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人生长河翻卷的浪花儿,童年那朵最纯净最无邪。童言无忌,童趣感人,童年的我们在那个纯真的年代,喜怒哀乐都散发迷人的馨香。
——序
人们常说活在记忆里的人是老人,看来我不承认老都不行了。人生过去那么多年,蓦然回首难忘的竟是童年!青春年少的我们都有很多梦,但在记忆深处还是童年过得滋润,每天活在梦幻里面,快乐如斯!
最近朋友写长篇,回忆自己的童年,在阅读编辑中,产生共鸣,闲暇之余,也想写写自己的童年,晒晒曾经的往事,留给自己缅怀的机会。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乘坐五十年代末班车。很自豪地与人说:五十年代人!按现在时髦的说法,我是五零后。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无论处在新中国刚成立,还是跨进新时代!我们那个年代人的童年没有现在人幸运,赶上国家遭受自然灾害,童年的记忆不是挨饿,就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那会儿做父母的没有耐心,也不会随便娇惯小孩子。父母的思想里残存封建余毒,主张:棍棒出孝子,恩养无义儿。
我的童年好像和大家的童年经历相吻合,也好像有所不同;幸福的童年是一样的,但因父母的不同,每个人童年的经历各有各的不同。
我凭着记忆捡拾童年的点点滴滴,拼凑一张完美的画面,与朋友们分享:
一) 出生的时代背景。
我出生在大跃进年代,父母结婚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母亲因为习惯性流产,孩子一直占不住。父亲一个人很孤单,他七岁丧母,十几岁丧父,和母亲结婚时成了孤家寡人。盼子心切的父母,看别人家子嗣成群,有些嫉妒得发狂。母亲经常恨自己不争气,终于在大跃进年代,我们这个家庭也跃进了,我的出生,没有令母亲高兴,她受封建思想的影响,重男轻女很严重,认为生女孩儿早晚是人家的,生男孩儿才是自己的。
父亲则不那么认为,他终于可以做爸爸了。结束了看人家孩子,喜欢人家孩子的历史。
父亲的喜欢,母亲也跟着喜欢起来。
可是,我不是很争气,嘴很刁。母亲的奶水不多,喂其他的代乳品一概不吃,宁可饿着也绝不吃任何东西。为此面黄肌瘦,经常生病。
五十年代末还好,吃大锅饭的事没听父母说过,貌似城里不吃大锅饭,吃大锅饭好像都发生在农村。
六零年,我两周岁,全国发生自然灾害,我的故乡也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夏日某天,接连下了几天大雨,一直不开晴。天空仿佛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把天河里的水向我所在的城市倾泻……
河水在大雨中,如一个饥饿的人贪婪地吞噬雨水,河床被涨得满满的,像身怀六甲的孕妇,面临阵痛期的到来!
街道到处是水,房屋像刚从水里拎出来似的,空气中充满着凄凉!人们开始惊慌,纷纷站在堤坝上,观察水情。
堤坝上人山人海,有人打着伞,有人穿着雨衣,有人披一件衣裳,或听一个人讲述,或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在那比比划划。
恐怖笼罩在城市的上空,人们心里在打鼓,河水能不能漫上堤岸?有人祈祷老天,发发慈悲,别下了,我们这里的雨水已经饱和了,没有排泄的渠道了。
妈妈没有心情上堤岸看水情,和别人谈天论地,她很紧张。家里离河岸最近,位置在河边第二趟红砖房,毗邻马路第二家。河水翻卷的浪花拍击堤岸的声音,坐在家里就能听到,哗哗啦啦的声音震撼母亲的心灵,她别无选择,背上我,发誓有她在就有我在。
城市发生这么大的事,家遭遇危险,爸爸没在家,在外地读书。爸爸已经有文凭了,但还要充电,学习永远是爸爸的选择,他的一生就喜欢学习。书香门第的他,遗传着祖宗的基因。
爸爸不在家,妈妈没有主心骨,但妈妈不会求人,不会哭爹喊娘地抹眼泪!她要靠自己,靠自己干什么?她背着我在地上团团转。突然她走到厨房,拿起面盆开始和面,她和了很多面,我在妈妈背上很不舒服,妈妈用力地和面,我的身体随着妈妈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很快就被妈妈晃晕了,很想挣脱妈妈的背,躺在炕上舒服地睡一觉。
妈妈今天为什么?背着我干活,这可是大年初一第一回。我被窗外的雨吓着了,不敢出声,也被窗外的喧嚣吓着了,胆战心惊!那些人站在河边干什么?是不是又淹死人了?
