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生命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伤痛深埋在心底。曾经饥饿和贫穷是国人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痛，然而心灵的伤痛远比物质的匮乏所带来的苦痛更加难以愈合。悲苦善良的人啊，人的心都是血肉做的，却被无情地撕开，流着鲜红的血。那血液里流淌着古老民族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一
　　 “快来人啊，失火啦！”随着这一声呼喊，顿时这个小山村沸腾了。一时间哭喊声、脚步声、扑火声、脸盆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只见村子东头的老王家在一片汪洋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火苗冲向了天空，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哧哧的火苗如同毒蛇蓝红色蛇信无情地吞噬着这个原本幸福的农家。火光里发出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还有房梁倒塌的轰鸣声，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火焰随着风向摇摆，飘忽不定，仿佛人们此时的心忐忑不安。
　　 仅仅一顿饭的工夫，老王家的三间大瓦房就化为了灰烬。老王夫妇抱着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儿子阿牛嚎啕大哭。众人连忙劝解着，帮忙将阿牛紧急送到了医院救治。在医生的全力医治下，孩子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全身上下大面积烧伤了，容貌全毁。这场火灾无疑对老王一家人的打击是致命的。大火烧毁了他们的全部家当，他们变得无家可归了。然而更大的打击是老王夫妇疼爱的宝贝儿子被大火烧成了残废，让他们心痛不已。阿牛原本是一个多么可爱活泼的孩子，红通通的苹果脸，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眨巴着如夜空闪闪的星星。然而今晚的星星是暗淡无光的，仿佛也为这个不幸的家庭黯然伤神，潸然泪下。
　　 大火终于被村民们熄灭了，但是原本好好的房子现在却只剩下一些段横残垣，远远地还能闻到一股难闻的焦灼味。村民们开始对这场火灾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对老王一家所遭受的灾难深表同情。
　　 “啊呀，真是水火无情啊！真可怜！”一个中年妇女边走边说。
　　 “是啊，特别是阿牛烧成那样了。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另一个女人同情地说。
　　 “他家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们知道吗？”一个青年妇女不解地问。
　　 “是他家电线短路引起火灾吧。我也不清楚。”那个中年妇女接茬说。
　　 “哪里是电线起得火哦！今天晚上，阿牛的父母和姐姐去邻居家玩了只剩阿牛一人在家。他在灶膛里烧山芋不小心带出了火星，点燃了大火。”另一个女人给出了准确答案。
　　 “怪不得阿牛被大火烧成了那样，可怜的孩子啊！”青年妇女同情地说。
　　 一阵夜风吹来，人们不禁浑身打着冷颤，寒气逼人。夜深了，这个小山村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几个月过去了，阿牛终于出院了。当他出现在村里时，头上缠满了纱布，人们看不见他的脸。他们一家人现在寄居在村子里的稻谷加工厂里，生活也渐渐地安定下来。阿牛现在天天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着墙壁和屋顶静静地发呆。每当他的父母去地里干活了，姐姐阿莲去上学时，他就一个人孤独地守在家里。然而这已经不是他原来的家了，他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当阿牛第一次解开脸上的纱布，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子里分明就不是人的脸，那简直就是一个鬼，出奇的怕人！随着阿牛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他把手中的镜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玻璃碎成了一地。然后，他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好久好久，他才从巨大的痛苦中醒过来。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阿牛从此整天呆在家里，极少走出家门。他尽量回避别人异样的目光，总是低着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他觉得那样的眼神是对他人格极大的侮辱，他没有勇气面对人们关注的目光。
　　 自从老王家遭受火灾以后，他们一家就陷入了贫困之中，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他们现在一贫如洗了，必须重新开始。他们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必须重新购买，还要攒钱重新盖房子，他们不能永远寄居在加工厂里啊！于是，老王夫妇没日没夜地操劳，辛苦耕种。他们又多种了许多田地，但是他们毕竟体力有限，岁数不饶人。没有别的办法，农忙的时候他们只能让女儿回家帮忙。儿子阿牛始终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他的父母也不勉强他，他们舍不得让他们的宝贝儿子下地干繁重的农活。他们只有委屈女儿阿莲，让她和大人一起下地劳动，并且还要认认真真地念好书。
