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巽背一个李宁双肩包，穿一件花格衬衣和一条深色牛仔裤，和十几个陌生人一起来到上财。自从下地铁，汗水如潮，上海的天气以咄咄逼人之势给外来者好看，却在国定校区初尝微风的良好。在他看来，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红旗招展，喷泉欢乐，每一张脸都挂着一个未来。未来的答案在未来，攥着一页通知书报名要紧，至于未来的种种，他并没有过分奢望。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李巽的第一感觉并非陌生，而是阴盛阳衰，当然这仅限于数量而言。首先，这个局面值得表扬，在局部范围，女性撑起了大半边天；其次，这个局面值得研究、深究，是非数理化能比的。李巽的第一个研究对象是一个陌生女孩，匀称的身材，俊俏的脸蛋，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第二个研究对象是一个外国女孩，身材高挑，蓝眼睛，高鼻梁，细皮嫩肉，出于对外族人的好奇，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作为一名学生，对异性格外研究，似乎有点不务正业，可高中时代的正业务得太累太烦，在大学期间创新思路把生活重心放到所谓的副业上是无可非议的。
　　 不可否认，许多研究都是肤浅的，转瞬即逝，而有的研究注定成为人生的一笔财富。正如，有些人注定要走进你的世界，在你的世界停留、闹腾。林东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李巽暂无定论，但自从看见她认识她，他的内心便开始翻江倒海了。
　　
　　 第一次班会，李巽记住两个人的号码，一个是辅导员，一个是林东方，私心昭然若揭。第一次聊天内容很简单，你是林东方——嗯，你是——你我同班，我叫李巽——哦。第二次发生在军训期间，你的队列动作很标准——谢谢——你穿军装很好看——夸奖。第三次仍在军训期间——下雨了，当心感冒——谢谢。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在英语课上，李巽向来喜欢坐后排，那天林东方迟到恰好填补了他身边的空白，但少话，因为他的英语水平很差，还因为心跳异常。第二次发生在雨天，李巽顶着书包冲向教室，正巧在绿叶步行街碰到林东方，大雨来得突然，小花伞勉强为两人服务，熬到二教，都湿透了，还是因为心跳异常，对话仅限于天气。第三次近距离接触来得有点晚。
　　 你走进我的世界容易，我走进你的世界很难，那就让我先走近你的世界。这是李巽的想法，所以在大一热火朝天的恋爱时期，他保持观望姿态。他认定的美，不会轻易去碰触，有人去碰，他认为那是假象。当然，不排除自我安慰的成分。好友庄咸不止一次说，得不到葡萄吃说葡萄酸，他却说，吃了葡萄的人未必就尝到了甜。他宁愿躲在僻静的角落，远观林东方和别人有说有笑，也不冒失发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庄咸说她没有男朋友，李巽却认为这个调查太肤浅。
　　 大一的时候，都比较忙，瞎忙也是忙，忙是一种踏实的表现，所以忙得心安理得，不亦乐乎。加入学生会和社团是忙的开始，李巽选择热门，却相继入了冷宫，瞎忙了几个月，开始忙考试，又忙了几个月，再度忙考试。忙着忙着，就习惯了，忙即是闲，闲即是忙。大二的时候，他在法学会任部长，不忙也得忙。法学会组织三校辩论赛，李巽负责宣传，也就是写传单发传单，工作很卖力，观众不给力，偌大一间阶梯教室只有二三十人，甚是凄凉。他坐在教室最后，情绪很低落，直到一身正装的林东方出现在讲台上，才有所好转，心想，会长大人总算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林东方在会长邀请下，担任这次辩论赛的主持人。黑西服，白衬衫，长发，笑脸，举止端庄，像一朵清馨的花开在那里，香气袭人。李巽收起手机，坐近前排，挺直身板，盯着讲台那块地盘，目不转睛。旁人一瞧，这个部长真够表率，于是把放在桌上的脑袋升了起来，他人见状，不好意思再像蛇一样伏于桌面，立刻端正自我，恭听辩论。辩论精彩与否，李巽不知，就连法学院代表正方还是反方他都不清楚，但他清楚地吸收了林东方说出的每一句话，包括每一处停顿。这和看国产烂片中的偶像一个道理，尽管剧情很烂，但观众忍了，通过一种特别的方式，研究偶像的举止和对白。糟糕兼有一点好，这便是生活。
