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泪洒人生路(小说)
一 回忆大哥
十五年前,我还是个浪迹社会的小混混,好吃懒做,跟着一帮闲散人员专干些偷鸡摸狗生滋寻畔的勾当。整天日宿夜游的滋生了不少是非,给家里闯下不少祸端,把教了大半辈子书的父亲脸面都丢净了。
我知道自己在众人心中已一文不值臭名远播。虽然没人在我面前说我的不是,但我有自知之明,谁会在矮子面前说短话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接二连三的厄运会频频降临在我家。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离母亲去世刚刚十年,刚当上乡卫生院院长的大哥被突然查出患了癌症,在市一院治疗时又因医护人员的疏忽延误了病情,只好辗转二院。
这一年多,全家笼罩在给大哥看病的阴霾中。父亲、大哥、大嫂、二哥全家人的工资都押在大哥昂贵的治疗费上,债务如一座大山压弯了父亲的腰,突如其来的厄运好比冬天的霜染白了父亲的双鬓;死神笼罩在大哥头上,也飘忽在我们全家每个人心上。
面对长兄如父的大哥,堂堂二十好几的我,却无法给家里分担一点负担。我难过,我自责,我痛苦,我悔恨。我知道大哥的病很不乐观,我知道大哥对我的重要,从小到大,他是我的保护神,长兄如父,我一直在他的荫护下成长,我不知道没有他我会怎么样?我的命是大哥从死亡线上夺回来的。我不由的想起大哥从前对我的点点滴滴……
暑假的一天,他对我说:“弟弟,现在市上桐仁好卖,妈妈干活那么劳累,我们一起上山打桐仁吧?既可替妈妈补贴家用又可挣点零花钱!”我很高兴的答应了,因为采桐籽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记得有句俏皮话般的绕口令有句是:“童子打桐籽,桐籽落,童子乐”。
但是桐树上却常常寄生着一种细细小小又毛茸茸的小黑虫叫“痒人虫”。常带单个或成团成线吊在树上,很怕人的,这些小虫头呈褐色或红色,身上长满毒针,状如芒刺。得到大哥“行动决定”。
我不无忧虑说:“哥,我怕痒人虫!”大哥说:“怕什么?你守树下捡!哥上树摘便是……”于是我便头上顶一个箩,手里提一个筐,跟着大哥去了,大哥带上柴刀,用树丫鞘在后腰带,手持一把长竹杆做的头上套有铁齿的耙子,往山里而去。
我们来到一条通往中赤的小路上,走到一个叫“长刀凹”的地方,大哥眼尖发现一棵大梧桐结了很多果子,便钻到树底下,荆条划了他不少口子,身上还附着不少“夹草子(棘的一种)、苍耳子”但他浑身不顾,眼晴死死盯着桐籽,猴子似地爬了上去,一会儿就被茂密的枝叶遮盖了……
我递上耙子,倾刻间桐籽儿便似一个个鸡蛋大的冰雹般洒落下来,发出“劈哩吧啦”的声音!看着桐籽不断掉落我很开心,正佩服大哥,不料一个砸在我头上,后脑勺顿时鼓起一个包,我叫了一声。大哥叫我:“先别捡,靠边上站,伤包用口水摸摸.”我只好蹲在路边……
正捡得起劲,突然大哥大叫一声:“不好!我身上进了‘痒人虫’!”说着便把刀和耙子扔下,然后下树,可一紧张,哥一脚踩空,重重从树上摔了下来。大哥呻吟着,我吓哭了,但大哥却还拼命支撑着叫我先捧口水他喝,大哥爬不起身,我想背他,他说:“不能背,虫会痒到你,你把箩筐拿来”我拿了箩筐,他挪着身子,坐进筐里,然后叫我加一条韧性强一点的长藤套在筐子上,叫我拖他回去,我拖一阵停一阵,累得我象耙田的牛,气喘吁吁,但一想到受伤的大哥又把藤套在肩上拖着筐中大哥向家中挪去。
短短两里地,足足挪了近两个小时。
到家后,大哥全身肿起来了,我连忙帮他擦上大蒜盐水,扶他床上,他却头一歪身子软塌塌倒下去昏了过去…我又忙跑去叫村医,村医给大哥打了一针又配了消毒水擦,说没伤到骨头,只是肌键扭伤,我长舒了一口气,但一星期后大哥才恢复如初。
还有一次是去放牛,这是队里分给几户农家耕田的小水牛,这次轮到我家放。大哥带着我去“彩云坡”放,这里有许多牛喜吹吃的“牛芒草”也有许多茶籽树(炸正茶油那种)!茶树上会长一种又油又厚的嫩叶,状如耳朵,可食用,叫“茶耳脑”脆甜脆甜的。把牛赶上山,我们两兄弟便分头去茶树上转,一心想找“茶耳脑”吃!