住在河边,经常能听到有人哭,谁家的孩子淹死了,他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那种哭令人毛骨悚然,也令我不敢私自到外边。
今天没人哭,为什么街上闹哄哄的?河岸上人潮涌动,这些人吃错药了,不在家呆着,在外面淋雨!想起淋雨,我也想到外边淋雨,那种感觉很微妙,凉凉的雨丝将头发弄得很乱,刘海粘嗒嗒地贴在额上,爸爸说那个样子好看,像出水芙蓉,更像美人出浴。
妈妈开始生火,劈柴和桦树皮相遇,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一缕缕青烟从炉盖的缝隙还有灶膛里冒出来,呛得我直咳嗽,我第一次闻到这么难闻的味道,被烟熏得直流眼泪。
妈妈也不说话,往炉子里添煤,一会儿厨房暖融融的,我开始昏昏欲睡,这种天气阴沉沉的,这样的温度很适合睡觉,可我不能睡,喜欢看炉子里闪出的光亮,因为窗外已经昏暗,我还想看妈妈干什么。
妈妈开始烙饼,一张张油饼,在平锅里出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不想吃饼,因为胃被妈妈一抬头一低头颠饱了。突然街上有人跑来跑去,邻居阿姨敲着窗子喊:嫂子,干嘛呢,水快漫上堤岸了,赶紧跑吧!
“还有几张饼没烙好,一会儿就烙完。”妈妈说。
“你可真行,有老猪腰子(老猪腰子,东北话,有主意的意思),不去看水情,也不打包行礼,却烙饼。”邻居阿姨突然不说了,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她又来拍着窗子说:嫂子我背着孩子先走一步,你后撵,别烙了,河水马上就要上岸了。往山上跑,记住往山上跑。
“你先走吧,我马上就好。”妈妈在烙最后一张饼。
这时街上的人像开锅,人声鼎沸。有人喊:不好了,快跑啊,洪水上来了。
还有人敲窗子,是前院的一个叔叔他说:嫂子,在家里干嘛啊,河水上来了。快跑啊!
“马上就出去。”妈妈回答。
妈妈烙完最后一张饼,把饼装进一个包袱皮里,背着我奔出家门。故乡是山城,没有一条平坦的路,妈妈背着我往山上跑。妈妈不停地跑,河水追着妈妈的脚后跟。妈妈不敢回头,一直跑到山上,河水没有追上妈妈,却把整个城市淹没了。
妈妈抱着我,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家的方向,家没有了,家淹没在洪水里……
坐在山岗上,妈妈没有流眼泪,她说:有闺女在,就有希望!
二周岁的我,失去家园,躲在妈妈的怀抱里,吃着妈妈烙的饼;望着家的方向,白亮亮一片,当时不知道害怕,只觉得今天晚上很特别,大家聚在山上,谁也不说话。妈妈被朋友接到家里,那是大山深处一户人家,她们家安然无恙。
走进妈妈朋友家,她们家是对面炕,炕上躺着齐刷刷的小脑瓜,那么多孩子的家,我是第一次见过,满炕都是人。突然感觉很烦,莫名其妙地烦……
妈妈把我放下,我往妈妈身上爬,不肯挤在人群中。那些孩子睡得很香,外边发生的事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城市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爸爸却在外地读书;妈妈一个人应付突然袭来的自然灾难!难为她了!我却不适应多子女的家庭,不适应人那么多孩子满炕滚。不是嫌弃人家孩子多闹,就是看人家孩子不顺眼,被妈妈训斥:独根苗,容不下三兄四弟……
洪水终于退了,我和妈妈回家,妈妈把我送到张奶奶家,张奶奶是妈妈求着带我的,因为我身体不好,送到托儿所经常患病,阿姨永远抱着哭闹的孩子,我不管是饥饿还是患病永远不哭不闹,静观他们表演。这样的孩子阿姨喜欢,但不会抱我。俗语说得好!闹的孩子多吃奶,不哭不闹的孩子凭啥抱你?
妈妈找到张奶奶,张奶奶很乐意带我。一方面她可以每月赚十五元钱,另一方面她唯一的女儿出嫁,正愁没事可干。
大水过后,我坐在张奶奶家的炕上,妈妈在家里和单位来的人清理淤泥,据说淤泥比炕沿都高。
没到过东北的人不知道,东北的炕有一米多高,淤泥比炕沿都高,那洪水有多大不言而喻。家里除了淤泥就是墙壁,堪称家徒四壁。
单位派人重新打了窗户门,还给家里打了炕桌,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粮食冲跑了,衣物冲没了,就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幸免。
从头再来,妈妈又过上了刚到城里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我有记忆的童年开始了。
二)怕水的传说。
洪水消退,人们清洗着自家残留的衣物,整个河滩上,还有大街小巷散发着霉味和肥皂沫的气味。家里的东西都被冲走了,妈妈没有东西可洗,落个清静。妈妈在大家的帮助下清理好屋里的淤泥,重新盘好炕,安好窗户门,我们家的抗洪救灾告一段落。妈妈投入到工作中去,于公为祖国做贡献,于私赚钱买家当,还得过日子。
我每天早晨和妈妈告别,来到张奶奶家,我喜欢她家的热炕头,喜欢吃她家的饭菜。不能说她的厨艺有多高,她家的饭菜比妈妈做得好。但吃别人家的饭菜我就感觉香甜,谁家做的饭菜都比妈妈做得好!这是什么逻辑我都不知道,听妈妈常和人说我叛逆才活着,如果我顺顺溜溜可能去往那个世界了。
张奶奶人不算老,大概五十多岁,在那个年代算老人,在这个年代算中年人正年富力强!她跟随丈夫进城来到山城,她的老家是山东,据说她年轻那会了得,是妇救会主任,支前模范,还是老党员。她来到山城不久,就被任命为街道主任,忙里忙外的整个住宅就属她忙。自从照看我,她的背就是我的摇篮,我整天在她的背上像寄生虫似的跟着张奶奶走东家串西家,听她调节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她还背着我参加各项会议,还有名目繁多的会餐!
