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燕出身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山村里。她生于斯，长于斯，是黄土高原那雄壮的山，秀美的水，把她养育成人。
　　 黄土地上那松软的温床，盛不下村里年轻人飞翔的梦想，村里面的年轻人，个个如蜻蜓点水，飞出了村子，飞到了花花绿绿的大城市。
　　 刘燕飞不动，因为她是一个残疾人，她是一个跛子。
　　 刘燕的右脚是从小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那一踮一踮的脚，颠簸走了她的少年时代，踮在爹娘的心窝上，戳的爹娘直心疼。
　　 爹抚摸着她的脚，对她说：“燕子啊，等到你长到十六岁，爹挣足了钱，带你到省城的大医院，给你看看脚，让你像正常孩子一样，能跑能跳。”
　　 爹的话给刘燕幼小的心灵注入了兴奋剂，她期盼着不再被别的孩子跟在后面嗤笑她走路的样子，能走遥远的山路，能出去读高中，甚至上大学，再插上翅膀，飞出山窝窝，找个好工作，让爹娘过上幸福的日子。
　　 她在岁月中等啊，等啊，盼望着长到十六岁，让心中希望的种子开花。但心中的希望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爹爹为了了却心中的愿望，为了让女儿灿烂的笑容绽放在十六岁，他走出了山沟，到外面打工，给女儿积攒手术费。毕竟那昂贵的手术费，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爹爹到了一个建筑工地上，拼命地干活挣钱，为了挣那可怜的加班费，节假日都不回家。他像一个挣钱的机器，盘算着自己手中的钱，舍不得吃喝，把钱积攒在手里送回家。繁重的体力劳动，又缺乏营养，他终于劳累过度，倒在了工地上。
　　 爹爹被送回到家中，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刘燕辍学在家照顾爹爹，那时，刘燕初中还没毕业。
　　 望着在床前踮着脚晃来晃去的女儿，爹爹的眼流都流出来了。他叫住了女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望着她说道：“燕子啊，爹爹对不住你……”
　　 刘燕眼睛一热，忙说道：“爹爹，您别说了……”她知道爹爹往下要说什么。
　　 爹爹接着说道：“爹本打算挣几年钱，攒够了钱，带你到省城做手术，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唉……”爹爹说不下去了，眼泪都出来了。
　　 刘燕说道：“爹爹，我不怪您，怪只怪我的命不好……”
　　 爹爹又说道：“爹爹不但不能给你看病了，还把一大家子的重担都落到了你的头上。你是家中的老大，娘的身体又不好，这个家就靠你了……”
　　 刘燕哽咽着说道：“爹爹，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和弟弟妹妹的……”
　　 爹爹走了，刘燕爬在爹爹的坟上哭得死去活来：“爹爹啊，您是为我累死的啊！……”
　　 天悲地惨，草木摇曳，莺泣鸟哀，刘燕的泪水洒湿了坟周围的土地。
　　
　　 2.
　　
　　 从那时起，刘燕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辍了学，担起了爹爹的重担。她心里明白：自己残疾的脚，永远走不出山沟沟，既然自己的心愿实现不了，就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吧，给弟弟妹妹一片蓝天，让他们长大成材，实现自己的梦想。
　　 自从爹爹走后，娘整日思念父亲，沉浸在悲哀之中，精神恍惚，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孱弱了，地里活也干不了。刘燕每天踮着脚，忙完地里忙家里，给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宽慰母亲，盘算着一家人的生计，每天忙得身心疲惫，身体跟散了架似的。
　　 随着娘慢慢走出心理阴影，能正常生活了，刘燕开始在家里干些手工活，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家里生活过的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见刘燕一家生活实在困难，村支书找到了刘燕，问她愿不愿意当村子里小学代课老师？
　　 村子里的学校破烂不堪。山里穷，正式的老师不愿意来，农民们又不注重孩子们的教育，一帮娃娃们成了满山疯跑的羔羊。当老师，没文化的人干不了；有文化的人在山里又待不住；无奈之下，村支书想到了脚有残疾的刘燕。刘燕有文化，家里又困难，地里累活干不了，让她带着村里的孩子们读读书，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当代课老师虽然工资少得可怜，但毕竟有了稳定的收入。刘燕虽然是初中生，但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很好，带小学生还是没有问题的；有机会进入学校，自己还可以通过自学来提高自己的知识，充实自己。刘燕想到此，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差事。
　　 刘燕很珍惜这份工作，那微薄的收入，给贫寒的家庭带来了一点暖意，自己也有了精神寄托；况且村子里的学校很松闲，教课、照顾家庭两不误。从此，刘燕拖着那残疾的脚，起起落落的身子，便出现在村子里那破破落落的教室里。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几年过去了，刘燕每天踮着脚，来往在学校和家庭之间。山村通往学校的小路上，那深浅不一、参差不齐的脚印，就是刘燕那坚韧、成熟的步伐。
　　 每当爹爹的忌日，刘燕都会带上弟弟妹妹来到爹爹的坟前，给爹爹烧纸。十六岁那年，刘燕在爹爹的坟前，想起了爹爹对自己的承诺，想起了爹爹为了自己累坏了身体，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悲从心头起，哭得昏天黑地。
　　 3.
