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又看了一遍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这应该是我第三次看这部电影了，每次看，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有个场景，总是会让我揪心地难受。就是徐帆饰演的元妮，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被掩埋在废墟下，救护人员问她：两个孩子只能救一个，救姐姐，还是救弟弟。
　　 元妮伤心欲绝地哽咽着，说：都得救，都得救啊！可是，事实却很难两全，当时的情形只能救一个孩子，在救护人员的百般追问下，她做出了痛苦的决定，说：救弟弟。
　　 我看到这里时，不仅把自己融入了角色中去，泪水随着镜头倾泻而下。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同样也是一儿一女。如果我是元妮，废墟下是我的两个孩子，我又会怎样的痛苦无助？我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女都是母亲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育长大的。无论换做是谁，都是很难做出决定的，如果可以，我是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两个孩子的平安。
　　 想到这里，我不仅又一次想到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同样有两个孩子，我和我的弟弟。我和弟弟相差三岁，从小一起长大，那种与生俱来的姐弟亲情一直陪伴着我们。
　　 我不知道人的记忆，究竟最早可以追溯到几岁。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母亲在弟弟即将出生前，给我断奶的一个场景。
　　 按年龄推算，当时我应该是两岁多，母亲带着我在二姨家玩耍。我嚷着要吃奶，母亲便说要上厕所，可是等她从厕所出来后，掀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乳头，我看到乳头变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
　　 母亲说：静，你看，妈妈的乳头破了，你一吃妈妈就疼，你还吃不吃？
　　 我记得，当时我心里特别清楚母亲是在糊弄我，可是我没有揭穿她，笑着说：不吃，不吃，我不吃了。也是从那之后，我彻底地断奶，再也不嚷着要吃母亲的奶了。
　　 这个短暂的画面，似乎是我最早的记忆。许多年后，我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感到特别惊讶，她根本想不到幼小的我，会记得那么早的事。
　　 第二个记忆，是弟弟刚出生后，当时还在住院。二舅家大我六岁的表姐跟着二妗子来医院看母亲，母亲要给表姐吃个鸡蛋，我就挡在表姐前面，说什么都不让表姐去拿那个鸡蛋。
　　 印象中好像大人们都在笑我，至于那个鸡蛋最后到底有没有给了表姐，我就不记得了。后来听母亲说，我当时特别蛮横，就是不让表姐吃鸡蛋，最后还是母亲让父亲偷偷塞给表姐的。
　　 第三个记忆，是母亲生了弟弟坐月子期间。因为我吃鸡蛋只吃清不吃黄，所以母亲每次吃鸡蛋时，总是把清省下来，用小手绢包起来给我留着。父亲不让我吃太多鸡蛋，他说，鸡蛋是让母亲养身体的。所以，母亲每次都是趁父亲不在时，偷偷塞给我。
　　 我记得，母亲是在炕上躺着的，我则倚着炕站着。母亲悄悄塞给我一个鼓囊囊的手绢说：静，快吃吧，别让爸爸看见。
　　 我兴奋地接过手绢，打开，看到那一堆白亮亮的鸡蛋清，裂着嘴，边笑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母亲看着狼吞虎咽的我，紧说：慢点，慢点，别噎着。
　　 现在，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体会当时母亲的心情。母亲看到我吃鸡蛋的样子，心里一定非常开心非常欣慰的。
　　 从我开始记事时，我家还是原来的老房子。屋顶是椽子，屋地是土面，老鼠肆无忌惮地在屋里安家落户，繁殖后代。有一年过年，除夕夜母亲包好的饺子，第二天大年初一早上，打开柜橱，所有饺子已经不翼而飞。母亲不死心，就翻箱倒柜，犄角旮旯地找，可是，连个饺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又过了不久，老房子的屋顶开始漏雨，外边下大雨，屋里就开始下小雨。炕上，屋地下，大大小小的盆子放了好几个，都是用来接雨水的。
　　 母亲对父亲说：这房子不能住了，必须盖新房了。
　　 父亲说：好，盖新房。
　　 父亲是个勤劳能干肯吃苦的男人，母亲嫁给他后，几乎家里家外的事都不用母亲操心。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挣下了盖新房的钱。眼下，老房子确实不能住了，父母就说干就干地开始张罗盖房子的事。
　　 因此，八岁的我学校放寒假期间，母亲特意把我送去了县城姥姥家暂住。当时弟弟已经五岁，但是他从小跟在母亲身边，从没有离开过，更重要的是，母亲一直没给弟弟断奶。所以，弟弟就留在了家里。
　　 我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忙着盖房子是多么繁琐的事。我只知道，我一个人住在姥姥家，很想家，很想父母。
