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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水系】谢谢你来看我(小说)


作者:江飞 布衣,22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61发表时间:2013-05-27 23:25:50

我不得不再次推迟结婚的日期,作出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上一次推迟婚期是在三年前,那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三谷的一句话,他说“婚姻真他妈是爱情的坟墓”,当时我信以为真,更准确点说,是我对爱情的美好期待让我对婚姻充满了畏惧;而这一次是因为他进了监狱。我不知道我的终生大事和这个朋友到底有怎样的关系,但我还是这样暗自决定了。当然,这个决定还没有告诉我的未婚妻杨羔,甚至我的父母。也许,我真是疯了!
   现在是四月,离“五一”我们预定的婚期不到一个月了。房子是去年东挪西借加上贷款买的,90平方,刚刚简单装修了下,我在外面跑来跑去,几乎没操什么心,都是她一个人在忙碌着,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她,我说你也别太累了歇一歇慢慢来,她却说不累,还一脸的幸福样。偶尔她也会停下来,看着我,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而我却很紧张,担心她执着的眼神会洞穿甚至摧毁我的心理。她经常能够在我张嘴的瞬间说出我想说的话,或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两个人呆得太久了吧。可是这一次,她看着我半张的欲言又止的嘴,只是问了句,“饿了吧?快了,等我把这幅画挂好就给你做饭,乖啊!”有时候觉得她对我就像她每天在幼儿园对那些淘气的小朋友似的,而我只能傻傻地点点头。我站在她的身后,看她拉长了身子,倚在沙发上,挂那幅像数码相片一样的山水画。从背后看,她的线条好极了,我突然想应该从这个角度给她照一张,挂在墙上,肯定比那破山水要好看得多。当然,我也只能在心里这样想想,就好像我在心里想推迟婚期一样。她如果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不敢想。
   如果没有三谷,我的生活该是另一副模样吧?
   三谷是个诗人,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生来就是当诗人的料,这好比我,顶着“无冕之王”的帽子,干的是又忙又累还没钱的活。记者和诗人差距很大,他们的思维方式是截然不同的,这是我和三谷长期接触后得出的结论,而关于他的故事往往只有几句断断续续的诗,什么“鲜血,梅花一样盛开/梅花,鲜血一般凝滞/我打树下经过/梅花落满一身”,或是比诗更夸张的惊人举动,比如某次因为突然停电而一拳头把宿管科科长打得鼻血直流。半年前,我的这位大学同学再次出人意料地来到我所在的这个南方小城。
   那天我正在市郊采访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大客车下坡时刹车失灵,径直开到了一个深塘里,死伤严重。我当时就站在事故现场,吊车正往外吊客车,车身倾斜着,一个接一个的尸体像饺子一样从门窗边坠落到水里。嘈杂的场面和挤来挤去的人群搞得我晕头转向。虽然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可面对救护车和不断打捞起来的尸体,还是有种想呕吐的感觉。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喂,大记者,我是三谷啊!
   哦,你小子啊,在哪呢?
   嘿嘿,我在你身后哩!
   蓦然回首,我就看见了当年名扬校园的“非著名诗人”三谷,不过这次他看起来更像只落汤鸡,他冲着我咧嘴笑了笑,是那种死而复生的笑。作为记者,在第一时间第一现场,我当仁不让地采访了中江市有史以来最大一起交通事故的幸存者之一郑三谷先生。
   采访没什么好说的,还是随便聊聊吧。我说,三谷,可还记得毕业的时候你留给我的诗啊?当然记得,他用我递给他的干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我记得是荷尔德林的《人,诗意的栖居》,“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仰天而问:难道我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来度测自己。神莫测而不可知?神湛若青天?我宁愿相信后者。这是人的尺规。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的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我真想证明,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大地之上可有尺规?绝无。”不错吧?他笑了笑,一如往常的狡黠。我点头笑笑,表示肯定。我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他,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和三年前的三谷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微妙的变化。这恐怕是我的职业习惯吧,什么都在变化,比如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中男人的钱包,女人的服饰,甚至小笼包子的大小,当然也可能包括我们的友情,而我的职责是立即发现它们,然后公开报道。遗憾的是,从他饱经风霜似的脸上,或者玩世不恭的神情里,没有我想要的新的发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留着齐肩的长发,抽烟,仰望天花板,像一个艺术家那样做着思考的样子。对这个曾经睡我下铺的兄弟,我仿佛永远也难以了解,或许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自始至终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君子之交,平淡却格外持久。