　　 刘燕那微薄的工资，平日里不舍得花一分钱，把它交给娘，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嘱咐娘把家中唯一的这点财富用到最有用的地方。
　　 平日里，地里揪把菜，锅里扔把米，就凑合一顿饭。生活虽然清贫，但一家人能吃上饭，就是她最大的满足。
　　 俗话说：“黄鼠狼专挑病鸡咬”，这话真不假，灾难总是光顾不幸的家庭。不久，娘又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动了手术，刘燕几乎花光了手中的钱给娘看病。给娘看病，花再多的钱，刘燕毫不心疼。有娘，家里就有温暖；有娘，心里就有靠山。刘燕已经失去了爹爹，不能再没有娘。她把对爹爹全部的爱，倾注在娘的身上。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过着。刘燕每天还是踮着脚，穿行在山间的小路上。脚步，虽然很沉重；路，走得也很艰难；但一到学校，她又精神饱满出现在课堂上。
　　 又过了两年，高中毕业的妹妹考上了大学。刘燕心里很高兴，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妹妹给家里人挣足了面子，当姐姐的脸上也很光彩。可接下来，听着那昂贵的学费，她心里又犯了难。
　　 “姐姐，我不上了，出去打工，挣了钱，贴补家用。”妹妹知道家里的状况，她不忍心再让姐姐为自己的学费发愁。这些年，姐姐拖着残疾的脚，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妹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怎忍心再让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不行，再难，也得上大学！”刘燕咬咬牙：“你上了大学，家里就有希望，你也有了好前程。”刘燕坚定地说道。
　　 从妹妹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刘燕就开始了紧张的计划；她把手里的钱盘算一下还差多少，和妹妹商量着，利用暑假期间，一起到邻村的农产品加工厂干临时工，先凑足第一年的学费。
　　 整个假期里，刘燕姊妹俩起早贪黑，在厂子里拼命干着计件活，为的是挣足那不菲的学费。
　　 开学的日子到了，刘燕拿出手中的钱，交到妹妹手中：“到了学校，好好学习，一家人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妹妹眼里闪着晶莹泪花：“姐姐，放心吧，我会像你那样，好好学习，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临行前，姊妹俩又来到爹爹的坟前，刘燕呜咽着对爹爹说道：“爹爹，你老高兴吧？妹妹考上大学了，我没有辜负你的希望，把妹妹培养成人了…… ”
　　 刘燕兄妹三人和娘一起，把妹妹送到村口，和她挥泪告别。
　　 送走了大妹妹，刘燕和娘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一家四口又过起了平静的生活。
　　 4.
　　 刘燕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虽然她脚有残疾，但她心地善良，肯吃苦耐劳，庄稼人图的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闺女。所以，到她家提亲的人不断，刘燕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同在一个学校里当代课老师的高雄，心里就一直想着刘燕。
　　 高雄很敬佩刘燕的为人，在他眼里，残疾的刘燕比一个正常人都有魅力。她的人品，她的吃苦耐劳精神，她那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时刻在感染着他。
　　 心里有了目标，高雄开始接近刘燕：在工作上尽量帮助她，减轻她的工作压力，刘燕有什么困难，他会主动帮助刘燕解决，在生活上周济刘燕，还把家里带来的好东西送给刘燕吃。
　　 高雄的善良打动了刘燕。刘燕知道，高雄家也属于贫困家庭，他是家中老大，还有两个没成人的弟弟妹妹，进了他家门，也是个受累的命。可只要他人品好，心眼好，对自己知心暖心，就是过着薛平贵那样寒窑生活，心里也舒坦啊！
　　 刘燕二十五岁那年，进了高雄家门，成了高家的大儿媳妇。小两口雄心勃勃，决心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燕进了高家门，尊敬公爹、婆婆，对小姑子、小叔子关爱有加，老两口整天乐的合不上嘴，在邻里面前直夸自己找了个好媳妇。
　　 小姑子考上了大学，老两口正为女儿的学费发愁；刘燕和丈夫一商议，拿出了小两口的全部积蓄，送到婆婆、公爹手中，感动的老两口拉着刘燕的手说不出话来，小姑子搂着嫂子直抹眼泪。
　　 在刘燕眼中，丈夫家跟自己家是一样的。她要尽最大的力量，让两家人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燕很满足，她虽然是个残疾人，但经她的手，送走了两个大学生，看着两个家庭的妹妹飞出了穷山窝，奔向了外面的广阔世界，这个喜悦带给她的快乐是无以言比的，也冲淡了贫寒生活中的苦涩。
　　 而刘燕没有想到，更大的灾难在考验着她的毅力，也让她从此脱胎换骨，转变了人生。
　　 5.
