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莲和阿牛姐弟俩同时结婚以后，他们的父母当然非常高兴了，他们终于了却了一桩悬在心头的大事。他们现在只等着早日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了。老王夫妇虽然为了还清儿子结婚时欠下的债而整日在田间劳作，饱受风吹日晒，但是他们的心里却是愉快的，他们见人总是笑呵呵的，脸上像三月里的桃花开得那样灿烂。
　　 然而事实上，阿莲和阿牛各自的婚姻都不幸福，因为这样的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而是一种赤裸裸的交易。阿牛虽然娶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但是他的老婆阿慧对他并不温柔，总是冷脸相对，沉默寡言。这样就更加激起了阿牛的自卑感和愤怒之情。他每天晚上都自觉而愤恨地抱着被单一个人睡在沙发上。当然，这种情况老王夫妇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心里还偷着乐呢！
　　 不过没过多久，老王夫妇终于发现了儿子精神有点不对，根本就没有新婚的快乐，而是一脸的愁云，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虐。阿牛经常为了一点小事而对阿慧大发脾气，有时竟指着阿慧的鼻子破口大骂，把桌子上的茶杯和碗碟摔得粉碎。老王夫妇只得好言相劝，安慰他们的儿子，有时他们也指责儿媳阿慧不能照顾好自己的丈夫。
　　 一天晚上，阿牛和家人在一起看电视。这时电视上有一个男歌星正在动情地演唱。他英俊潇洒，歌声嘹亮，让人眼前一亮。阿牛的老婆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他真帅啊！歌声好好听！”阿牛听了顿时火冒三丈，对着他的老婆发起火来：“你他妈如果嫌弃老子，不想跟我过了，你就给我明说！”
　　 “不，我没有嫌弃你，是你想多了。”阿慧委屈地说。
　　 “你还敢说没有？你不就是嫌老子丑，配不上你吗？”阿牛愤怒地摔碎了桌子上的茶杯。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说着，阿慧呜呜地哭了。
　　 “你还嘴硬，有本事你就嫁给他去！”阿牛用手指着电视上的歌星，说着就要去摔电视机。
　　 “我的好老子啊！你不能这样啊！”阿牛的父母连忙上去拦住了像一头疯牛似的儿子。
　　 老王夫妇一人拉住阿牛一条胳膊，把他连哄带拖拉到了房间里。他们的儿媳阿慧则一个人在客厅的墙角哭成了泪人。她蹲在那儿无声地抽泣，内心的痛苦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样的婚姻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幸福可言，真是生不如死啊！
　　 终于有一天，悲剧在顷刻之间就发生了。当老王夫妇从地里干活回到家里，只看见他们的儿子阿牛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于是他们就问儿子阿慧去哪儿了，怎么今天也没有和他们一起下地去干活。阿牛指了指房门，似乎是告诉他的父母，她正在房间里睡觉。老王夫妇也没有多想，只认为儿媳妇可能身体不舒服，在床上睡着了没有起来。一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阿牛的母亲一连喊了几声阿慧，也不见有任何动静，房门依然紧闭着。于是她又重重地敲了几下房门，继续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时候，阿牛又发火了，以为他的老婆故意不理会他的母亲。于是他飞起来就是一脚，只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顿时，他们的脸色吓得煞白，完全惊呆了。老王夫妇哭喊着扑了上去，阿牛惊慌失措地抱起吊在房梁上的阿慧两条僵硬垂直的双腿。等到阿牛把他的老婆从吊在房梁上的绳子上抱下来，放到床上的时候，阿慧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阿牛父母的哭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纷纷前来围观。众人劝解着老王夫妇，并且帮着他们料理阿慧的后事。除此之外，老王夫妇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向他们的亲家交代，但是担心也于事无补，不幸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的亲家怎么可能不知道，纸当然是包不住火的。
　　 第二天一大早，老王夫妇的亲家就得知了他们的女儿阿慧自杀的消息。他们一家人悲痛欲绝，愤怒不已。阿莲得知此事后，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不顾一切地赶回了娘家。
　　 老王夫妇的亲家在极度悲愤中把矛头指向了老王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阿牛。阿慧的父母和哥哥都认为是他们逼死了美丽善良的阿慧。于是他们怒不可解地带上家族的人，每人手里拿着棍棒，装了一大卡车人直接开到了老王家的大门前。
　　 老王夫妇的亲家一看到他们女儿冰冷的尸体，便嚎啕大哭起来，同时他们如猛虎下山一样扑向了老王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阿牛。一场混战便如洪水爆发一般开始了，顿时哭喊声震天，棍棒飞舞。眼看着老王夫妇和阿牛被众人打倒在了地上，血流不止。老王家的几个同族兄弟叔伯便一跃而上，前来助阵。于是一场恶斗一发不可收拾，双方各有多人受伤。村长见情况不妙，劝阻是不管用了，便赶紧拨打了派出所的电话报了警。
　　 很快，警车就开进了山村，一场械斗被立刻叫停了。他们将受伤的人员紧急送进了乡镇卫生院，其他参与械斗的人员被带进了派出所。同时被带去的还有村长，民警们向他了解了情况，做了笔录，然后对相关人员做了说服教育。他们在派出所做了保证，两家今后和睦相处，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再发生。从派出所回到村里，村长就帮着老王家将阿牛的老婆安葬了，毕竟入土为安，就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安息吧！
