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这样一个题材，这是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这世界充溢着许多不为人知，如一处阴潮的青苔，它就印在暗影里。
　　 不知道会不会以这样的底板一直映照着写下去，也许最终会将这张照片隐去了。（我终于以另一张照片代替了她。）
　　 她很少化妆，从来都是素面，即便是这样，她的美也是掩不住的，修长的身形，无缺憾的五官。
　　 这样的女人从来不缺少有人关注，从很早的时候，当她已发育成为婷婷玉立的少女时，她知道周围班级里的男生有打架的，不为别人，是为她。
　　 十六岁的她在几个男生中认出一个让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他就住在她们家大院，他经常找她哥哥玩时，捎带上她。她不知这样的玩也叫青梅竹马，只是跟在他的身后时，曾经幻想过做了他的新娘。
　　 后来，他当兵走了，无声无息地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后来她的世界里多了吉伟，她就将自己全部付给了这个男子。这样讲来，每个女子的故事都那么有着厚度，那一定不是一个夜晚就可讲完的。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不是很大的城市。不是很大的意思是你生活的圈子大概是固定的，就比方说安安，她的父亲所在的一个厂的厂区住舍是固定的，那一片住的都是这个厂子里上班，那区里有小学，有中学，有医院，有商店。
　　 那么这样的一个生活的秩序里极有着与外界围城的意思，大院里住着的都那么固定，一样的家庭背景，一样的学校制服。筒子楼间，一排是居室，对面是几家共有的厨房。
　　 柴米油盐孩子们的衣裳，妈妈们忙活着，爸爸们在厂里更是忙得顾不了许多。
　　 孩子们便散养着。大人们的忙于他们无关的，他们有的流着鼻涕汲着拖鞋疯跑于院里院外，有时还跑出厂区爬上部队的大墙。男孩儿女孩儿不分性别地像泥猴似的，只等到肚子叫了三遍，妈们声声唤了三遍后，才怏怏回家。
　　 那群孩子里，就有安安与徐晃。
　　 长着长着，安安就出落得如芙蓉般地水灵了。若说少男少女间的依恋，大概是女孩子穿着漂亮的裙子时，那裙边不能溅上雨水了，适时的徐晃在一个雨天里跑出来，背着安安趟过涨水的河沟，而安安那一瞬伏着徐晃的背，心头泛起了温暖。
　　 这样的幻想渐渐多了，多到安安刹那间发觉了徐晃这么帅气，长成了高高大大的男子了，于是她更是幻想着，有一日他们这对金童玉女，再生上一对漂亮的男孩儿女孩儿，那一定是最美的让人艳羡的事。
　　 少女的幻想很容易被打断的。徐晃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她有没有失落无从考究，原因是她的出色的容貌一直是男孩子们追逐的焦点。直至她做了一家公司的白领，直至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发现了更帅气的吉伟，她便疯狂地爱上他。
　　 她真的就走入了家庭，很投入地进去了，吉伟不允许她出入的地方她绝不去，她不去舞厅，不去酒吧，甚至同事的约请，也让她忽略了。她原以为这是吉伟对她的完完全全的爱，因而这样的柔情蜜意里，让这小女子几乎失去了自己。
　　 我一直在轻描淡写这前一世纪的事，缘于她在这场婚姻赌博中输得惨烈，或者说这场比拼中没有一个是赢家，小说最好不要加上作者的主观感情色彩，也最好跳出固有的模式，那么接下来就完完全全卸下包袱，我要对她说我写的有你的成份，但绝对不是你，这样于我心便安了。
　　
　　 （二）我与安安
　　 她是安安，安静的安，安心的安。漂亮的女人很容易让人记住，那么安安会在什么场合让我记住呢，我想一定是在女人们经常出没的地方，美容院？或者服饰店？或者就是她工作的场所？她的工作地点应该稍稍有点固定，应该是个与外界打交道的地方，应该是在某次谈业务时与她沟通了，于是便约了下次，嗯，这样。最好不要固定她的工作，这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
　　 不妨就设计个白领的角色，的确是这样的，白领总要比蓝领有台词些，我想都市与情感的话题下，许多人物就这么勾勒出来。
　　 我是一个业余的画手，对，是那种速写人物类的，先起稿个几何图型，在几何图型中分切出五观。最近我又迷恋上了沙画，我在好多旅游的景点看过了，最近让我接触的影像视频里，一部致青春的剧有王菲的主题曲，让人制作成了一个沙画MV，这个沙画视频让我看得入了迷。我迷上了那样瞬间的出现与瞬间的消失，这不是个永恒的话题，迅忽间产生的画面，那画面却让书写者那么轻易地给抹去了，接着又是一组画面出现了，然后又是沙漏下去。
