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爸爸今天一反常态,他早早地醒来,一般的时候都是妈妈做好饭,将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净利落,爸爸才肯起来,慌乱地收拾自己,快速地吃饭,吃完饭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妈妈送我去张奶奶家,然后才能去上班。
洪水过后,爸爸回来了,听说爸爸就读的大学下马,不再去了。按妈妈的话说:有福气的人,家里遭遇大事小情,他都能躲过。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能躲就躲,只要不干活,去哪都好。不怕别人笑话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满街走,带孩子可比干活轻松多了;这是爸爸的观点,一般人的观点,是宁可下地种田也不带不懂事的孩子。
也许,爸爸书读得多,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
妈妈拿他没办法,过日子不能像他那样,能靠就靠,谁能靠谁胜利,妈妈靠不过爸爸,只能担起这个家。妈妈和爸爸结婚十年,从过门那天起,爸爸就是个书呆子,孩子王。除了教书什么都不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妈妈做地里的活也不是很地道,但总能混饱肚子,如果按照爸爸的活法,只能饿死。
就是这样懒惰的爸爸,今天不懒惰了,张罗这张罗那,我都不认识他了。我的小脑袋瓜子,反应过来了,一会儿要出门。
真的要出门了,只见爸爸穿得笔挺,妈妈打扮得很漂亮,我也被妈妈捯饬得像朵花儿。心儿在那一刻像小鸟一样放飞了。
爸爸抱着我,妈妈背着大包小裹,一家人兴冲冲地奔火车站。
我们家永远和别人家不一样,爸爸就认为抱孩子最轻巧,也是最好的工作;妈妈认为大包小裹背在背上,再累也比抱孩子强。
一家人,心情不一样,上路了。去哪?我很好奇,因为爸爸妈妈从来不一起行动,仿佛他们是地下党似的,只有在家里秘密接头,大庭广众下,他们仿佛陌生人一样。
看电影,爸爸带着我;逛公园,我与爸爸前往;去朋友家做客,妈妈一个人在家;下饭店,我与爸爸大快朵颐;妈妈在家做家务,快乐如斯!
这个家步调不一致,我和爸爸是一伙的。
我今天终于和爸爸妈妈一起同行了,我用不用加小心?别惹恼妈妈。妈妈对我很严厉,那是爸爸不在家;爸爸在家我再讨厌,妈妈都能忍耐。
我和爸爸去他的朋友家,听他们说爸爸,不该掀桌子,原因是我不听话,妈妈打了我,被爸爸看见,他恼怒了,把桌子掀掉,最后爸爸去买碗,被朋友耻笑:有能耐摔桌子,就别买碗。
摔桌子事件是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做好饭,摆好桌子,等爸爸回来吃饭。看看爸爸没回来,炉子上烧好开水,妈妈端来大盆给我洗澡,几个月的我,沉湎在水中,不肯结束洗澡,爸爸正好回来了,妈妈将我从水里拎出来,我还在哭,妈妈给了我两巴掌,爸爸什么都没说,就把桌子掀了。那么大的动静,邻居们都来了,问明原因,大家说爸爸:小孩子是打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
爸爸不爱听,也得忍着,第一摔桌子不对,第二好男不和女斗,来了一群大嫂子、大妈级别的人物,我只好不做声。
那次爸爸摔饭桌,大家都怪我,说我不听话,几个月的小孩子懂什么?
今天,在爸爸的怀里,听妈妈说:一会儿上火车,不要闹,晚上咱们就到了姥姥家了。
姥姥家,谁家哦,两周岁的我不知道,只要不在家,去哪都好!那会儿虽然不知道加菲猫是谁,更不知道他的口头禅,但我知道要坐火车了。
怎么进的火车站,印象模糊,怎么上的火车,不知道!只知道,坐在闷罐车里,车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坐在妈妈的腿上,透过车门的缝隙,能看见一缕阳光打在门的缝隙上,像一个金条在闪着光芒。车厢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一家人。妈妈和爸爸好像坐在纸箱子上,离地面不是很高。奇怪了,这样的能见度,车厢在车轮和路轨的摩擦中,摇摇晃晃,我竟没有睡意,嚷着要吃鸡蛋,妈妈给我扒鸡蛋,我嚷着要电灯。妈妈说:闭上眼睛睡一觉,睁开眼睛就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姥姥家有多远,从来没听妈妈说过姥姥家,好像听说了,我感觉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相信眼前的事,不相信传说。
姥姥,姥姥家在我这里只是传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姥姥,舅舅,还有姨妈,仿佛我们家只有三口人。
今天要去姥姥家,我来了精神,要在往常这个时候,我和张奶奶躺在滚热的炕上午睡了,妈妈怎么哄我,困了就睡一会儿,我一直不肯,直到眼睛睁不开,才进入梦乡!