　　 李巽第一次感觉社团活动进行得太快，他只是坐在位置上看了几眼林东方，就结束了。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他的脑海掠过许多美好的事物，包括一座草原和两匹骏马。林东方宣布辩论赛结束，把提问谈论环节交给了会长。李巽从遐想中挣脱出来，揉了揉眼睛，东方没了，咋就没了呢；把目光转向室外，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车轮上方渐渐消失在暗光中。
　　 干完苦力，听说会长请客，疲软的身体振奋了一点，听说会长特别邀请林东方，更振奋了，而会长听完电话宣布东方很忙，所有振奋立刻没了。李巽不信，亲自发信息询问，没有回应，打电话，无人接听。东方回复：话剧团排练，有点忙，不好意思。而此时，桌上的烧烤没了一半。李巽说，我们在阿康，想吃啥，我给你送。东方说，不用了，你们吃。李巽盯着跳动的光标，迟迟没有输入。旁边的庄咸小声问，又碰钉子了？李巽收起手机：她不是钉子，是某个领域的钉子户，来，我陪你喝一瓶。庄咸窃喜，正愁没人喝酒。会长好心劝说，悠着点。庄咸说，酒精是个好同志。李巽喝干一杯，打一串嗝：东方是个好同志。在场诸位无不惊讶。
　　 酒精并无好坏之分，但在庄咸的鼓励下，李巽喝了五瓶青岛，酒水是有多少之别的，如厕不断。后来，又在庄咸的鼓励下，李巽在草坪上抽了第一支烟。好好的草坪被他俩糟蹋得一片狰狞。
　　
　　 东方似乎很忙，李巽每次拉开架势和她聊天，都以简单的字句收场，仿佛他在鼓足干劲吹气球，而气球死活都要保持空乏的状态，所以在沉闷的生活中听不到气球爆破发出的惊响。一种方式不行，换一种表达总是可以的。于是，每天准时访问东方的人人主页，早上开机一次，晚上关机前一次，吃饭上课都不如这个准时。东方有更新，他就评论，没法评论的就记住，尤其对上传的图片仔细研究，试图从中了解东方更多。东方饮食不规律，在不该饿的时候饿得发状态，李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非洲饥民都知道爱惜身体，你真是的。一次，犹豫许久的李巽勇敢冲出了宿舍，逆风而行，却发现武川校区门口的摆摊还没有来，于是跑去阿康，要了一份扬州炒饭和一份西红柿蛋汤，感觉少了点，便加了一份土豆饼。虽是自作主张，但他有依据。
　　 拎着塑料袋，信心满怀，冷风滚一边去，你们不是主角。来到十九号楼前，李巽摸手机，可兜里只有零钱，都怪走得匆忙，一心想着买东西，不经意间忽略了送东西。他站在路上，望着一楼的窗户，不知东方住哪间。大喊，东方开饭了，不是不行，可影响太坏，若有饥民冒充东方就更坏了，虽说人家是假的，可人家真饿，见饿不救终归不好。路灯和夏天时一样，可行人少得可怜，李巽多么希望有个熟人像宋江一样出现，然后借手机一用。几分钟内，有两个生人路过，有几只熟悉的猫出现，而他心中的及时雨没有来。他有足够的时间等下去，可让人胆寒的冷风发出警告，这个等待不理智。
　　 思虑再三，李巽决定硬着头皮闯一闯马其诺防线。传说这栋楼的宿管阿姨很厉害，楼里的雄性苍蝇都被她们消灭干净了，对外来的雄性个体更是横眉冷对，因此被称为马其诺防线。李巽认为这条防线是名存实亡的，早晚要完蛋。他低头前行，无视阿姨。阿姨从窗那边冒出上半身，大喝：你干什么！李巽抬起头，笑脸相迎：阿姨你好，我是送外卖的。阿姨义正言辞：这里是男生的禁区，不管你做什么，都在外面候着。李巽解释：其实我不是送外卖的，我女朋友饿了，我给她送点吃的过来。阿姨的表情有所好转：你不能进，叫她出来拿。李巽说：我忘了带手机，又不知她住哪间寝室。阿姨说：你这个小伙子真是的，连女朋友的房间号都不清楚，我怀疑你是假的。李巽有点尴尬：不瞒阿姨，我们才开始，了解还有欠缺，我一定努力了解她更多。阿姨说：这就对了，年轻人要多了解才能和睦相处，她叫什么，我帮你叫出来。李巽大喜：林东方，谢谢阿姨。阿姨大笑：她啊，我认识，小伙子不错嘛，她可是一个好女孩，人长得漂亮，很有礼貌……望着阿姨的背影，李巽很欣慰。
　　 看见阿姨挂着歉意微笑着的脸，李巽感觉大事不妙。阿姨说：同学，不好意思，林东方不在。李巽没有回话，而是默默走开，此时的他忘记了礼貌为何物。阿姨目送李巽走远，又回到温暖的小屋。
　　 李巽在黑色的冷风中缓慢走向光亮的地方。
　　 东方，你还饿不饿——正在吃，怎么了——你一个人——和两个朋友——多吃点。饮食要规律，你本来就瘦——哈哈，谢谢。
　　
　　 逢年过节，李巽很开心，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和东方说话，哪怕简单得只有，节日快乐——谢谢，同乐。在情人节，他不忘调侃，要不要我送你玫瑰——呵呵，没了下文。
