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在翻弄前年才买的皮衣时，发现衣领处破了一个小洞，虽然只有豆类大，可湘云的心还是像被抓了出来似的难受，湘云不像村里的女人，有了钱大五大六的造，买高级化妆品，名牌衣服。湘云对自己下手从没狠过。这件皮衣是自己攒了一年的稿费，平素，嫂子大婶喊她上集口，湘云就憋着忍者不去，一去三十二十的就把钱花了，而且赚稿费很不容易，发到刊物上的，要三个月才给消息，这些小说又不是上山捡蘑菇，一哈腰就一大筐，它要浪费掉湘云多少脑细胞，落多少根头发换来的，湘云从没计算过，决定攒钱买皮衣，也是逼上梁山，那年，因为一篇散文获得省级报刊的奖项，需要湘云本人带着身份证，搭车去省城领奖，没有一件像模像样的衣服，湘云就想起给叔伯大姐桂花借她的皮装，桂花大姐一听湘云要借衣服，又是上千元的皮装，就站在原地打磨磨，“湘云啊，这车马骡子我借出去眼睛都不咔吧一下，关键是皮装，啧啧，啧啧！太贵重，你知道吗？我这件皮装在县城的大商场购买的。是你侄女给我买的，唉!妹子，既然张了嘴，我也不好不借，你看，这皮装，啧啧，我是舍不得穿，赶集口，我也不穿，就是谁个有个喜事，我去捧场穿一下，回家立马脱了。”湘云的脸红一道白一道，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明天就奔赴省城了，只好厚着面皮，借了去，临出门，桂花姐还千叮咛万嘱咐，“湘云啊！可别被什么硬物挂了，一挂就是个口子，上千元呢！”桂花大姐的嘴吸吸拉拉了好久，直到湘云走出很远，她还在一个劲的关照湘云，要小心皮装。就在那一刻，湘云发誓，一定要买件属于自己的皮装，不然叫人瞧不起。两年时间湘云根本舍不得穿，大街上又来小商小贩卖些海货，水果什么的，她硬装没听见。三婶子码着墙头，吆喝湘云来买小鲫鱼，回家撒上盐，盐一宿，第二天放在日头底下暴晒，晚上就可以煎着吃，湘云推说牙疼，吃不了煎鱼，实际上，湘云最喜欢吃煎鱼。这么口挪肚攒，终于，在这一年的腊月，去城里买回了一千元的黑色皮装。湘云买回皮装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在村子那条街上转了几圈，她要让桂花姐还有很多女人知道，自己也有皮装了，不用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的借皮装，看人家的脸色了。湘云的皮装规规矩矩用装潢别致的布袋套着，怕夏天遭蛀虫，又特意去买了卫生球搁在里面。只在冬天时，有什么颁奖晚会，或者去参加朋友聚会穿一次，剩余的空间都放在衣橱里。这个豆类大的小洞，无疑是一枚钉子钉在湘云的灵魂里。拿到皮装店修补吧，这冰天雪地的还得坐客车去，又逢腊月末，车上肯定拥挤。一屁股坐在炕梢，湘云在生闷气，生自己的气，爱人刘楠说：“破了就破了，瞧你那样子，不就是一件皮衣吗？天塌下来咋的？”
　　 “嗨嗨，我说刘楠，你是站着说话不嫌牙疼，皮装可是我一年爬格子，耕耘得来的。这就像种地的农民，辛辛苦苦春种夏锄秋收，收到舱里突然被硕鼠糟蹋了，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真是的，有本事，你去给我买件更好的！”湘云说话间，眼泪打转转，难受，能不难受吗？一千多元呢，算了算，也就穿了四次，前两次是参加同事的婚礼穿的，后两次是陪电视台的邹记者去天门山旅游采风，湘云还记得，在天门山那棵参天松柏下，与邹记者还有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合了几张影。现在，这皮装却表示抗议，破个洞让湘云难受难堪，怎么补，就像一面大镜子，掉到地上跌碎了，再怎么粘合，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完整。