梦里梦见姥姥,姥姥的样子很模糊,她很像张奶奶,说话也像,山东口音还很重!咦,姥姥怎么和张奶奶分不开,难道她们是一人。
终于被妈妈摇醒,妈妈说:到了,一会儿就到姥姥家。
怎么下的车,车站什么样,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爸爸把我放在他的肩头,我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高高在上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
秋风掠过,袭来阵阵的泥土香,被大水淹没的青纱帐,被秋风染黄,几只鸟儿唧唧喳喳,在空中盘旋,谈论着秋天的故事!头上的大雁排着队飞往南方,雁叫声声述说离别,有些凄凉!
爸爸脚下的路好长好长,听爸爸说到姥姥家还有三十里的旱路。所谓旱路不通车辆,穿梭在青纱帐旁的土路上,爸爸个子高,腿也长,而且不是平足,善于走路,怪不得他带着我南北穿梭不喊累;妈妈是平足,不适合远行,三十里的路程,累得她的脚打起血泡,人也像散架子似的一晃三摇,还背着大包小裹。
妈妈很是辛苦,第一次心疼妈妈。
终于到家了,远远地看见姥姥家,妈妈来了精神,走得比爸爸都快。爸爸好像给妈妈和姥姥相见的机会,背着我远远地跟在妈妈后面。
姥姥家的大黄狗还认识妈妈,她扑到妈妈身上撒欢,吓得我不敢睁眼睛,直喊妈妈,那狗咬你没有?
大黄狗的叫声,我的喊声,把姥姥喊出来了!她老泪纵横,和妈妈紧紧地相拥,十年了,除了给他们寄钱,一直没有回来过,姥姥的老闺女,姥姥的命根子,今天终于回来了。
姥爷也出来了,不善言辞的姥爷,望着老闺女,只知道呵呵地笑!他说:这个丫头,是你保胎九个月的孩子?
丫头,姥爷说的是我。看姥爷那神情,仿佛不喜欢我似的,我可能太瘦了,要是在他们家可能不要了。谁养一个随时都会夭折的孩子,危险系数太大。
姥姥接过爸爸背上的我,她抱着我眼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比妈妈看我还亲切,俗语说得好:肉上的肉,疼不够。我知道姥姥喜欢我。
姥姥她不缺孙男嫡女,可,我是妈妈结婚十年才有的小孩儿,我的重要性她知道!我不是她那些孙男嫡女最中意的,但对我重视的程度,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比拟的。
被姥姥抱进屋里,大舅舅和大舅妈马上张罗饭菜,他们和爸爸妈妈寒暄,他们说的啥与我无关,我现在就想在热炕上躺一会儿,一路上不是坐在妈妈腿上,就是在爸爸的背上,骨头好像散架了似的。
谁说小孩子不累,小孩子没有膝盖骨?
躺在姥姥家的热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人们干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吃的饭不晓得,爸爸第一次背叛我,不喊醒我参加他们的会餐,我喜欢会餐,也愿意一堆人围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多好。
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姥爷坐在炕梢抽烟,姥姥还在拍我。我醒来之后,没看见爸爸妈妈,忙喊:妈,我要电灯,屋里太黑。我害怕……
“丫头,不要喊了,一会儿你妈妈就回来了,姥姥给你点油灯。”姥姥说着,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油灯,油灯点燃了,还没有蜡烛亮,像鬼火似的,令人害怕。
“这个灯不行,我要电灯。”我哭着喊着要电灯。
“你也是的,多找几个油灯,一起点马上就亮了。”姥爷说。
“还是大姥说得对,小姥点的灯不亮,多点几个。”我站在炕上嚷嚷,从这刻起姥爷就是大姥,姥姥就是小姥。
四五盏油灯一起点亮,我高兴起来,虽然没有电灯亮,但最起码房间没有死角,我的恐怖感没有了。之后对姥姥说:小姥,我要吃煮鸡蛋!
“好啊,姥姥给你煮!”姥姥找油灯,点油灯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七十多岁的农村小脚老太太,被一个矫情的小丫头折腾得团团转,姥爷早就忍不住了。
他说:再没孩子,也不能把孩子惯成那样,想干什么干什么?
油灯下,看不清姥爷的脸,他的脸被吐出的烟圈弄得雾气蔼蔼,心里有了恐惧感,哇的一声哭出来!
姥姥不高兴了,她说:闺女平常没少孝敬你,这个丫头第一次来,你没有什么好招待,点个油灯,吃几个鸡蛋你心疼了?