　　 这场纷争似乎就这样平息了，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仇恨依然在这两个家庭成员心中燃烧。自此以后，阿莲的丈夫阿旺，也就是那个自杀的女人阿慧的哥哥，总是在酒后对着阿莲拳打脚踢，指着阿莲说：“我的妹妹就是你们老王家的人逼死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说完，他红着眼睛把手中的茶杯扔向了可怜的阿莲。阿莲连忙往旁边一躲，茶杯摔在墙上碎了一地。他们的儿子小宝在一旁吓得大哭。阿莲一边哄着小宝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碎玻璃渣。她的丈夫阿旺还在那儿不停地咒骂，简直不堪入耳。
　　 事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怀里抱着她的儿子小宝，泪水不自觉地从她俏丽的脸上静静地流淌。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呀？本来是为了给弟弟娶亲生子，她才不得已听从了父母的决定嫁给了她并不爱的阿旺。不过不久，阿莲和阿旺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宝。她心想就这样活一辈子吧，踏踏实实地和丈夫阿旺过日子，把他们的宝贝儿子养大成人，将来读书上学，出人头地，这是她心中唯一的希望和安慰。但是现在她的弟媳妇阿慧死了，弟弟阿牛又成了单身汉，他们也没给老王家生个一男半女。现在她的父母一定愁成了冬天里的枯木了。
　　 如今，阿旺这样无休止地虐待她，公婆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实在无法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阿莲抱起儿子，看着活泼可爱的小宝心里充满了无限的不舍。她低下头在儿子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一股无法名状的酸楚涌上了她的心头，痛苦地泪水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奔涌而出。
　　 终于在一个风清月黑的夜晚，阿莲丢下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独自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城市。她没有选择，只能逃离那个痛苦的深渊。为了她的弟弟，她必须抛夫弃子去外地打工。她要挣钱为弟弟再次娶亲生子，为他们老王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阿莲离家出走以后，阿旺和他的父母便到老王家要人，说他们把阿莲藏起来了。老王家当然是交不出人了，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女儿阿莲到底去了哪儿。老王家的人当然也不甘示弱，反过来责问他们：“人是从你们家走的，是你们将阿莲逼走的，我们还要向你们要人呢！如果阿莲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跟你们没完！”这话说得让阿旺一家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四
　　 可怜的阿慧已经悲苦地走了，永远地走了，她再也不用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其他人都还活着，活着，痛苦就依然烙在每个人的心里，那是一种无法抹去的伤痕。现实的世界是残缺而冷酷的，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纠缠在一起无法释怀。于是悲从中来，伤痕累累。
　　 阿莲独自一人在外地打工，给城里的人家做保姆。每当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发呆，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小宝。一种母性的伟大力量使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地照料着主人家的孩子。因此主人非常欣赏她，没过几个月就给她加了工资，把她当做自己家里人一样看待。但是再好的物质生活，再多的关心也永远取代不了那个让她伤心流泪的家。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阿莲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常常独自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思绪万千，泪水便悄悄地从她憔悴的脸上轻轻地滑落。她是多么想念她的宝贝儿子和年迈的父母亲人啊！但是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她必须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让窗外的明月捎去她刻骨铭心的思念吧。她现在必须努力地挣钱，为了她的弟弟，为了他们老王家，她别无选择，必须付出一切，忍受伤痛。
　　 终于有一天，阿莲通过这些年的省吃俭用，辛苦打工攒了一大笔钱。她现在可以用这笔钱张罗着给弟弟阿牛娶亲生子了。他回到了家乡，走进了她朝思暮想的山村，村民们已经认不出她了。是啊，这些年在山外城里生活，穿着是光鲜了，皮肤也白净了，但是依然难以掩饰她面容的憔悴，内心的苦痛。