自然灾害那三年,国家缩紧银根,老百姓勒紧裤带,会餐也没有什么有吃喝,但张奶奶可不管,会餐落座后,她看见哪个菜我喜欢吃,旁若无人地将盘子端到我的面前,让我大快朵颐。旁人看不过说:一个黄毛丫头,吃什么都不长肉,还宝贝似的。
很多人以为我是张奶奶的嫡系孙女,才那样说,如果知道她是替别人照看孩子,还会有另外的版本。
这个人也属于直性子,看张奶奶对我那么好,以为自己孙女惯得没边。她做梦也想不到,我不是她什么人,只是被照看的对象,如果知道我们的关系,也许惊得不会说话了。
张奶奶也不示弱,不是软柿子,她说:谁说我孙女不长肉,那叫杨柳细腰,谁向你一肚子野菜,还吃成水桶腰。如果再吃肉,一定走不动了,挺大的人还和孩子争吃,不就是一盘菜吗?
张奶奶不是一般的厉害,说得那个人哑口无言,从此以后再没人敢说我,更没有人敢阻拦张奶奶将菜端到我面前。可能是张奶奶给我惯的毛病,我喜欢吃的菜,不管别人,不喜欢吃的菜一口不动。
童年惯下的毛病,能伴随一生。
我和张奶奶吃会餐,是童年的一个乐趣,那会儿粮食紧缺,会餐要粮票,每次会餐之前,张奶奶都对妈妈说:小老李,给点粮票,明天会餐。(揶揄,妈妈有个响亮的名字,很脱俗,自从和爸爸结婚后,被姥姥叫小老李,张奶奶也学着姥姥叫,从此不是李婶就是小老李,没人知道妈妈姓什么,叫什么。只有单位人知道她姓氏名谁。)
“好啊,马上给你。”妈妈毫不怠慢,因为回家我会学舌,把餐桌上发生的事一字一板地学给母亲。母亲很感激她,没想到一种雇佣关系,对待我如同己出。比对她闺女都亲,特别有人说我瘦,她的反应比妈妈还要强,和爸爸有一拼。
童年的我骨瘦如柴,头发很黄。如果有人当着爸爸的面说我瘦,爸爸马上翻脸,管你是谁?大家都知道!所以没敢说,要说也说这丫头真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长得像爸爸。就像妈妈形容的那样: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上天,给灶王爷吃灶糖,就是让他向玉帝尽美言,不许说谗言。妈妈的形容很对,不管谁在爸爸面前,只要说我好爸爸高兴,说我不好马上翻脸。张奶奶也容不得别人说我,谁要说我瘦,病病怏怏的,她马上也翻脸。所以,妈妈怀着感激的心,对她有求必应。妈妈随父亲进城远离父母兄弟姐妹,她拿张奶奶当亲人了,家里能淘换来的好吃的,也有她一份,只是这一份张奶奶都留给我,在她家我也吃小灶。
某天,我和张奶奶坐家吃饭,吃的什么饭菜不记得了,只记得胸前带个围嘴,手里抓着饭菜。这种吃法妈妈板不过来,也许山东人养孩子都那么养;也许不是,也许是张奶奶溺爱我!
在妈妈面前不敢用手抓,乖乖地让妈妈喂饭;妈妈喂我饭一大口一大口,好像喂填鸭似的,经常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害得妈妈说我不想吃就想卡住,天大的冤枉,我比窦娥都冤,被饭菜卡住嗓子眼好受吗?离开妈妈任何人给吃的都吃,不怕被毒死,害得妈妈打不是骂不是,恨我不争气。
那会儿饭菜没有什么油水,不然像现在满身满手都是油,岂不成了叫花子!我和张奶奶吃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街上人声鼎沸,张奶奶是街道干部,又是爱管闲事的人,听到大家吵吵嚷嚷,她忙说:吃饱没有?
感激的话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后需努力!
有朋自远方来不一乐乎!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