   我就知道他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他说他打算去望江县参加小鸥的婚礼,就在明天,我听了半天没吭声。小鸥是他以前在大学里谈的女朋友,当然我也是熟悉的,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唱过卡拉OK,一个挺漂亮挺活泼的女孩子。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三谷,在我看来,相貌平平的三谷除了能写几首讨女孩子欢喜的情诗外,一无所长,这是我当时真实的隐秘想法。那时侯我还没遇到我的小羊羔,所以每次和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可三谷却偏偏每次拉上我,好像我是照亮他们爱情的大功率电灯泡似的,以致于后来竟发现自己对小鸥也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当我觉察到自己内心的这种变化的时候,我是非常痛苦和害怕的。幸好五年前毕业的时候,她回到她的家乡望江县,在一所中学里教书,而我留在中江市应聘上晨报的记者,三谷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和她一起去了。第二年,我应邀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可是后来不到一年,他们又离了,也就是那一次,三更半夜的,三谷跑到我的单身宿舍里,喝完了一整箱的啤酒,然后说出了直接影响我婚姻大事的那句“至理名言”,“婚姻真他妈是爱情的坟墓”,说完之后就倒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没了人影。他的爱情结束了,无牵无挂地走了,然而却导致这几年来我和小羊羔的爱情始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小羊羔真是个好姑娘,长得好,脾气好,心肠好,我知道问题全在我。
   在我抚今追昔的时间里,他自顾自地抽完一根烟,然后问我,你和我一块去吧?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像当年他一定要拉上我做电灯泡一样,甚至我也找不到阻止他重返的理由,说得自私一点,我还是很好奇:三年前他们为何说散就散了呢?而三年后他们如何再次面对面呢?媒体上说我们这些“80后”的个性张扬,喜欢叛逆,做事经常让人匪夷所思,怕是对的。
  
   第二天一早,中江晨报的头条新闻便排了我的现场报道和采访,还配了一幅巨大的现场图片,很有震撼力。一进总编的办公室,总编就显得比往常高兴,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啊!我心想,都努力五年了,工资还远不如菜价涨得快呢!当然,脸上还得挂着谦虚谨慎的笑,是,是,然后顺便就请两天假到望江县去采访下当地的民营企业家,总编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上,三谷都没怎么说话,只低着头玩弄手里的手机,若有所思。我注意到那手机的屏保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所熟悉的小鸥。天气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炎热,风顺着打开的窗户掠过我们的身体,似乎还夹带着某种花的香味,而我们像是一对赌气的朋友,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一个小时过后,小县城渐渐在视野里显出轮廓,三谷的神情也莫名地紧张起来。要不我们不去了吧,我有些犹豫。去,当然要去,干嘛不去!三谷猛地抬起头大声说,吓我一跳。我突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甚至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丢下可爱的小羊羔跟他来这里呢?我开始觉得闷热,开始出冷冷的虚汗,像晕车一般。
   下车的时候,我几乎站立不稳,一手扶着三谷,一手捂着胸口,难受,我说。三谷没有看我,拍了拍我的后背,找个地方先休息下吧,他东张西望了一会,跟我走,他说。也只能跟他走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三谷径直把我带到一家叫“青城”的宾馆里,520房间还有吗,他问大堂的服务员,那年轻的女服务员笑了笑说,有。我感觉那笑里似乎暗藏着什么,又说不清是什么,所以也只好冲她笑笑。放下行李,靠在床上,抽根烟,终于好了些。三谷躺在另一张床上,吐着烟圈,还是那样冷漠的表情,看得我愈加不安。
   想什么呢,我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房间吗?他反过来问我。
   我下意识地浏览了一下四周,一个全国各地都大同小异的标准间,两张床,一个带淋浴的卫生间,一排衣橱柜,挂着几根衣架,一面长方形的玻璃镜嵌在墙壁中央,一台彩电,一本“青城宾馆需知”,一个带一排按钮的床头柜,一个烟灰缸,两个茶杯,如此等等。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着说,毕业那会儿,刚到这里就是住的这间,我和小鸥,我问她怎么不要个单间,她说两张床安全,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可灯一关,我们就抱到一张床上去了。呵呵,他突然笑了笑,望着我。说了你也许不信,大学的时候,她从来就没让我碰过,那一次是我们的第一次。我点点头,果然是我没想到的。
   我们的最后一次也在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遗憾地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这话中蕴含的意味。
   简单吃过午饭,三谷提出带我到他和小鸥工作过的学校去走走,学校离宾馆不远,穿过一个丁字路口,向左一拐就到了。因为是正午,又正放着暑假,所以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就连门卫也正躺在竹凉椅上很响地打着呼噜。眩目的太阳底下,就我们两个人漫步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像两个无家可归的顽劣孩子。我们在操场的主席台上站了会儿,抽了根烟,就下来了。在一间紧锁的大教室前,三谷停下来,一边向里面张望,一边说,你看,那就是我以前的办公桌,小鸥的在我前面。我伸头望了望,却什么也没看见,我怀疑是不是阳光太刺眼,玻璃挡着无法看清,我用手半遮着脸,贴进了再看,依然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墙壁上张贴着的几幅著名思想家、科学家的图像,马克思,恩格斯,瓦特等等,爱因斯坦的那张已经脱落了,正摇摇欲坠。我没有告诉他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想他只是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吧,我冲三谷点点头,虽然是违心的,却表现得极为真诚。离开校园的时候,三谷不经意似地转过身,又四下里看了一眼,我很惊异地发现,那眼神里竟含着某种留恋,甚至有一丝白亮亮的光,我以为那是太阳的折射,或是我热得发昏时的错觉。