　　 “好了，好了，日头都下山了，该生火做饭了，你想把我饿死啊？赶明儿我给你买一件。”刘楠劝了湘云几句，先进院子抱柴禾去了。刚进厨房，外面风风火火的跑来小叔子刘东，三十岁的刘东还没娶媳妇。浓眉大眼，一米七八的个子，唯一的缺陷就是性格腼腆。一看到大姑娘脸就红得像块绸子。高中毕业名落孙山后，就回乡里盖了俩座大棚，搞草莓生产。碰上市场行情好，几年里卖了好价钱，已经被乡里聘用为农业技术员。前程似锦，可在个人大事上始终不顺畅。刘楠刚从城里打工回家，也为弟弟这事挠头上火。爹妈都是七十岁的人了，湘云和刘楠只为刘家留了个丫头，湘云因被查出了子宫肌瘤，子宫被切除了，再也不能生育。湘云被判了死刑，老太太老头就把希望寄托在刘东身上。刘东家经济条件不错，老太太张翠兰耳不聋眼不花，这节骨眼上，偏偏眼睁睁看着和她岁数差不多的，抱着孙子，带着孙女在街上闲逛，张翠兰就觉得矮人家三分，也不敢上街，上街看到那一幕，回来就不吃饭。盼着刘东早点成家，她也好当奶奶。横竖这刘东在婚姻上不走运。就在家里数了二十枚大骨鸡蛋，也是心疼了半天，撑在小竹筐里，上面盖一方手帕，生怕别人看见，搅局儿。顶着葱花似的日影，拐打拐打去的吴媒婆家。
　　 吴媒婆在家炕上缠毛线，红色的毛线是要给小孙女织毛衣的。吴媒婆也没出门迎，张翠兰就觉得不舒服。虽然，两家不怎么走动，可礼节上，吴媒婆就缺了。但咱是有求人家，只有厚着张脸皮，先搭了腔：“他五嫂子啊，我这是……你在忙什么呢？哎呀!你这毛线很好看呐！准备给谁织毛衣？”“来了，来了就空手呗，还拿啥东西啊？他五嫂子，我在想，你平日也不来，是不是有事啊？”“嘿嘿!还真给你猜对了，我……我是想……有求于你……，你吧，也心里明镜的，我那儿子刘东，至今还光棍一个……”
　　 “哦，大姐啊，你看看，我这毛线俊吧？不瞒你说，我昨个在后村又提成了一门亲，人家给我的，啧啧，这毛线一斤都七八十元呢。呸呸，我提亲吧，不图别个，就希望两家子关系好些，小两口恩恩爱爱的，也就知足了，可东家会来事，这毛线，呸呸，老贵了。织毛衣穿着也洋气。你说是不是啊？大姐。”
　　 吴媒婆不屑的瞥了眼张翠兰的竹筐，这令张翠兰很尴尬。见到张翠兰满脸通红，那只手在筐上遮遮掩掩，见多识广的吴媒婆话头一挑，“哎呀，老姐姐。其实嘛，你家刘东一表人才，不愁学不到好姑娘！不过呢，我倒听你家大媳妇湘云在河套洗衣服说了，她娘家有个叔辈的妹妹叫什么来着，对对，湘花。你家大媳妇说，等刘楠打工回来，冬闲了，她就回娘家给白扯白扯。”张翠兰一听就把手按在撑鸡蛋的筐梁上，眼疾手快的吴媒婆唾沫唧唧的抓住筐梁说，“还有，我忘了对你说，那个湘花啊，可是我二小子缫丝厂的工人，我二小子说一句话还是管用的！吴媒婆是怕张翠兰将鸡蛋拿回去，也是的，自己这张臭嘴，到手的肥肉，让他飞了？”
　　 张翠兰立马缩回了手，“是吗？他五嫂子，哈哈，这门亲事成不成，你可得操点心。这鸡蛋你先收下，如果这桥真搭成了，我还会重重谢你呢！”张翠兰也不是傻子，吴媒婆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她不是不清楚。明摆着，几十个土鸡蛋打发不了吴媒婆，关键是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往外拿东西，时间长了，吴媒婆这个无底洞，填不起！张翠兰就趁热打铁，“他五嫂子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老就掂量着办吧。反正，刘东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至于是否成功，就看你的了！买驴看圈，摊上个好人家的闺女，我们这做婆婆的也跟着幸福，哈？”