“我不是心疼,我感觉老闺女惯孩子没边,怕将来这个丫头不成人。”姥爷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成才不成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她家点的是电灯,小孩子怕黑是有缘由的,她眼睛净,你不懂得?”姥姥说的很多,我也记不住,大概记住这些。
姥爷最后不说话了,直到我走了,任由我闹腾,再也不说我了。
坐在炕上吃着姥姥扒的鸡蛋,屋里进来一帮孩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哪来的那些孩子,他们来到姥姥家也不认生,穿着鞋往炕上爬,一个个脏兮兮的,大鼻涕都过河了。我看着就恶心,不管他们是谁,上我姥姥家炕就是不行,使出吃奶的劲往下推,他们爬炕沿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他们下去,轻而易举。地下几个孩子摔得乒乒乓乓地作响,他们还有祖先闯山海关的劲头,前仆后继地往炕上爬,那些孩子最大五六岁,最小也有四岁。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和姥姥什么关系我不知晓。后来听妈妈说,那些孩子是大舅妈的儿子和孙子。揶揄,大舅妈家的大姐比母亲小三岁,还有那么小的儿子?
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爱谁谁,六亲不认,就是往下推,最后姥爷说:你们回家吧,她是客人,呆几天就走了,她不喜欢你们,你们也别应强求!
那几个孩子好像很听姥爷的话,大家恋恋不舍地走了。妈妈回来知道这件事,妈妈说:得罪亲戚了,大舅妈肯定不高兴,侄媳妇儿更不用说,侄女也不会高兴!
“爱谁不高兴,只要丫头高兴就好。”姥姥说。
“点这些灯,是不是这个丫头要的?”妈妈才发现姥姥的房子灯火通明,四五盏油灯一起点亮。
妈妈忙吹灭几盏,只留下一盏油灯。我哇地大哭起来,姥姥忙点亮那些被妈妈吹灭的油灯,她说:自己家的孩子做不了主,就别逞能。这个孩子犟着呢,也许只有这样犟的孩子才适合做你的孩子。认了吧,不要大呼小号的。这孩子不正经吃饭,多瘦!你看你嫂子们,姐姐们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滚瓜溜圆的,你命中可能方孩子,这个孩子好好地将养吧,有耐心才能养大。
一夜,无眠。我望着油灯想入非非,妈妈心急火燎,点的可是钱啊,油多贵。
在姥姥家勉强呆了三天,姥姥再怎么挽留,妈妈执意要走,因为我吗?我才不管呢,走就走,爸爸妈妈在姥姥家也没怎么和我照面,他们可能会亲戚和朋友去了,把我留在姥姥家,我在姥姥家唯一的乐趣就是晚上点油灯,白天吃鸡蛋。推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孩子们下炕。
五) 恐高
妈妈虽然执意地要走,离开姥姥家还是一步三回头,她和姥姥拥抱而别,那一刻我感觉姥姥喜欢我是假的,为何抱着妈妈不撒手?
“愿意回来就回来,虽然远,常回来呆够了呆烦了,分别的时候就不难受了。”姥姥说。
“我还会回来的,再回来我不带这个丫头了,我丢不起那个人。”妈妈说。
“小孩子都那样,她独惯了,人太多嫌闹。她跟着我和你爹,挺好的。”姥姥说。
“另外,老闺女,这丫头太瘦了,你上点心,别糟蹋了。”姥姥继续说。
“我知道了,一定把她养大成人。”妈妈哭着说。
我听到了,她们在说我,一般说人在背后,她们当着我的面,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心里很别扭,我哪做得不好呢,点油灯不对吗?
心情有些郁闷在爸爸的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在一户人家的炕上;一屋子人,大人吵孩子闹,叽叽喳喳地像菜市场。我都数不过来多少人,十以内我能数过来,十一以外我的指头不够,爸爸说淑女不能脱袜子,如果让我脱袜子一定脱下来,数数屋里多少人。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大家,屋里的阳光很充足,大家边吃边喝,好不热闹,就在这时一个比姥姥岁数小点的女人说:丫头,醒了?大娘给你端鸡蛋羹。
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鸡蛋?没等我张口要她主动给我,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一家人在那吃饭,爸爸要喂我,妈妈可能怕人家笑话,她要喂我。其实喜欢爸爸喂我,可以慢慢吃,边吃边玩,如果妈妈喂我,像填鸭那样,一个劲地喂。
“我要爸爸喂。”我也可以选择。有选择的权利。
“你爸爸这个大男人不会种田算了,还喜欢带孩子,喂孩子。让你爸爸喂吧!”爸爸的叔伯嫂子,也就是堂嫂,快言快语,对爸爸很好,当年没少照顾他,只是看不惯爸爸的懒惰和不务正业,她眼里所谓正业就是守着老宅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地,精心耕耘,等待收获!爸爸和他们的想法正相反,爸爸喜欢读书,不喜欢务农。当年家里有地不种,去当孩子王,虽然学校是他们本家开的,族里人还是讨厌孩子王。当时流行这样的顺口溜:家有两斗粮,不做孩子王。爸爸的孩子王做够了,继续读书,毕业分到山城。爸爸回老家接妈妈进城,持反对意见呼声最高的就属这个大娘了,她怕妈妈跟着爸爸饿死在城里,竭力反对妈妈跟着爸爸走。
感激的话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后需努力!
有朋自远方来不一乐乎!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