　　 一天晚上，从婆婆屋里传来公爹的呻吟声，和婆婆急切的呼叫声，婆婆在叫着公爹的名字，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刘燕和丈夫急忙穿上衣服，来到婆婆屋中。只见公爹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呻吟不止，头上冒着冷汗，脸色蜡黄，卷缩着身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刘燕和丈夫忙把公爹搀扶下床，扶上车子，急匆匆地走在漆黑的山道上，向乡卫生所走去。
　　 到了乡卫生所，叫醒了值班医生，医生见老人惨状，赶忙给老人打了止痛针，接着说道：“老人病的不轻，可能不是一般的病，要到大医院去做检查，赶快往省城去吧。”
　　 听说要往省城大医院送，婆婆用求救的目光望着儿子、儿媳妇：“这深更半夜，怎么去啊？”
　　 刘燕急忙去找出租车，出了大价钱，司机才答应出车。深更半夜，漆黑的山路，司机心里也发毛啊！
　　 一路上，车急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刘燕不断安抚着公爹的情绪。
　　 到了医院，刘燕和丈夫急匆匆给公爹进行一连串的检查：拍片、透视、抽血化验、做ct、忙得满头大汗。
　　 医生把刘燕和高雄叫到办公室，告诉了他们化验结果：老人得的是心血管动脉瘤，如不赶快做手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并把病情的严重性告诉了刘燕和高雄，让他们赶快筹集手术费。
　　 “手术费大概需要多少钱？”刘燕问道。
　　 “手术前后大概需要二十万吧。”医生说道。
　　 刘燕心里一惊，高雄一听，顿时脸色变了。
　　 两人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一脸的愁云，高雄更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道：“二十万！去哪弄这么多钱？”
　　 刘燕劝道：“你在爹娘面前不要这样，让他们心里难受。”
　　 到了病房，见公爹输上了液，刘燕把婆婆叫到病房外，和高雄一起，商量起了下一步对策。
　　 刘燕对高雄说道：“你和娘在医院里照顾爹爹，我赶紧回家去筹集钱。”
　　 高雄忧虑地说道“这多么钱，你去哪里去弄啊？”
　　 刘燕果断地说道：“借，和亲戚们去借，和乡亲们去借，总不能看着爹爹躺在床上见死不救吧？”
　　 婆婆也担忧地说道：“就是借，这钱也不是个小数目，谁家能拿出多少钱？就是有钱家，也不一定借给咱啊！”
　　 刘燕说道：“我会想办法的，能借多少算多少，先给爹爹动了手术再说，你们甭管了。”
　　 高雄和娘忧虑重重地送走了刘燕，看着刘燕身影消失了，才不无担忧地转回病房。
　　 刘燕走了，带着公爹生的希望走了，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轻松？农家人牙缝里的钱、肋骨上的钱、那么好往外抠的吗？况且又是个穷山沟。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刘燕的心何尝不在嗓子眼吊着呢……
　　
　　 6.
　　
　　 回到家中，刘燕到自己娘家、亲戚家去借钱，到邻里家去借钱，大家听说了她公爹的病情，都是慷慨解囊，千儿八百地往外掏钱，东家凑，西家塞，三天过去了，刘燕手中只借到四万来钱。
　　 这点钱，对于二十万的数字，那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高雄不断地从医院打来电话，说医院催交手术费，再拖延时间，爹爹的命就没了……
　　 婆婆也带着哭腔说道：“燕子啊，实在借不到钱，就算了，听天由命吧……”
　　 婆婆那带着哭腔的话，深深刺痛了刘燕的心。刘燕心急如焚，一边是命悬一线的公爹，一边是手中寥寥无几的钱，刘燕躺在床上，整夜睡不着觉，眼看着公爹的生命就要从眼前消失，那种感受莫过于凌刀割肉！刘燕想起了死去的爹爹，想起了公爹平日里对自己的关爱，自己已经失去了爹爹，失去了父爱，不能再失去公爹，公爹和爹爹是一样的啊！要让亲情在公爹身上延续，不能眼看着公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