　　 “嗯嗯，理是这个理，问题是，一个屋檐下一只碗里生活，难免磕磕碰碰，媳妇领进门，媒婆朝南墙，日子过得怎么样，全看小夫妻的造化，什么答谢都不必说，骑驴看唱本，我们总的慢慢来，一口吃不出大胖子。尤其是婚姻大事，捡筐里不是菜！话又说回来了，你我都乡里乡亲的，别说见外话。”张翠兰在心底里已有了主意，眼下吗，吴媒婆是贪着大骨鸡蛋。至于湘云那里，婆媳之间，用不着拖拖拉拉。站起身朝外走，吴媒婆不忘将鸡蛋数了数，把空筐还给张翠兰，“你看看，这还叫你空着筐，往回走，真过意不去，等来年秋上，我院里的小红枣熟了，我摘一瓢给你，尝尝鲜。”吴媒婆边朝外走，边对张翠兰说。其实，张翠兰知道，吴媒婆就是嘴好，好几次答应她，春天换几个鹅蛋，孵一群小鹅，她家有种鹅，每次去，都说换出去了，事实上，吴媒婆拐到市场以一枚三元钱的价格卖掉了。日头不毒，冬天的太阳就像在水里煮出来的，没有太多红颜色。
　　 张翠兰不想直接找大媳妇湘云说这事儿，大儿子刘楠回来半个月了，想起吴媒婆刚才说的话，张翠兰有些生气。湘云既然在吴媒婆跟前说过要给刘东提媒的话，那刘楠都回来这么多天了，咋一点动静没有？诚心没把这个小叔子当回事！外姓媳妇就是不行！可刘楠这王八犊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也不着急，该死的东西！张翠兰又恨不起大儿子，毕竟刘楠一年四季不在家，但他是个孝子，一回来第一件事先到老屋探望爹妈，甩几百块钱炕上，“爹妈，拿去买点吃的用的，儿子不孝顺，一天到晚，在外边转悠，过个节什么的，也没空来看你们，唉！”，“说什么傻话？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吗，不走不行啊，守着几亩薄地，喝西北风都不赶趟。”母亲说。“哦，妈，咋的也别在湘云那里说，好歹她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她知道了，非吵得鸡犬不鸣！”“妈，给钱的事儿湘云也是知道的，老人嘛，谁都有老的时候。”张翠兰在这点上挑不出大媳妇毛病，回到家就叫刘东去嫂子家，找嫂子回娘家提亲！刘东不乐意的说，“妈……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大哥才回来不久没几天，就让他和嫂子多呆几天不行啊？真是的！”
　　 “我跟你说，东子，我和你爹不定哪天腿一伸，就完蛋了，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不可惜，可我还想抱孙子啊！你就随了妈的心吧！”张翠兰说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东最怕他妈流泪，只好答应说，“好好好，我马上去！我算服了你了！”刘东在镜前拢了拢头发，整了整呢子灰大衣，就去了嫂子家，张翠兰望着儿子的背影，咯咯笑了。