　　 转眼之间，一年多时间过去了。阿牛的烧伤已经痊愈了，但是烧伤留下的疤痕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他将伴着这些创伤走完他的一生。老王夫妇最后决定让儿子继续上学读书，将来能找个好工作。与此同时，他们只能让女儿辍学在家务农。他们的家庭条件已经不允许两个孩子同时上学了。此外，家里那么多农活也需要一个帮手。老王夫妇其实和村里其他村民没什么两样，他们都认为女孩子读许多书没有用，只要识个人名字就可以了。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不如趁着未出嫁之前为家里多做些事，多挣点钱。男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族香火的延续。所以他们决定培养自己的儿子读书，即便他是一个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残疾人。
　　 当老王夫妇把这个重大决定告诉女儿阿莲时，她半天没有说话，眼圈红润，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漂亮的脸蛋上滚落了下来。她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学习刻苦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纵然她是那么舍不得离开学校，离开她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然而，命运如此安排，她只能服从，别无选择。她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虽然她的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她还是听从了父母的安排。从此，小小年纪的阿莲就跟随着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艰苦的田间劳作中长大成人。
　　 时光飞逝，岁月匆匆。转瞬间，阿莲已经出落成一个温柔娇美的大姑娘了。她红润的脸庞上镶嵌着两颗宝石般的大眼睛，身后留着一条长长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只是由于长年的田间劳作，风吹日晒，她的脸和胳膊都被阳光晒得黝黑，但那是一种健康丰满的体魄。
　　 在偏远的山村，青年男女普遍结婚都比较早。那些父母急着给儿子娶媳妇，等着早点抱孙子的就迫不及待地托媒人到王老汉家去提亲。但是任凭十里八乡的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老王夫妇都把她们拒之门外了。老王夫妇有自己的盘算，他们唯一的儿子烧成了重伤，现在已经渐渐长大了，眼看着就要娶媳妇了，需要的钱肯定不在少处。他们希望女儿在家多呆几年，给家里多挣些钱，以便给她的弟弟娶媳妇。
　　 二
　　 不知不觉之中几年就这么过去了，王老汉的儿子阿牛书不但没有念成，相反还花去了许多钱。阿牛现在变得冷漠孤僻，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他不愿出门见人，现在既然已经不上学了，索性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他的父母拿他也没有办法，舍不得让他下地干活。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叫他吃饭，可是他却爱理不理，继续看电视。
　　 有时候，阿牛会莫名地烦躁不安，然后冲着父母和姐姐发火，把桌子上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她的姐姐上前劝阻他，却遭到了阿牛的打骂。阿牛死死地揪住阿莲的头发，拳头对着阿莲的脸上就是狠狠的几下。老王夫妇连忙跑过来劝阻他。阿莲被弟弟阿牛揪下了一缕缕的头发飘落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阿莲躲在墙角里无声地哭泣。老王夫妇只能安抚他们的宝贝儿子，哄他回自己房间里去。
　　 老王夫妇合计着儿子已经大了，需要给她取个媳妇了。等过两年再给他们老两口添个白白胖胖的孙子，那该多好啊！于是他们就托了村里有名的媒人王婆给儿子阿牛介绍对象。可是这回连这个做了大半辈子的名媒都到处碰了一鼻子灰。一连跑了好几个村庄都没有戏，这下可急坏了老王夫妇。他们思磨着是不是因为他们家没有房子，人家不愿意啊！对，现在娶媳妇肯定要有房子，不然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总得有个住处啊！想到这里，老王夫妇拿出了他们多年来的积蓄，在原来被大火烧毁的房子的地基上盖起了高大宽敞的两层楼房。
　　 但是，令老王夫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托的媒婆却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们家虽然盖起了漂亮的楼房，但是你们的儿子容貌被大火烧毁了。你们自己想想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这件事以后你们别再来找我了，我也无能为力！”媒婆说着转身就走了。
　　 “唉，我家可怜的阿牛啊，难道他就注定了要打一辈子光棍吗？”阿牛的母亲喃喃地自语，心痛不已。
　　 晚上，老王夫妇看着整天沉默寡言的儿子，无法入眠。老两口合计着必须给阿牛娶亲生子，老王家不能就此绝后啊！究竟怎样才能为儿子娶到媳妇呢？这显然不是钱的问题，只要有人家答应这门亲事，把女儿嫁给阿牛，他们要再多的彩礼，老王夫妇就是借高利贷也是高兴的。问题是人家无法接受阿牛的容貌，他是一个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丑八怪，要想娶到媳妇比登天还要难啊！