　　 每次上课，李巽都要把教室扫描一遍，看东方来了没有，和她有多少距离，看是否能选一个离她较近的位置。老师点名，他就会猛然醒来，一是为了答到，二是为了听“林东方”。当东方在课上发言，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不是老师，而是李巽。
　　 偶然碰见东方，李巽多想停下来长聊，却在招呼后各行其是；有时在一个方向，李巽却故意拐弯，尽量远离，但又要在东方远去后注视那个去向许久。
　　 看见东方和男生在一起，李巽有三个愿望，即两个消失和一个置换，男生消失，或他消失，他置换东方身边的男生。不知始于何时，他看到这种情况心会痛。
　　 李巽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知始于何时，他把东方写进了日记。放在心里远远不够，因为心会变。尽管文字不美，但做法不丑。
　　 认识东方前，李巽经常发呆，认识东方后，李巽还常发呆，但内容丰富了，色彩更加鲜明。
　　
　　 绝望的人度日如年，满怀憧憬的人度年如日。在李巽看来，大学两年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学习方面中规中矩，及格万岁，感情方面似乎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总觉得对东方的了解尚不足，若要表白，还差一点火候。这点火候让酒精给弥补了，一次酒后，李巽鼓足勇气，问东方有没有男朋友，回答没有，李巽感觉形势大好，乘胜追击：我做你的男朋友，可否——我不想谈这个事，抱歉——没事，等你想了记得通知一声。东方没有再回复，这让李巽感觉大事不妙。
　　 自此，李巽对东方少有打扰，担心朋友都没得做。
　　 2012年初，李母身患重病，腰椎间盘突出和骨质增生，医生建议立刻医治，否则后果很严重，李母坚持不医，说少做事多休息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这把李巽难住了。本不该是难题，有病就得医，可医院不是免费公园，要花钱。他没有钱，只得借，可已经负债累累，亲人好友都让他借了个遍。银行有的是钱，可人家不会凭你一张脸或一个学生证就贷款给你。李巽问医院是否可以先医治后给钱，工作人员冷笑不已。无奈之下，他在空间发状态，写得有点煽情，但几十个字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借钱，纯属无奈之举。第二天，他接到一个好友的电话，问需要多少，回答两千，几个小时后，两千到账。李巽连忙把母亲送进医院，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了。准备回学校那天，身上只剩三百多块。母亲问，有钱用吗？李巽说，有。母亲问，你哪来的钱？李巽坦白，朋友借的。母亲说，儿啊，对不起……李巽有个大胆的想法，留在家里帮忙做事，却被母亲骂走了。
　　 K112从贵阳出发的时间是早上9:45，火车不等人，李巽必须在贵阳住一晚。他有住宾馆的想法，想法而已，只要敢想，住酒店何尝不可。这种美事想多了，让人有犯罪的冲动，比如抢银行。他没有多想，买了两瓶水，在车站外的广场上找到一个靠墙的位置，放下包，坐等天黑，等天亮。恍惚中，手机响了，东方的短信：李巽，你要借钱？李巽精神大振，并不是因为钱，但还是回复了与钱有关的内容：确实差钱。差多少，我借给你——有点多，两千块，短时间内还不了——没事，我有多余的钱，你急用，先给你——谢了。李巽本想把银行账号发过去，可这似乎有点无耻，人家还没问，自己先猴急了，所以先表达谢意。现在不方便，正收拾东西，回学校给你，好吗——好的，你啥时候回学校——明天，你呢——快了，就这两天，给你带点好吃的，如何——好呀，你们那有什么好吃的——土特产，包你满意——哈哈，我要大开吃戒，不说了，我忙去了——谢谢——不客气。
　　 丢开不可多得的好位置，跑去小店给东方买特产，他觉得这份礼物有特别的意义，不能怠慢。贵州有不少特产，但李巽少有了解，看着各种食品感觉有一点熟，但它们的滋味，还有待研究。这个好，那个不错，都不错，这是店主的自信。每一个店主都很自信，即便打着羊头的旗号卖狗肉。店主是个中年女人，喋喋不休，但温情脉脉，用意善良，李巽并没有叫她闭嘴。在其“召唤”下，选了一大堆，土豆丝，黄耙糕，刺藜，豆腐干等，总价一百二十九。李巽问，可不可以少点？店主软绵绵地说，兄弟，最低价，都跳楼了，不能再少了。李巽犹豫许久，照单全买。把包塞满，都还剩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