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梦里水乡(情感小说)
在湖北北部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南县。当地的百姓称之为“难县”,亦为日子难过之县,只不过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啦。
(一)
在南县有一个小镇,名叫青鱼嘴。老人们常说“上边有个村子叫百鹤堂;总有一天这些鹤会叼走这只青鱼”;所以更名为青树咀。更名以后老人们又说:“这名字好啊,这些鹤们将栖息在这青树旁,这些青树也将得到鹤们的粪便营养而绿树常青。”说来也怪,经过时日的变迁,青树咀便成周围小村子的中心,镇政府、各级办公场所也迁到这小镇上。街道便热闹起来、小商铺也多了起来。照相的、卖米的、卖面的、麦馒头包子的、针头线脑的,几乎应有尽有。甚至连旁边一个名叫“乌咀”的小镇的生意人也往这边来到。小镇是越来越热闹。
乌咀有一个不太好听的传说——“传说里讲的是一个极喜多事的女子,总日里无事生非,搬弄口舌,弄得邻里不和、家庭不睦,又极喜红杏出墙。后为天公知道,为了惩罚这一女子,派雷公电母击乌了这女子的嘴巴。而后,这里的人们为了教育好这里的女子,于是便取名叫‘乌咀’,以此告诫后代子孙们不要做那些搬弄事非、不正派的女子。”
沿着青树咀有一条江——沱江。不宽,每每到汛期,宽处也就八九十米,汛期过去之后,水位便慢慢下降,直至露出黑黑的河床,在那些深一点点的水潭子里,鱼们便拥挤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潭子里。青鱼、草鱼、鳜鱼、黄鸭叫,甚至各色的河虾、河蟹,应有尽有。往往一网打下去,弄个几十百来斤不成问题。那些胆大的孩子们在这个季节,吆五喝六的招几个差不多年纪大的孩子们在那些池塘里摸鱼。在那个时节,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都飘着各式的鱼香。清蒸的鱼是透着淡淡的豆酱味、淡淡的鱼香味、淡淡的荷叶味、有的甚至可以嗅到莲子的清香。咽喉里直冒口水,肠子肚子便呱呱的叫。一筷子下去,鱼香、荷叶香、豆酱香便顺着食道慢慢地钻入你的胃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渗透到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甚至全身都散发着荷叶与鱼的香气,人也便像鱼一样灵活了,隐约着江南的秀丽与聪慧。红烧鱼则大不相同。那些老妈妈、大婶子、还有那小媳妇们便把那一斤左右的鲤鱼、或者鲫鱼、或者鳜鱼,开肠破肚,掏去腮,洗净漉干,放入那冒着油菜花香菜籽油里炸成金黄金黄的一整条的鱼,然后出锅漉掉多余的油,把锅里的油倒入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只盛油的器物里,在锅里加入一些水,放入大把的辣椒粉、姜丝、一点盐和老抽,煮个两三分钟,待水干了,即可盛入盘子里。更有那心灵手巧的媳妇们,在入盘之前,放入几片翠绿的生菜叶或荷叶,把烹好的鱼放在绿绿的菜叶子上。金黄的鱼、鲜红的辣椒、翠绿的菜叶,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那香味也是独特,含着一丝丝焦炸的酥香和菜籽油的清香,那种诱人的香味便直冲入你的鼻孔、直冲入你的肺里。这种鱼是酥而不烂、焦而不枯的,奇怪的是里面的鱼刺也酥酥的,有点像五月端午的麻花,咬着脆、吃着酥、咽着香。还有那一时半会吃不完的鱼虾们,便做成鱼干。待来年开春的时候,割上那么一小截,蒸熟。给那些壮年的汉子们、年老的公公们吃的。这时候的鱼,女人是不会吃的啦,甚至那些小孩子,老公公。即便是夹进碗里,也是不吃的。开春啦,一年的劳活在等着汉子们出力呢。
故事的主人公笑天便出生在这样一个民风淳朴、敦厚的小镇子上,主人公的母亲是大学生,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便到了这里,然后和这里一位憨厚的农民结了婚,生育儿女,便再也没有回到城里。据说伊的娘家便在风景秀丽的浏阳河畔。伊便常常讲浏阳河畔的故事,谭嗣同,毛泽东,秋收起义等等。有时候也讲笑天的故事——“笑天出生的前两天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啊,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坐在寺院前面的米袋子上,哇哇的哭,老头子去抱他,他不要哩,拼命地摇着手,我伸手去抱,呵呵,他一下子就冲进我怀里,第二天就生了他。”听她讲的最多的是,那天早上,天刚朦朦亮,村里的妇女主任便叫她送一些菜到大队食堂去,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也不让挑多少。那天是过节,龙抬头。大队食堂打平伙,相当于现在聚餐吧。但钱是不用出的,有肉吃。那个时候吃肉是很难很难的事,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称上那么一斤半斤的,只有贵客到了,才切那么三四块拇指盖那么大的肉,极薄极薄的平放在那么一大碗腌菜上面。妇女主任看她挺着大肚子,特意照顾她,邻里之间也不会说什么,那时候穷啊,谁家有大肚子都这样照顾来着,更何况一个外乡的女子,还是喝过墨水的人。于是,挑着两颗白菜,腆着大肚子,晃悠晃悠的去了大队食堂,吃过早饭,回来便生了。“这家伙好吃哩,临出生还要吃顿肉哩。”讲完便呵呵的笑,很慈祥,很甜蜜,很幸福的样子。听故事的人便也跟着哈哈的,呵呵的,嘻嘻的笑着。这是一个祥和的村子,这是一个温馨的村子,这是一个宁静的村子。简直就是天堂,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它就是上帝遗留在凡间的一颗明珠。
