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从架子上抽出那把又黑又沉重的铁刀时，一声金属的嗡鸣飘然而逝。骤然，我恍如置身冷兵器时代，周身都是冷飕飕的爽气。只叹，我不是什么青铜时代的侠女（青铜时代好像没铁呢，不好意思），我是一拿菜刀切肉准备炒菜的。可是在接下来的炊烟袅袅中，我却伴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大唱磨刀霍霍向猪羊。
　　 青春尾稍，不是要大快朵颐，快意恩仇么？就像这手起刀落，在一声白刃出鞘的呼啸声后，骨肉分明。我是想好好清算我的青春呢，可是我清算不清，就算拿刀，也是狗血一地。我就这么守着我青春的猪羊，坐在栅栏外，看着它们来来往往，或是吃食，或是打滚，羊会咩咩，猪会哼哼，一派“歌舞升平”。
　　 就算我不敢杀生，不敢血刃，可是我敢切肉，我敢烧菜，我敢做饭。所以我要炒一盘青春的杂烩，大家不吃的话，就喂给我青春的猪羊。
　　
　　 （一）仍然单身
　　 单身原因只有一个——高不成低不就。
　　 ——老爹
　　 当年我和我爹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脊背后倾，同向翘着二郎腿，严肃地讨论男女关系，我爹给我最精辟的总结就是这句话。这是个不可逆的命题，但却隐隐让我觉得，成了对的，总有一方是低就的。这里面是不是也包括我伟大的爹妈呢？我不知道。
　　 今年本命年，仍然单身的现状让我有点哭笑不得，暗地里露出上排白牙，恍然青春闪闪。确实是剩下了，不是么？
　　 前天和老同学吃饭的时候，我还吐槽无数，大谈人生理想，而同学却在和我探讨相亲技巧，并为自己相亲失败感到无限郁闷，以致于夜不能寐。听得我满心惊疑，一脸呆相。我不懂。我是真不懂，大女愁嫁么？这种让人魂淡的忧虑会激起我层层的愤怒，特别想从嘴里吐出：“我艹”。但是我啥都没说，我自顾自喝了一瓶崂山。
　　 我这人特别怕麻烦，我还怕辛苦，在我看来谈恋爱就是又麻烦又辛苦的一件事情。那句“上帝想惩罚谁，就让谁恋爱”，我觉得一点没错。所以每当遇到这档子事情，在成与不成的当口，我就溜了，逃之夭夭。不然呢，我就站在原地，满脸无所适从，嘴里像含着黄连，死活说不出一个字。
　　 可是我这些无聊行径并没有阻挡历史的车轮，在我的青春行进面前，我连螳臂都算不上，我只是个喂猪羊的，我就这么孤身一人坐在栅栏前，看山上风，山下花，山尖雪，山头月，我就这么表面波澜不惊，面带微笑地看人世繁花似锦，可等到我那些青春的猪羊饿得嗷嗷直叫的时候，我起身后转，才发觉花谢花飞里，我粘满猪羊粪便和乡野风尘的鞋上，同样粘满了烂桃花。
　　 桃花本不烂，奈何遇蛮人。
　　 我这个蛮人，糟践了桃花。
　　 到头来却是一句，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春风。的确是这样的。
　　 就像我昨天去格子铺玩，那个有点胖胖的白白的老板娘以为我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告诉她我本命年的时候，她那笑着的眼睛惊异地促狭起来。接着两三个姑娘进来，都是她的老熟客，她就让她们猜测我的年纪，说每人三次机会，猜对了免费选饰品。我的人面就成了游戏的筹码，她们用好奇又带着拷问地眼神察看我的眉眼，置身于她们的目光里，我觉得周身都在闪烁。一个姐姐说，17岁，一个姐姐说，最大21岁，当然没有一个人猜对。老板娘很得意地笑了。我却有点懵了，我说，我本命年呢。
　　 她们问我为何保养这么好？那个老板娘替我重复了我之前告诉她的答案：
　　 不谈恋爱。
　　 姑娘们都用狐疑的眼神看看我，然后撇撇嘴。
　　 “呵呵”。我真的在心里呵呵笑了，哪个花季的姑娘愿意用不谈恋爱的代价留住自己的青春，还是说，只有恋爱的姑娘才是青春的，青春拥有恋爱才算是正常。
　　 我能说，我单身所以我骄傲么，或者说，我单身，所以我变态。这些都是不合乎逻辑的。我曾在和小朋友调侃地时候说，哪天我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我的另一半，一眼就认出他的那种，我一定二话不说，狂奔到他面前，然后狠狠甩他两个耳光。谁让他出现那么晚，白白害我受苦。可是后来我又想，或许真的是我自己太囫囵，也许是我们两个前世怨孽太深，以致于今生又要互相折磨得你死我活。不管答案是哪个，我都觉得既冠冕堂皇又牛逼闪闪。反正，冬风正爽，孤家寡人地站在闪闪霓虹下看暗无天日的夜幕，长笑无声，然后低头啃我的冰糖葫芦。
　　
　　 （二）感天动地
　　 前几天，我乱发脾气，然后就扔东西，把没用的东西都扔掉，包括储衣柜盒子里的那双旧鞋子。米黄色的高跟凉鞋，曾被我拎着去鞋摊修理了很多次，可还是恨恨地扔掉了。我以为无关紧要，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具体细节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但是我知道应该是关于那双鞋子的，像是一种弥漫开来的记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我忘不掉，而且时时想起，想起来的时候，心里会忍不住哆嗦一下，看到一个人清澈的目光，然后周身微寒。我对不起那个人，那个人看我的眼神。