　　 就在老王夫妇愁得寝食难安的时候，村里的媒婆却又主动上门来了。她一来就朝老王夫妇高声地喊道：“阿牛他娘，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喜从天降哦！。”老王夫妇不知道有何喜事会降临到他们家，他们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山前张村有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家阿牛，女孩子是极标致水灵的，又能干活，里外都是一把好手。你们家阿牛好福气啊！”媒婆眉飞色舞地说。
　　 “这是真的吗？你不会骗我们吧，那太感谢你了。”老王夫妇将信将疑地说。
　　 “千真万确！但是你们先别忙着感谢我，等我把话说完了再谢我不迟。”媒婆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跟老王夫妇嘀咕了几句就走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你们想好了给我回个话，我好办事。”
　　 媒婆走后，老王夫妇的脸像霜打过一样，叹着气走进了房里。他们商量着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娶上媳妇，但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跟他们的女儿阿莲说。他们觉得这样做真的太委屈她了，这简直就等于葬送了阿莲一生的幸福。老王夫妇的内心充满了矛盾，痛苦吞噬着他们的心，使他们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最后，老王夫妇还是忍痛割爱，为了宝贝儿子的幸福，为了给老王家传宗接代，他们最终选择了牺牲女儿的幸福。女孩儿对他们来说生下来就是为别人家养的，应该为家里做些贡献，哪怕是为弟弟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也是应该的。农村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一种命运，甚至一直延伸到现在，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说男女不平等，在中国的广大农村那是确实存在的，尤其是在偏远贫穷的山村，女孩子从一生下来就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是人类一种莫大的悲哀！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老王夫妇平静地对女儿说：“你弟弟命苦，一场大火把他烧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今都快三十岁了，托媒人向有女孩的人家提了很多次亲，但是没一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弟弟。人家不是嫌弃我们家穷，而是他们嫌弃你弟弟的容貌，嫌他是个残废！”阿莲的母亲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您别再伤心了。我在家里再多挣几年钱给弟弟娶亲就是了。相信没有爬不过去的山。”阿莲连忙安慰她的母亲。
　　 “孩子，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妈跟你直说吧，现在山前张村有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弟弟阿牛，但是他们家有个儿子要娶你，算是换亲。我和你爸虽然一万个舍不得你，但是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他们家虽说不富裕，男孩儿也老实巴交，但是能干活，日子总还能过。阿莲，你愿意吗？”阿莲的母亲终于向她摊牌了。
　　 “不，我就是一生不嫁人，也不愿嫁给那个二愣子。”阿莲委屈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牙齿紧咬着嘴唇说。
　　 “什么二愣子？人家只不过人老实而已。这样的男人最靠得住，你嫁过去过不了两年准能过上好日子。”阿莲的母亲解释着。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这样的男人。我根本就不爱他。”阿莲倔强地说。
　　 “好孩儿，我求求你了，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的亲弟弟，我和你爸给你下跪了。”阿莲的父母哭着跪在了女儿的面前。
　　 “爸，妈！你们别这样，我答应你们还不行吗？”阿莲也哭喊着跪倒在她的父母面前。
　　 事情终于就这么定了，现在由媒人在两边传话协商大事。他们两家各自开始准备嫁娶。换亲，这种联姻形式其实是穷苦农民娶不到媳妇逼不得已的方法。看上去好像很美好，能同时解决两家儿子的婚姻大事，其实隐藏着许多矛盾和不幸。这样的婚姻对于结婚双方的当事人来说是根本没有幸福可言的，他们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的结合，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这样的婚姻注定了悲剧的发生，或者说悲剧的发生是迟早的事情。
　　 结婚那天非常热闹，人头攒动，鞭炮声响彻山村。既有送亲的队伍又有迎亲的队伍，他们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哪个人是送亲的，哪个人是迎亲的。老王家今天是儿子娶亲和女儿出嫁同时进行，忙得老两口不亦乐乎。一切都按照乡里的嫁娶风俗进行着，阿莲坐在轿子里，流着眼泪渐行渐远了。毫无疑问，她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今天她嫁给了一个和她毫无感情的二愣子，这样的结果到底该怨谁呢？她不能抱怨她的父母，是父母含辛茹苦地生养了她。她谁也不怨，要怨就怨这个无情地命运，一切都是命啊！阿莲痛苦地紧闭着双眼，任泪水肆意地在脸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