　　 我有些疼痛，这感觉有些无缘无故，却又好似有很深的渊源，这样的感觉在王菲的颓迷的音质里，渗进来，却又被那双画沙画的手毫不知情地抹去。人试图展现的与抹去的都有主观的臆断，这就是个体的差异。
　　 安安坐在我的对面，我们随处走着时，突然外面下起了雨，两个人就跑进了一家冷饮厅。这是年纪都在八零、九零、零零的孩子的聚所，还设有一个点歌台，一个男孩儿拿着麦克，唱的歌已不是自己熟知的。
　　 安安就这么坐着，我则用一只吃冰点的木勺蘸着手边的雨水在桌上勾着线条。安安一直想让我给她画一张肖像的，只是没有整块的时间，于是她把她的照片传到我的邮箱里，就是那张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的，那样子下有掩不住的忧郁。
　　 真不知道如何能画出一个人的忧郁，一个形象好定，但如果要是能展现一个人的内心，那太难了。记得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一个画家成名前总是以妻子做模特的，她有时的服饰很随意，甚至她手间还捏着一块抹布。但她的笑容却是恬淡的，而他成名后很少画妻子了，偶尔的，她出现在画里时也是一派的拘谨，齐整的衣扣，还有脸上僵硬的表情。
　　 这些表示了什么呢，画作的永垂不朽就是让后人不断地猜想，就如那幅世人皆知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就让人猜想了好几百年。
　　 当然我就是个业余的画手，这样的难度不是我能做到的，我坦白地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这个“我”也是小说中的角色，只是她的一些意识里不自觉地杂合了作者的意愿。我越来越发现了小说的自由度，可以随时让自己进入，也让人随时抽离。那么就起稿一个人物的形象，再一点点填充，加上黑白色调，把眼睛，鼻子，嘴角勾出来。若要表现主人的年龄，头发，眼角嘴角的高度找一下，再有什么呢，背景，若是仰望天空，那多半是是生命初始阶段的怅惘，若是识得了云雨，那更愿意低下头想事。
　　 人人都有副表情，表情的固化成了造型了，我把安安与“我”的形象起稿成了，接下来就是具化的细节，多进来的人物，等等。
　　
　　 （三）姐妹
　　 安安低着头，就这么一直坐着，冰点都化了，她还没往嘴里送。这形象与QQ空间的她很相称，却与现实里别的场合大相径庭。
　　 她会给你很干练的样子，她会迎合各色人物，她会大庭广众之下忽然爆上一句粗口晕段子，惹得满室哄堂大笑。你在她身边时，偶尔与哪个死党通电话：“你丫半个月不来电话，出游玩儿得好呗，失身没？哈哈哈！”电话两头笑做一团。
　　 电话那头是老三，安安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安安妈跑车不在家时，老三她妈就会拉着安安吃饭。与自家的妹妹似的亲热，彼此间不藏不掖的倒是随意得很。老三的血液里流着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因而高挑，有着一双明显区别于汉族人的眼睛。
　　 大概是受大杂院影响颇深的缘故，也由于老三的爹妈没有培养淑女的意识，老三的粗俗与她的外相差别太大，这与她先生的儒雅之范格格不入了，比方说这两口子出门旅行，拍的照片就两种气氛，老三的老公拍出了沿路的风景，而老三拍的一大堆艳俗。
　　 对于老三的谈资与对老三丈夫唐弢的谈资一样的多。那男人抽着烟丝喝着各种名贵的茶也玩着古董奇石，说白了是与老三一起打拼暴富后忽而玩儿起了高雅的人。他与老三无话可说时却一日一日在网上与安安谈得来，这一日一日的他们两口之间掰了合了的，安安左劝右劝，唐弢的暧昧之气便来了：你和老三怎么那么不一样呢……我说的话你不明白吗……帮我找个家政，把家给我收拾一下，老三不在……陪我去趟三亚，有个事帮我谈一下……
　　 安安傻了，知道了唐弢的心思。她在电脑这端打出了一行字：
　　 “我是你大姨子，老三是我亲妹妹！”
　　 电脑的另一端：“这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要这么想……老三……她缺的东西太多了，她没有的，你全有，你让我着迷……”
　　 “谢谢你对我的评价，这话你不要对老三说，一个字都不能讲，否则我们姐妹之间的情份就没了。唐弢，你是明白人……”
　　 “嗯……”那端无话。
　　 第二天一早：老三风风火火来了电话：安，昨晚老唐把我拿下……安安在电话的那头呵呵地乐，她什么话也没说。