　　 我扔掉的鞋子，是我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一个小师弟陪我买的，一个比我年纪大，却低我一届的小师弟。
　　 我认识他的时候，一定还每天过得像是有强迫症，整个人紧张得像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那种精神状态下，我还对“坑人”乐此不疲，一些网络邂逅，总有人问我，你做什么的，我说，挖坑的。他人言，哦，你是种树的啊。其实我是个坑人的。不过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和我喜欢的“坑人”游戏一点关系都没有。
　　 起初的起初，是他的舍友，我们文学社团的一个小朋友把我说的天花乱坠，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传说，我是别人嘴里传说的人，他开始关注我的人人主页的时候，我还只当是校友表示友好。再后来他约我见面的时候，我就有点懵了，他见了我给了我厚厚一叠他的感情前史，我开始心里发毛了。
　　 好吧，我得坦白，我这人可怕可怕玩真的了，真的多没意思，既不足够美，也不轻松，沉重又严肃，还不能满足人的想象，所以我怕得很。惹不起总归躲得起。
　　 我就这样像躲瘟疫一样躲了两年，可是两年，我甚至觉得更多年，他的感情都像他看我的眼神和表情一样，在阳光下透明着却也存在着。
　　 那时候他给我推荐了一本童话书《小王子》，那时候我被人欺负了，他会发短信给我说普希金的诗句，说为了女人举起的刀枪剑戟，那时候我是不是就把这些当成了笑话，就这样一笑而过，连痕迹都不曾留下。那时候我郁闷，我郁闷得很，我以一个男人的心态担忧我的将来，我从不曾向往爱情的风花雪月，也不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去向往一个白马王子一样的男人。我骨子里是现实的，我期待可以把现实活成一个浪漫的传奇，而这种传奇不是童话而是血腥地杀戮，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当时的那种豪气干云让他这个学武术专业的男生动了心，或者是我那些恰恰相反的文字。也许所有和全部都像我小同桌和我说的，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
　　 那天他站在教学楼前等我，我远远看他穿了一身黑色，站在灰白色的墙壁下，抬着头遥望着东面的天际，那时候我还存在着对陌生人的畏惧，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让我觉得畏惧，当这个陌生人要和我有什么牵扯的时候。所以我躲着走，我绕过他的视线，站在他的身后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察觉，我用他给我的那叠信轻轻敲了敲他的肩头，他回头看我，一脸的严肃和落寞。我伸手把那叠信递给他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细微的抽动，然后我就这么怯怯地走了。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就站在那里等，看着东面天上的太阳在云彩里时隐时现，想着我出现还是不出现。然后我出现了，但并没有出现在他目光的地平线上。
　　 从那以后，他总是以那副表情等待着，每次都是，每次见我，我从没有等过他，都是他在等待我的出现，那时候整天“牛气冲天”的我该是脚不点地，有没有把这种一直被等待的欣喜放在眼里呢？时至今日，我重新想那些我出现在他目光里的画面，我在觉得青春美好的同时，更多的是残忍和疮痍。我是个歹毒的老妖婆，披着少女的外壳，用灵魂邪恶地偷笑。
　　 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知道我喜欢吃糖、喜欢吃冰糖葫芦的人，妈妈和我说过，一个男孩子要是细心地搜集你的点点滴滴、喜乐好恶，那说明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可是我好像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个时候我把很多遥不可及的东西都放在心上，唯独不心疼自己，那会让我觉得不洒脱，不爽气，像个没骨气的小闺女。我该是什么样的呢，我就是我那时候的我，骑着大型的自行车，头也不回的风驰电掣，穿着好多年不更新的衣服，一脸骄傲。哎呦，那时候的姑娘哦，你是有多得意，有多上进，才那副志得意满，不在乎全天下的样子，你又是凭着你哪点像姑娘的质素，让一个身边围着好多小姑娘的小伙儿看上了你。