   正当我们走出校门的时候,一阵鞭炮响起,一群婚车队从校门口缓缓驶过,前车盖上有一大捧鲜花的那肯定是主婚车,镫亮的,一看就知道是好车,应该是别克吧,窗玻璃反着光,我们看不清里面的主角,好像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紧紧地注视着我们,我侧身瞟了一眼三谷,他也是那样专注的神情,看着八辆别克慢慢走远。系在两边车灯上的粉红色的气球在风里摆动着,仿佛要飞起来。高我近一个头、比我要大一号的三谷还定定地立在那里,脸色苍白,从未有过的虚弱,如果风再大一点,恐怕他也会飞起来吧。我忍不住扶了他一把,轻飘飘的,像是一副空空的躯壳。
   我从未见过三谷如此虚弱的模样,在大学的时候,如果别人取笑他的诗歌,他要么反唇相讥,要么干脆一拳头就和人家的鼻子亲密接触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扶着的还是不是曾经的三谷,我能体味到小鸥再嫁对他造成的巨大伤害,本来他是可以避免的,然而他却偏要来,还拉上我;或许这三年的经历也使他的性格和脾气发生了某种深刻的改变吧,虽然他一直没告诉我这三年到底做过些什么。于是,两个汗流浃背的年轻人,亦步亦趋缓慢地走在小县城的马路上,阳光刺眼,他们只能低着头,似乎在寻找婚车行过的辙印。
  
   “知道我这些年都在外面干什么吗?”三谷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我。
   “都干什么呢,不会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吧?”我笑着说,试图缓和一下这半天来过分紧张憋闷的气氛。
   三谷苦笑了一下,“还真是见不得人啊!”我又是一楞,接下来他所说的完全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更让我惊讶不已。
   “还记得那个晚上吗,半夜三更我跑到你那喝酒?那天是我和小鸥离婚的日子,我是不想离婚的,可她非要离,她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知道她变了,她跟我过不下去了,后来心一横,离就离吧,谁怕谁啊,就离了,连学校的差事也一起离了,一下子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从你那走后我就到了省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省城,就是想离开中江,甚至想一辈子也不回来。刚开始也找不到什么事干,就在一家工地做小工,给师傅打下手,挖地基,筛沙子,抬钢筋,反正就是些体力活,二十块钱一天,白天埋头干活,晚上和几十个人睡一间大通铺,累是累,却很充实,也没时间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所需要的,是诗歌里找不到的真实的生活。活了快三十年,读了十多年的书,以为什么都懂了,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懂,不懂爱情,不懂生活,不懂自己到底要什么,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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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看完,我想起了一首歌,就是周华健唱的那首《朋友》。在文章的最后,这首歌的旋律便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小说这要刻画了三谷这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他曾经是一位诗歌的爱好者,但因一次婚姻的失败,让他打消了关于诗人的梦想。在做苦工的过程中,又目睹了胡子健不幸身亡的事情。虽然,三谷一直以来,都以胡子健的名义给他的家里寄钱。后来,当胡子健的妹妹来到了这座城市,与我意外的重逢,也进而知道了哥哥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以至于后来,胡子健的妹妹胡娟竟然要嫁给三谷。但三谷一生确实坎坷。在三谷的影响下,我也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推迟自己的婚姻,或者像向杨羔彻底的告别。作者在情节的设置上,也是用了心的。整篇小说,无论在叙述上,还是编排上,都是比较成功的。同时,小说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社会性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人们,随着经济生活的如意提高,独身或者在婚姻里的困惑和无奈吧。谢谢你来看我,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啊!但是,听到的人将会是那么温暖,也许会一直温暖着,直到我们与黄土为伴。可是,又有多少人愿意去说呢?欣赏,倾情推荐。——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28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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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5-27 23:26:34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江南社团,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5-27 23:27:07
  期待更多佳作,让江南因你而更加精彩!!
哪里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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