势也熟悉,想找个机会开溜。可抓他的那个大个子班长在他身后盯得很紧,不时地赏他屁股几脚,不给他丝毫的机会。
   黄昏时分,队伍在一个镇子外边停下了。狗剩卸下肩上的子弹箱,一屁股跌坐在黄土坡上。他揉着肿疼的肩膀,喘息了半天,便偷眼察看周围的景物和地势,认出西边的镇子是双庙镇。他曾去双庙镇赶过庙会,现在镇里已驻满了队伍。
   “妈的,他们开到镇里去享福,让老子在这个荒天野地里放哨!”痦子军官骂骂咧咧的。在这个小天地里他是皇上。
   狗剩已经知道痦子军官是个连长,姓吴。他恨死了吴连长和抓他的那个大个子班长李德庆。这六七十号人中他俩最凶。他偷眼觑视吴连长,却与吴连长射过来的目光相撞了。
   吴连长走了过来,用盒子枪点着狗剩的额颅:“兔崽子,偷看啥?想开溜?妈的,老子没长眼这玩意儿可长着眼!”
   狗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吴连长走了,他这才感到额颅一阵生疼,用手一摸,起了一个大包,在肚子里愤愤地骂:“日你妈,不得好死!”
   士兵们吵吵嚷嚷地吃过饭。吴连长打着饱嗝走到狗剩身边,扯着嗓子喊:“张良文!”
   “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士兵持枪跑了过来。他身体很壮实,是块当兵的料。
   “这个小鬼头交给你了,跑了他拿你问罪!”
   “是!”张良文打了个立正,随即从腰间拔出了刺刀,扯着狗剩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说:“小鬼头,你要敢跟老子过不去,就割了你的耳朵!”
   狗剩低着头没吭声。吴连长哈哈大笑着走了。这时过来了一个东北口音的老兵,年龄约摸四十岁上下,腰里插着一个短烟锅,满脸的皱纹,老成厚道,端着一碗锅巴。
   “张良文,别吓唬他。”
   “是老兄你呀,我是做给连长看的。”张良文笑着说,把刺刀插回腰间。“妈的,给老子派了这样一个臭差事,成心是不让老子睡觉。你端的是啥?”
   “锅巴。这小鬼还没吃饭哩。”东北口音的老兵说着走过来拍了一下狗剩的肩膀:“小鬼,饿了吧,来,填填肚子。”
   狗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老兵。他脸上挂着笑,把碗塞到狗剩的手中:“别害怕,吃吧。你们陕西人把我们当兵的叫粮子,这个叫法真是恰当极了。当兵当兵,吃粮打仗。我跟你一样,也是被抓来吃粮的,他也是。”老兵指了一下张良文。
   狗剩抬眼看了一下张良文,这才认出他就是和李德庆一块抓他的那个粮子。
   张良文冲他一笑,说:“别记恨我,抓你是连长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你叫啥名?”老兵问。
   “张狗剩。”
   张良文笑着说:“那咱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
   老兵也笑了:“我叫孙来福,在炊事班,是伙头兵。”
   张良文说:“他是炊事班班长,肚子饿了你就去找他。”
   “小小年纪就被抓来当粮子,真是的!”孙来福叹了一口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有啥事就来找我。”
   狗剩呆呆地看着孙来福,那是一张黝黑的、苍老的值得信任的脸。
   “快吃吧,都凉了。”
   狗剩的目光移到了饭碗上,肚里立刻猫抓似的难受,整整一天他什么都没吃。他满怀感激地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夜幕拉开了。
   队伍在一个废弃的砖窑里宿营。
   行了一天军的士兵们放平身子就死睡过去,呼噜声彼此起伏,很有些气势。狗剩挨着张良文躺着。刚躺下时,张良文还睁着眼睛,渐渐地招架不住瞌睡的袭击,上下眼皮直打架。
   “你老实点,别让我交不了差。”张良文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紧攥着狗剩的手脖子,身不由己地加入到打呼噜的队伍之中去了。
   狗剩一直闭着眼睛,身子困得象卸了套的牛,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他想家想母亲。此时弟妹睡了吧?母亲在干什么?母亲一定知道他被抓了壮丁哭成了泪人。想到此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他没有去抹,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尽管白净小伙逃跑被抓住挨了一顿皮鞭,尽管吴连长用盒子枪敲着他的头警告他不许逃跑,可他心里打定跑的主意一直没有改变。他虽说只有十六岁,但国民党军队的行经他早就见识过。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土匪抢劫了他家。那年他只有五岁,父母抱着他躲在土楼上,眼睁睁地看着没有跑脱的爷爷被土匪绑在院子的槐树上,用竹扫蘸着清油烧烤,逼要银洋烟土。爷爷不是守财奴,知道命比啥都值钱,可家里实在没有银洋烟土。土匪哪里肯信,硬是把爷爷活活烧死。

共 24085 字 5 页 首页1234
转到
【编者按】小说一开始,太阳像在血水里浸了一夜,就预示着当天的路途凶险。“狗剩抬眼一看,官道上腾起铺天盖地的黄尘,一霎时把明晃晃的太阳淹没得暗淡无光。”一句话就把国民党军队到来时鸡飞狗跳的场景勾勒出来了。这些队伍抓壮丁,抢粮食,杀人放火,什么不干?跟土匪没有啥区别。狗剩就是遇上抓丁的了。落入虎口就没有生路。何况他的爷爷父亲就是死在国民党兵匪手里。他的大仇还没有报呢,国民党38军,是陕西关中人人人闻之丧胆的部队,杀人不眨眼的。路过的地方像被秋风扫过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不光把村里的牛羊鸡猪吃光,妇女也被强奸。正直的军官很少了。狗剩逃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跟炊事班长三人才一起商量好,又有了陈大婶帮助。可仍然没有逃脱,正好解放军打上来,狗剩喊着泪水参加了解放军……故事很曲折。今天的年轻人就是应该了解一下这些历史。欣赏了。问好老师。【编辑:兰陵美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1325】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贺绪林        2012-12-14 20:08:13
  忠照辛苦了!问好!保重!
2 楼        文友:太行樵夫        2018-03-30 20:30:36
  真好!不愧是大家!场面描写精彩真实,语言描写合理得体。棒!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