　　 阿莲回到家乡以后，她并没有立刻回到她自己的家，也没有去看看她日思夜想的儿子小宝，而是立刻赶到了她的娘家。她要亲自张罗着给她的弟弟取个媳妇，安个家，给他们老王家生儿育女，这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经过多方打听，托了村里最好的媒人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阿牛本来就是一个残疾人，又是再婚，纵使阿莲愿意花再多的钱在当地也是讨不到弟媳妇的。更何况，当年阿慧的死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械斗，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道啊！
　　 没办法，阿莲只能努力寻找机会。当然机会还是说来就来了。有个从云南傣族嫁过来的外村女人艾叶有一天突然踏进了阿牛的家门。
　　 “你们家是不是想给阿牛讨个媳妇呀？”艾叶开门见山地说。
　　 “是啊是啊，但是在这十里八乡现在还真难给他娶到媳妇。”阿莲坦率地说。
　　 “这个不难，我们老家云南有的是女孩子。你们只要愿意花上几万元的彩礼就可以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艾叶自信满满地说。
　　 “真的啊，那太感谢你了。事成之后，我们当然不会亏待你这个大媒人的。”阿莲和她的家人激动地说。
　　 “这个好说，你们只要派一个人带上彩礼和我去一趟云南就能把媳妇娶回家了，你们老两口就等着抱孙子吧。”艾叶得意地对老王夫妇说，脸上堆满了笑。
　　 “那当然，就让阿莲和你一起去吧。只要能为阿牛娶上媳妇就好了。”老王夫妇满意地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准备准备，我们择日出发。”艾叶说完就要走。
　　 “你在我们家吃过饭再走吧，别急着回家啊！”阿牛一家人留艾叶在家里吃午饭。
　　 “不了，孩子们还等着我回家给他们做饭呢！”艾叶回家了，阿牛一家是千恩万谢，自不必说。
　　 老王夫妇特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让女儿阿莲和媒人艾叶一起去云南娶媳妇去了。她们先乘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又做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再乘坐小三轮车，才七弯八绕地到了那个偏远的山村。这里四面环山，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是傣族的聚居地。当地人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场面非常隆重。艾叶介绍的人家有兄妹五人，父母都是在山里刨食，生活贫困，住着几间低矮的泥堆的草屋。他们家的大女儿就是艾叶要给阿牛介绍的媳妇。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面庞黝黑，牙齿洁白，这主要是在山里劳作风吹日晒和喝山泉水的缘故。她给阿莲的第一印象是那种透着古朴的健美的身姿，中等身材，脑后面留着两条乌黑的辫子，走起路来，步子矫健有力，辫子在身后不停地甩动。让阿莲感到奇怪的是她也叫艾叶，后来她才知道傣族人家的大女儿都叫艾叶，这是他们的风俗习惯。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热情好客，杀了他们家最值钱的牲口——一头大肥猪。他们家邀请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作客，饮酒欢唱，载歌载舞。这让阿莲非常感动，她把四万元的彩礼交到了艾叶父母的手中，第二天阿莲就带着弟媳妇艾叶按原路返回到了村里。
　　 当她们一行回到村里时，老王家的大门口放起了欢快而响亮的鞭炮。老王家的新媳妇终于顺利娶进了家门。虽然阿莲为此花了很多钱，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她的心里依然是甜的。她的弟弟再次结婚了，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
　　 在忙完了阿牛的婚事之后，阿莲顾不得休息，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自己久别的家。她给公婆、丈夫和宝贝儿子都买了许多礼物。她知道这些年她亏欠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不起这个家，她现在要弥补自己的家人，给他们应有的温暖和关爱。阿莲终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小宝。小宝现在已经长高长大了，身体壮实得像一条青鱼。小宝甚至已经不认识他的妈妈了。当阿莲一把抱住他泪流满面的时候，他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仇恨，更何况夫妻本来就没有隔夜的仇。阿旺最后还是原谅了老婆阿莲当年的离家出走，他们重新开始了幸福的生活。一年以后，他们家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楼，阿莲又为阿旺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一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与此同时，阿牛和那个从云南娶回的傣族姑娘艾叶终于给老王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老王夫妇高兴得神采飞扬，把小孙子抱在怀里逗个不停，笑得合不拢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一家也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新生活。老王夫妇在田间地头干活更加卖力了。他们对儿媳妇艾叶疼爱有加，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这个家庭从此有了生机和活力，洋溢着欢声笑语。
　　 时间是疗伤的一副良药。虽然他们有时会在梦中想起往事，心中依然会隐隐作痛，但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人们心中的伤痕会像河面上漾起的涟漪慢慢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