笑天便在这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村子里长大,光着屁股,跟着那些大哥哥在春天采柳条儿,夏天扑鸣蝉,叫天子,甚至捉蟋蟀,秋天便在那枯萎的杨树上寻蘑菇,冬天,下雪的时候倒是无事可干,便扫出一片干净的雪地,支起雀网,捉一些鸟雀,运气好时也便只是逮一只两只罢了。那里有一片乐土中的乐土。以前村子里有一个中心学校,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便都在这个学校里上学,据说,那时候是有高中部的,听说还要建一个大学校园,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也不是很厉害,往往一家便有四五个兄弟姐妹,多的便有七八个,学校里的人便是更多。
每当太阳刚刚从杨树或柳树的树尖上摇出来,茅草屋的屋顶还冒着没有散尽的炊烟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便斜挂着书包,三五成群的吆喝着,奔跑着,追逐着,歌唱着,洋溢着快乐的笑,向学堂跑去,只不过最终也没有出几个名人,连大学生也没有,不知是孩子们太笨还是什么原因。这个时候,便是笑天最失落的时候,他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看着,看着他们去上学,放学,叽叽喳喳快乐而又幸福的样子。
“我也要上学。”
“你还小呐,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呢。”
于是,笑天便噘着嘴无奈的跑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草里撒欢。红花草正茂盛的长着,开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的花朵,像绿色的大地上披着一层红色的毯子,豌豆花黑白相间的静静地开着,羞涩地,腼腆地藏在那绿油油的叶子下面,有那急不可耐的便早早结了荚,有的便甚至有了果实。笑天便挨个儿找着,寻找那大一点的果荚,里面的果实是可以吃的,甜甜的,甚至带着泥土的芬芳,慢慢的咽下去,竟像母亲的乳汁那样幽幽的的香,淡淡的甜。
不会儿,便寻找到一大捧,挨个儿剥了。竟有一大捧,圆圆的,壮壮的果实如碧绿的翡翠一样,晶莹剔透的呈现在眼前。他把豆儿分成两堆,一把便生吃了,另一把便带回去用签子签着,放在火里烤,烤到黄黄的,或者交给妈妈,用韭菜花和着这些豆豆煮一煮,便成了一味绝美的原生态的佳肴。
豌豆长在一条用来浇灌田地的小溪旁,小溪冒着氤氲的水气,水气和着豌豆花、红花草、甚至远方飘来的油菜花的花香揉合在一起,便成了天然的镇静安神的药,那是一片神奇乐土,那是一个美丽天堂。
笑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睡意席卷他的双眼,脱下那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轻轻地铺在厚厚的,油油的红花草上。红花草软软的,比家里的硬板床舒服多了,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梦里挂着崭新的书包,高高兴兴的,叽叽喳喳的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起上学去了。
时间很快的又过去了一年,柳条儿抽出了嫩绿的芽,杨树儿也冒出了鹅黄的尖帽儿,芹菜就在那绿油油的广褒的大地上,迎着细细的,柔柔的风,摇着,舞着。见过老师,是要考试的,就是简单的数数字,从一到十,如果不出错,数对了就算及格。那天运气好像不大好,前面一个哥哥很流利的从一数到了五十,轮到笑天的时侯,也许是紧张,也许是为了超过前面的哥哥而表现自己,从一数到三十直接便喊道一百。老师先是茫然的看着,然后略细的嗓子便尖锐而又慈祥的呵呵笑起来,笑天便用手捏着衣角,身体轻轻地摇,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嗫嚅着:“老师,我要读书。”
笑天刚开始的时候令老师很失望。他总是规规矩矩的坐着,把小手背在背后,坐得直直的,一付小大人的样子。却不管怎么用心,一个阿拉伯数字3却总是写不好,不是写倒了,就是写反了,要不然便来了个底朝天,猛然看上去像个高山的山字。老师很失望,笑天也埋怨自己,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蠢最蠢的人,偷偷的问过姐姐,姐姐教了几百遍,最终不耐烦,骂着:“你真蠢,猪一样,猪都比你聪明。”
绽放如花的小脸先是一种僵硬,然后嘴唇撇了撇,抽搐着,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哇的一声大哭着,把书本和笔拼命的扔在地上。