我们采到几个便坐在一个山楂树下吃起来,一边仰头看着树上结了翻耙的山楂心里美滋滋地想:“再过个把月,我们又可以采山楂了!”不料日上中天了,我们才发现小牛不见了。
我跟在大哥身后,顺着小牛的足迹寻去,林子越来越密,两兄弟一前一后,拽住山藤野草东拉西扯,往前寻去,我真担心草丛里会突然窜出吐芯的大蛇!正忐忑间,只听大哥惨叫一声并大声叫道:“弟弟不要再前来,快往回跑”就再也听不到大哥动静!我看见几个体形硕大的“油芦蜂”从头顶飞起,料想大哥误踩了毒蜂,便没命地往回跑。
我到家后,等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大哥和小牛回来,心里不免担心着。
又过了个把钟,才见大哥哭着用衣服包着头,全身黄泥地回来,后面还跟着我们寻得半死的小牛。
大哥掀掉衣服,我简直认不出来了,整个脸浮肿起来,头大得如小箩,眼晴也码得看不见!听大人说黄土浇尿可以去蜂毒。我只好去弄,把大哥糊成了个泥人。第二天,肿才慢慢退去。从小到大,像这样的事不知有多少,大哥总是以“保护神”一样疼爱他的小弟我,我多么崇敬他啊!
我最贴心的亲兄弟是我的大哥,可是,病魔无情地折磨着大哥年轻的生命,也给我的人生和心里造成巨大创伤。
想起大哥如今被病魔纠缠,我的泪水又止不住了。假如没有大哥我会不想活的,我不能在社会上瞎游荡了,我必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这种绝望的生活让我发誓要痛改前非。
我要出门打工,再也不能给家里添乱了。
我随着堂哥进了家私营陶瓷厂。
刚刚去的第一天,我们几个同路去的就被凶神恶煞的老板来了个下马威。我们以为有老乡介绍来上班的就急着要进门。谁料我们的喧闹声招来老板一顿臭骂:“你们进来干嘛?找死吗?”我没有想到老板给我们的是如此大的见面礼。吓得连步子也不敢移动,怔在了那里。我偷偷瞄了一眼老板,一米八高的大个子,黑不溜秋的四方脸,鼓着两个铜铃大的乌鸡眼,心里不住地狂跳着。
进厂后一直下着雨,我们没有做事,整天呆在一个不足六平米的小巷子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呆在那小巷子里看电视,最为难熬的是电视下的矮桌脚边还栓着一条臭哄哄的大狼狗。一个月后才开始上班,一上班就没完没了,没日没夜,两个班不停的倒班。连续三个月,没有停下过。我们两个班四个人:我与堂哥韦一个班,韦的表哥山与我的堂姐夫二狗一个班。
我们每做10天就转换一次日夜班,转班时交班的一组要连续做18个小时。我们在用滚压机盖一个艺术小花碗,碗底要用小铁铜套子打孔。不能打歪斜,打歪了被老板看到就会挨骂,严重的还会吃上老板几耳刮子。不知是机器运转时间太长还是石膏模印受不了,时不时又有些个模印莫名其妙的爆炸,四分五裂,飞的满车间都是“尸体”,我们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做了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中,我们没有钱花,老板也不肯借钱,说是货款没有到,他们生活都难维持。说有饭给我们吃就不错了。这那像饭啊!这是带有一股霉酸味的成年老米。我们一直期待着发工资的日子。然而,到底还是没拿到一分钱,老板说了句“产品不合格,客户不满意。”就将我们赶出厂门。
出厂那天,二狗不服气,吵着要老板拿钱。老板叫了一个身边的贴身保镖,冲二狗道:“你陪他玩玩!”二狗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那人上前二话不说,揪住二狗的衣领老鹰吊小鸡似的提过头顶。又重重掼在地板上,用另一只手朝二狗连击几拳。二狗被打得晕头转向哇哇乱叫,躺在地上痛苦地沾尘打滚,不停告饶!看门的阿伯怕出人命才叫我们快把二狗用门板抬走。到医院后经过医生检查发现二狗已经脾下出血,要好大一笔医药费。大家只好分头向老乡求助,你一分他一角地凑齐。从此,一同进厂的十来个同乡谁也不敢再去问那黑心老板的钱。
后来再进一家厂,到了发工资依然克扣我们的血汗钱,私营老板的贪婪与黑心终于激起了我的痞子习性。恰恰这时,家中传出了大哥病危的消息。这时的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把一切仇恨转嫁狼子心黑的老板,改变了原来暗中捅刀的做法。我想:除死无大灾,一个人到了绝境,只要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鬼神也惧他三分。
我想好了,大哥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在大哥生病之前害过一场大病,是亲爱的大哥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如今我挣一点钱也是为了给大哥救命,谁要再克扣我的血汗钱,我就找谁拼命!拼命是不需要讲理的。我决心报复老板,杀鸡骇猴。
我在市面上买了二把锋利的手斧,分别斜插在两腰,又准备了一把铁打的尖刀,早晚在厂门口的磨刀石上嚯嚯嚯的磨,磨得整个刀身刀面锃亮锃亮,揣在怀中,伺机报复。
于是,我打算第二天带着尖刀直接闯进老板的办公室。这个秘密我只是心里在想,谁也不知道,待大家知道后也许就是一桩命案。
我已经决定,假如老板不答应给我的血汗钱,我就以极端的方式昭告天下:你少我的钱,我要你的命!克扣工人的老板就该是今天这个下场!