　　 湘云说，“你紧叨叨的出了啥事儿？咱爹妈都……好吧？”湘云试探着问。“嗨，别提了，爹妈都没事儿，我有事儿，这不，妈老多日子缠缠我，叫我找你给提媒……。”“噢，刘东，瞧嫂子这脑袋，我是早就想给你牵线搭桥的。来，回堂屋坐。”刘楠也走了进来，“刘东，告诉哥哥，这里也没有旁人，你看中了谁家姑娘？”刘东脸腾地红了，“是……是咱妈说的，叫嫂子回娘家给我提媒，那个女孩子叫湘花吧？”“嗯嗯呃，对，刘东，你不来，我也正寻思明天去你家说这事儿，可就是不知湘花有没有婆家？我这嫁出的姑娘泼出的水，回村里也只是一站一落。我还是要回去走一遭的，谁叫你是我弟弟呢！”
　　 “谢谢嫂子，我还用去吗？”“你先不用去，只管准备几斤白糖糕点还有好一点的酒，我那叔叔就好喝一口。”“那不成问题，你是为我跑的腿儿我理应掏这份钱。”“湘云，这不打头不打尾的你就让刘东花钱？东，这钱我们拿，别听你嫂子的。”湘云说，“那也行，我琢磨了如果这钱叫你出，咱爹妈非骂我不可！”
　　 “我明天就回娘家去，夜长梦多，我怕湘花妹子被上门的媒婆抢走了。”“嗯嗯，嫂子，辛苦你了，咱爹咱妈那急性子你们也该清楚，别挑他们！”
　　 “哪会啊，东，一家人别说俩家话。你成家立业了，我们也跟着安省不是吗？时候不早了，东，你就在这吃吧，”湘云端来桌子，刘楠将几碟田野小菜摆上桌子，湘云不忘拿来一瓶老村长酒，俩只杯子。山里的夜就泼墨似的氲了下来，一轮明月高挂半空。乡野寂静无声，几声狗吠也闷闷地，只有那一盏盏灯火泊在每一个窗口，安详而美丽。
　　 日头照腚了，湘云已经做好了早饭，催刘楠起来。刘楠说：“我再躺一会儿，起那么早干嘛？”湘云说，“那你躺着吧，我答应刘东，不行，都八点了，我得走了。”湘云简单的拾掇了下，穿上那件破了小洞洞的皮装，还好小洞洞在衣领处，看不到的。又在大衣镜前照了照，一张漂亮的鸭蛋脸，棱角分明，虽然快到不惑之年，但依旧不失少妇的风韵。湘云冲着镜中的自己静静地笑了笑。不等刘楠起床了，昨黑这家伙没轻没重的在她身上折腾，要了两次，像只饿急眼的狼，也难怪在外边憋急眼了，回来的这段时日，几乎每晚不落空，也不知跟谁学的，还玩起了花样，折磨的湘云想一巴掌把他推到地上，又不忍心就任着他腾云驾雾。湘云提着棕色手提包，对懒在被窝里的刘楠说，“饭在锅里，一会起来吃。”刘楠使劲放了个响屁，“老婆，早点回，我要吃咪咪，我晚上可不想空着被窝哈！”“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床上那点破事。”刘楠嘿嘿干笑，“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找别人的老婆，对了，就找寡妇谢二脚。那大奶子吃一口多带劲。”“你敢！小心我阉了你，炒韭菜吃。”“哎吗，这彪老娘们，真狠哪？！”湘云说，“谁叫你那玩意爬墙头，要吃草？家里没有咋的？管你吃个够！”“臭老婆，老辈人说的一点不假，最毒不过妇人心！”湘云说，“我没空和你嚼嘴磨牙！走了！”
　　 天气干燥，初冬下了几场小雪，都不足以覆盖山峦。远山一片枯黄，但树枝上挂着洁白的树挂挂，看上去很美，令人陶醉的图画。这个时候的乡村很寂静，马车牛车都歇了，闲下来的马牛，被主人草料一起上，准备喂肥了，春脖上好耕地。三三俩俩袖着手，穿着棉袄的老爷们扎堆儿，凑副麻将群儿，或者围坐在村里的小店，嗑着瓜子，聊着天，有的打二两小酒，就着花生米，喝小酒。湘云觉得一般的也不去叔叔家，酒是必不可少了，还有婶子稀罕吃糖块儿，五十多岁的人了，常年嘴里不断糖块儿。说是有胃病，吃一块糖就消停不疼了，老家的人都说婶子外枣是馋老婆。馋不馋对湘云何干？湘云只想着给小叔子牵个线儿。娘家离这里还有六里地，湘云只好骑自行车去。在路边的一家小卖店，买了两瓶老村长，一斤水果糖。掂了掂，感到也可以了。乡村人家花个二十元钱不是小数目，这样也得刘楠打半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