母亲听到哭声,便进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乖,别哭。”笑天用童稚的哭声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遍,然后把头死死地伏在桌子上,把手死死地护着头,深深地把头埋在那用手做的保护圈里。低一声,高一声的抽泣。
母亲就任由他哭着,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只是有时偶尔拍拍他的肩膀,并不说什么……
终于哭累了,笑天又进入梦乡,一会儿梦见在田野里捉蝴蝶,一会儿梦见小溪边摘豌豆,或者躺在红花草上睡觉,最后,最后又梦见了老师,梦见了书包,本子和笔。
笑天醒来时,母亲还坐着,轻轻地摇着蒲扇,一句话也没有。
“妈妈,我要读书。”
以后的日子很安静,笑天当了组长,当了班长。只是偶尔也流露出孩子的恶作剧,诸如把前面女生的长头发绑在椅子上,然后猛叫:“起立!”。要不然就是把中午午睡的同学猛的从课桌上推下来,那个时候的课桌是长长的,桌面上可以睡一个,坐的凳子上可以睡一个,把那上面的一推,骨碌碌的便成上面跌到下面,然后一溜烟的跑开,再回来时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次,老师也许是知道的,因为被叫到教导室罚站,或者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做广播体操的罅隙里罚站主席台。这种待遇很多,只不过以后便是到主席台领奖品或者奖状啦。
小学读了四年,初中读了两年半便上了高中,然后去了上海,从上海回到故乡,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整个土地上一片金黄。春天的季节总是那么美丽,少年的情怀总是那么懵懂,冥冥中好像要注定发生什么。
隔壁村庄里有一位女子,年纪也就十七八岁,长长的辫子,或者披着直发垂到腰际,大大的眼睛如一湾清澈的湖水,散着氤氲的水汽,那略浓的眉却像长大的柳叶儿,那白里透红又略微透着一丝黝黑的瓜子脸,呈现江南女子特有的娇羞和妩媚,恰似那一缕微风吹来,摇曳了水面的荷叶,不胜凉风的娇羞。
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笑天再一次从她上班的地方经过。
她叫住了他。“喂,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事找你,你最好是来啊,要不然你会后悔的。”声音如铃铛一样轻微的撞击,悦耳、动听,略显调皮而又不屑一顾的神色和腔调,然后掉头便跑进厂房。
“哦,什么意思。”笑天一头雾水,傻傻的想,傻傻的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姑娘他是认识的,对她也一直充满好感和爱慕,只不过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也不敢讲。也许,这美丽的姑娘不开口打破僵局,笑天也一直不敢开口讲第一句的,总觉得那是女神,那是天使,便不敢亵渎了她,她在他心中多么的美好,甚至是完美,不敢去碰,生怕碰坏或者打破了什么。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一头雾水而又迷惑的男孩紧张的到了她的厂房,心一直咚咚的狂跳,身上燥热,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只是一个劲的慌张,像等待受刑的刑犯。
“哎,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粗声大气的问道。
“我叫笑天,也许笑傲长天,也许讥笑苍天,你呢?”紧张的神经顿时缓解下来,弄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没什么好怕的,聊聊吧,她又不会吃了我,再说也挺喜欢她的,笑天默默的想着。
“我叫丹丹,英文名字叫nating。”姑娘大方的说。
“nating,名字挺好听的嘛,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人如其名,名如其人,你——”笑天嗫嚅了一下,“你真漂亮。”笑天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今天叫我来干什么?”
“帮你做媒,喏,我旁边的这个女孩子,丽君,挺漂亮的,又能干,行啵?”
“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了,原来是这样,你自己才一屁眼大,做媒,做什么媒,我看你挺好的,干脆把你自己做给我好啦。”紧张的脑袋突然间灵活了起来,好像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在开放。
“呸,我才不要呢,要嫁,我最少要嫁到街上。”
笑天低头不语,默默地想着:“街上,街上是什么呢?是那些不用种地就过得很好的人吗,我只不过是乡下的孩子,别痴心妄想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想到这里,心竟坦然起来,平静而又惆怅,一丝伤感慢慢的席卷心间,如潮水一样,渐渐的涨着,又默默地退下去,留下满眼狼藉的泡沫。于是便失望而又忧伤的故作平静的说道:“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