二、报复老板
记得那是六月天,天气异常闷热,这老板是个胖子,喜欢穿一条过膝的西装短裤,长得肥头大耳恰似猪头。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猪头”,也有人叫他“截裤子。”总之,无论在哪个厂做,都有人给这些猪猡们起一个怪异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衡我们被剥削的心理。
猪头皮厚心黑,我估计他是李宗吾的忠实门徒,一向把我们当泥人,以为钱在他手里他就是老大,要他的工钱就得对他低声下气,真比从他指甲缝里抠污垢还难。原先说好的工价也可在发工资时说降就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却暗暗潜伏着一场杀机。因为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像我,就是一个没有出壳的混世魔王。
一听说工价降了,全厂的工人都满腹怨言,但是被剥削惯了的工人心早己麻木,他们除了头上没有盘着油光可鉴的长辫子以外几乎与阿Q没有什么两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敢怒不敢言。
我的心情异常烦燥,不想吃饭,去小店买了一瓶杜康,一屁股坐在厂门口的草地上,旋开瓶盖,仰着头咕噜噜一气喝干!
天色随着我悲愤的心情阴暗下来,这时“哞”的一声,围墙根的草丛里赫然跳出一只地牛,与青蛙相似,皮肤黑而粗糙,鼓着铜铃大的眼睛,大幅起伏着下颔,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我。
我奇怪这玩意咋能发出如此巨如洪钟的哞叫声,我突然觉得地牛的丑陋竟然与黑心老板有几分相似,这种感觉如汽油遇上明火腾地燃烧起来,越发觉得地牛与老板一样狰狞可恨,我一时忘记了它也是捕捉蚊蝇的能手。照着立定在墙角草窠的地牛,我高高举着空瓶使劲砸了过去,地牛来不及呼叫倾刻口吐白沫四肢乱抻发抖而死……看着地牛的惨死,我心里居然有股莫名的快意。
我折身到工棚里,召集几个老乡,将明天我要结账回家,想去与老板闹工价的事情说了出来,到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响应。憋了一肚了气的工友们一听有人帮他们出头,一个个傻子捡了元宝般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见能得到大家的拥护,我感到浑身有一种无法阻挡的狠劲,更加坚定我维护正义的决心,我浑身如陈胜吴广起义般热血沸腾。
与几个老乡交待好后,我准备返回宿舍睡觉。
刚走到厂门口,一个女工摆成一个“大”字挡住我的去路,怒气冲冲质问我是否偷了她的洗发水。这让我云里雾里,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见她是个弱女子,何况也是老乡,本不想与之纠缠。谁知这女工硬是扯着让我承认偷了她的洗发水,要我交出来。她的理由是刚才草坪上除了我没其他人,而刚才她就在旁边洗衣服,等晾好衣服回来就不见了。
她说得我烦了就有一种愤怒,这种愤怒缘自这女工的感情经历。
她是我同村人,名叫修月英,小名月头麻。是和我们一路来的,月头麻曾与我的一个朋友共事过,因而认得。来了潮州后在老乡们的撮合下与我三伯父的四子良伟拍拖。
可是好景不长,中途回了趟家的月头麻返回厂后对堂兄不冷不热,有意疏远。后来方知他们的恋爱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原因是嫌堂哥家兄弟多生活苦。加上月头麻本身对同厂一个江西帅哥名叫贵禄的有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意思。果然不久就见异思迁与之打得火热。我打杂工的老乡说他多次看到月头麻与贵禄在上班没人时双双溜进宿舍打情骂俏嘤嘤咛咛,甚至还看见男的张开手指五虎下山般掀开女的胸襟与奶罩,胡乱地摸捏着大白梨般的奶子。还说得有眉有眼,说那乳头状若乌兔子。这些花边新闻充实了无聊的打工生活,给大伙带来了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却给堂哥造成极大侮辱。他憋着一股气要报复月头麻,却一直苦于无正当理由,如同狗咬乌龟无法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