　　 我有些疑惑，究竟哪一面是安安呢？此时安静的她有似她的名字，她低垂着眉目，听着那男孩儿的歌。
　　
　　 （四）围墙
　　 都市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墙，各种钢混结构的墙壁再加上隔音的空心板，俨然我们都处在一个个私密的空间里。复式楼的木钢扶手一直通向楼上，卧室以及晒台，凭栏便可望见一望无垠的大海。其实生活实际到用各种物质衡量时倒也轻松了，再加上合理的想像，那不难是一个很惬意的生活。
　　 有时你并不能了解许多，就像这个房间，它的墙壁因潮湿而挂上了一层霉霜，冰箱也因长时间未用里面烂掉了袋装食品，偶尔会在哪个缝隙里发现只蟑螂，这预示着主人很长时间不在。
　　 这是一处临近海边的寓所，打开门便扑面而来一股发霉的气味，空气里还夹杂着海水的腥咸味，让安安不安。不知如何的安安的心就这样不安着，即便是远离了她所居的城市，远离了与她熟络的人，她依然不安。
　　 她常常梦见她经过一处坟地，总是在几处隆起的坟莹间兜兜转转，茫然无路时她坐靠着一处坟地，她不敢看后面，有什么碑，刻着什么字。那时她想喊，可是她怎么也喊不出来，忽而醒来时，额上都浸着冷汗。
　　 她或许就是在女儿未满月时那群无赖砸烂了门时变得这么无助的，她不知道她的家因吉伟的豪赌而一夜变得一无所有。他们打吉伟，打得她跪在地上央求，看在孩子未满月的份上，饶了她丈夫。
　　 人散了，她还是这样跪着，茫然地看一地的血，一片狼藉的家。吉伟青肿着眼睛站起来，拭着嘴角的血。安安不愿看他，不愿看她之前曾经捧着看过无数遍的英俊的脸。她是爱吉伟的，爱得发了疯时不顾一切地和他结了婚。
　　 二十岁也许看什么都是片面的，就像那时她看吉伟。不可否认，她喜欢吉伟是附加了条件，一米八八的个子，英俊，殷实的家境，更是吉伟对她的百般呵护，柔情蜜意，让她很快陷入爱的漩涡里。这就是她想要的吧也许，就这么一辈子守护着他，守护着这个家她都愿意。她就是一个归依幸福的小鸟，她不想飞，永远栖身这样的巢里。
　　 然而一切都在虚幻中化为了乌有时，她警醒了，现实就是这样实际，当你拥有物质的时候，你看爱情是粉红色的，而你被一堆沙子掩埋住了手脚而不是你先前预想的复式的楼，迎阳的晒台，你会觉出即便先前你构造的沙滩城堡有多么熨帖肌肤，都会在一夜间凉到心里。那么海誓山盟呢，在哪块石碑上刻成了字，渗进你的骨髓难以暝灭，甚而那声音在回音的石壁里打着旋，不知归处地遗落，不晓得了。
　　 吉伟恨恨地骂着，他骂着那群狗肉朋友，他骂着自己的手气，他烂心烂肺地骂，与他的斯文与一世的公子哥的气派彻底地划清了界蒂。安安开始不认识眼前的吉伟了，她痛恨吉伟的堕落，可是她还是对吉伟抱着幻想，这个大男人只是赌输了，只要他不再去赌，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五）围城之外
　　 安安是在一个朋友的约请下离家出行的，她想以这种方式排解心中的忧闷，那是因为吉伟给了她太多的压力。她想放松，她想摆脱这样一种动荡，这样的桎梏。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囚禁了这个女人十多年，这十多年间她脱了青涩，举手投足间更富有女人的味道。
　　 当然这十几年间会发生什么，应该很多的，对于安安而言，噩梦她不想再重复。有些错误在爱情面前可以忽略不计，而有些是不可原谅的。她经历过抄家，经历过去看守所领人，经历过感情的背叛，经历过一贫如洗的动荡，这些都拜吉伟所赐。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凭空生出无缘无故的恨，有些伤害，注定会如被钉子钉过的孔洞，无法回复如初。
　　 她是职场里的女子，当然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中越加出色了处事的能力，而吉伟这样的社会混混越来越狭隘了他的行为思路。他害怕失去安安，却又一次次把安安推到门外。
　　 然而这世界有多深广就会有多少欲望，当各式各样的博彩方式如那只在人们空虚的灵魂里注入的一针吗啡，那没有自控能力的男人女人们便无可救药地深陷了进去。吉伟就是。他甚至以老板的身份在很豪华的宾馆里开了房间，以庄家的身份呼风唤雨。那也是一样职业，他于是又回复了往日的气派，他在安安面前更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而安安，她害怕，她失望，她痛恨，但她仍爱着。她以为吉伟还是唯一在乎她的，但这样的在乎是不是很脆弱了？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