　　 我那时候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相，衣服都是三年前的高中旧衣服，永远穿破破烂烂的旧鞋子，打死也不换，乱糟糟的长发扎一个把子，被理发店的小哥说成是狗尾巴。那时候面对一干人等对我不修边幅的调侃和训诫，我总是嗤之以鼻，这些身外之物有多少意思呢，我又不是要出去招蜂引蝶，就算是招蜂引蝶，徒有其表也太低端了吧。总之，我还是这般光景地晃悠了两年。
　　 他说他第一次见我，该是我骑着单车和下课的大波人群逆向而行，然后呼啸而去，他只看到我牛仔帽檐下的眼镜边框。而他从来没被我从人群中认出来过。
　　 他长得不赖，虽然不高，但是作为一个武术特长生，一脸清秀，再搭一副眼镜，没人会以为他不是文学院的。用我那群外貌控的姐妹的眼光来审视，他是我认识的极品男里长得过得去的唯一一个。可是我的眼睛总是用来审“怪”的，审“丑”也可以，可是我不审美，对美不感冒，我唯一觉得的是他一笑右嘴边会露出一颗很白的小虎牙，很像扮演《梅花三弄之梅花烙》的公公小寇子，或者是那个2000年台湾中视版《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我这人就这么不可理喻，他本人和这两个电视剧里的角色当然是八竿子打不着，但是我是个唯心主义大白痴，我怎么可以不把他想成小寇子或者林平之呢？这未免有点损，但是我左右不了我的想象力。就算现在，我纵然觉得自己问心有愧，需要对文字教父进行深深地忏悔，可是我依旧这么坦白，真的长得很像的。
　　 那时候他就总是这样一脸清白得看着我，一板一眼，没有丝毫的嫌隙，这会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被人尊敬的感觉来，在那种眼神的关照下，你会是他的可望而不可及，周身会散发着光芒。可是我呢，我肯定一脸疲惫地无赖相，把对“严肃”和“认真”的烦躁都写在脸上。
　　 那天我和阿丹开完班会从教学楼往外走，他就和他的兄弟站在门口等，我一出门就看到他手里握着两个冰糖葫芦，一脸虔诚地等待着。那天我确实饿坏了，更何况我对冰糖葫芦没有抵抗力。他送给我一个，送给阿丹一个，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那天我就像个二大爷一样，手里拿着一串沉甸甸的冰糖葫芦，一摇一晃地和阿丹并排走在寒风里。我看他的背影比他看太阳的那天矮小很多，而且穿着宽松的运动裤，走起路来一逛荡一逛荡，右脚有点跛。我在后面很不客气地问他，为嘛不好好走路，他头也不回地说，训练的时候受伤了。他就这样跛着脚去商业街给我买了冰糖葫芦，然后傻乎乎走得头也不回。
　　 那时候，阿丹说，这个小孩不错啊。我在心里也说，的确不错啊。可是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那时候我估计我宁可去想女人，也不愿去想男人，那时候我心里装着启明星一样的东西，那是另一个似有还无的人。
　　 后来，他等在我回宿舍的路上，要送我一包他从他姐姐那里偷来的棒棒糖，满满一袋棒棒糖，全部是葡萄味的，紫色的包装。我当然不会收的。不收的理由千千万，最直接的就是太多了，我消受不起。我以前是个嗜糖如命的家伙，只要是我眼里看到的糖，我一定会一次性全部吃掉，一大袋子的棒棒糖，少说也要几十只，那不是太恐怖了么。还有我不喜欢葡萄味。他硬塞给我，我就恼了。他看我真的不收，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我一定二儿吧唧地走得飞快，等到了我宿舍楼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气冲冲地扭身走掉了，同样走得飞快。我现在想想也会忍不住笑，因为在事后的日子里，他都这样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自己和自己生气，气得头也不回。可是我总觉得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一个小孩子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么。
　　 他事后和我说，他拿着那袋棒棒糖很愤怒地走在路上，想着把它随便送给哪个路人甲，可是最终也没去尝试着送出去。
　　 我送给他过什么呢，我送给他两条金鱼，一条黑色的龙睛，一条红色的锦鲤，我要告诉他的是什么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两条不一样的鱼放在一起养，结局基本是一定的，我早就告诉他最好早点放生，学校的人工湖够他们生息的了，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锦鲤死了，之后才放掉了奄奄一息的龙睛。那段时期，他在宿舍的娱乐时光，除了看武术比赛，就是喂养那两条不一样的鱼。鱼死了，在我的预料之内，也在他的伤心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