　　 在姥姥家住的那些日子，很多时候是我一个人在家。姥姥姥爷忙着生意，根本顾不上我。开始我还跑出去找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们玩，后来，我发现我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脏的满是泥土油污，我便每天待在姥姥家里不肯出门了，无论谁来喊我去玩，我都不去。
　　 直到学校快开学时，母亲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母亲来了，在院子里喊我：静，静，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可是，我躲在姥姥家的门后边，愣是没有出声。母亲走进屋，看到我，把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脸，看看我的身上，说：衣服都脏了，她们没给你洗洗？
　　 我眼里满是泪花，不出声，母亲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我的衣物，骑着自行车把我接回了家。回家后，母亲烧了一大锅水，给我洗了澡，洗了头，洗了衣服。
　　 在我九岁那年，我们住进了新房子。
　　 新房子，屋子也比原来多了，炕比原来大了，更让我开心的是，屋地是用水泥铺的，老鼠再不会在地上打洞偷饺子了，那屋顶，也再不会漏雨了。总之，我觉得，新房子真好。
　　 我九岁，弟弟六岁。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在，都疼着宠着爱着我们，那是我们童年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放学回家就会跑出去，和一群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摸瞎子，三个字，丢手绢，踢毽子，迈大步，跳格子等游戏。
　　 虽然我比弟弟大三岁，可是，我却跑不过弟弟。每次我俩打架，我打赢了，就赶紧跑，他在我身后就拼命追，在胡同里转了几个圈，眼看快要追到我时，我就朝回一转，往家的方向跑，跑回家，钻进屋子，把门一插，弟弟就没辙了。他就开始对着门一顿拳打脚踢，最后在母亲的训斥下不得不怏怏离去，直到过了很长时间，外边没有动静了，我才会打开门又跑出去玩。
　　 那时候，弟弟有个特好可爱的外号——一休。
　　 弟弟头圆圆的，浓眉大眼，长得特别漂亮。也不知为什么，母亲经常给弟弟推光头，那时候电视上正在热播动画片《聪明的一休》。因此，小伙伴们就给弟弟起了这个外号。
　　 弟弟小时候特别臭美，每次看到我穿裙子，他就嚷嚷着也要穿，每次看到我穿脚蹬裤，他也嚷嚷着要穿。母亲拿弟弟没办法，就把我穿着小了的裙子裤子给他穿。
　　 在胡同里疯跑的一群孩子里，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我弟弟，光头，大眼，穿裙子的小男孩，就是他。
　　 我一直认为，弟弟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
　　 有一次，一场风雨后，院子里的老槐树上跌落下一只小麻雀来，弟弟把小麻雀捧在手心里对我说：姐，这小麻雀真可怜，咱们把它放回去吧！
　　 我说：算了吧，树那么高，根本上不去，你看，这小麻雀受伤了，怕是活不了了。
　　 弟弟抚摸着手中的小麻雀，找来些米粒喂它，可是，麻雀实在太小了，没过半天，就死了。
　　 后来，弟弟拿着铁锹，在那棵大树下挖了个坑，把小麻雀埋了进去。
　　 在我们慢慢长大，爷爷奶奶父亲相继去世后。母亲，我，还有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弟弟虽然有些任性，可是，他却从来不会忤逆母亲。
　　 我知道，我一直是个不合格的姐姐，以至于多年后，母亲也去世了，我才真正地理解了弟弟的心情。
　　 那是母亲去世后第二年，弟弟在亲人们的张罗下结了婚，有了孩子。
　　 弟弟年轻气盛，一时无法适应婚姻的约束。我苦口婆心地和他讲道理，他却说：姐，你别说了，这个世上，我只听一个人的话，就是咱妈。弟弟的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一字未能说出。
　　 是啊，这些年来，我一直知道母亲在我心里的分量，以至于母亲已经去了很多年，我都无法释怀对母亲的情感。我和弟弟，是同胞姐弟，都是母亲的孩子，我想念母亲时，弟弟又何尝不会想念。我知道，母亲的离去，给他带去的心灵创伤是绝对不亚于我的。毕竟，母亲去世时，我已经结婚生子，有爱人和孩子的陪伴。而弟弟，只有他自己。
　　 日子不急不缓地过着，几年后一个初冬的晚上，我接到了弟妹的电话，她语气焦急地哭着说：姐，你快回来吧，雷出车祸，正在中医院抢救。
　　 我一下子瘫软在地，无力地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车祸？
　　 弟妹还是哭着说：喝了酒，骑摩托车在公路上和另一辆摩托车撞了。
　　 我又急又气地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等着，我这就回去。
　　 夜晚，近十点钟，我慌乱地收拾了些物品，打了车，从市里直接奔向县中医院。到了医院已近零点时分，我径直去了重症病房，医院楼道里就听到了护士站噪杂的说话声。走近，是弟妹，弟妹的父母哥哥，还有我的姑姑姑父堂哥，很多人都在。
　　 在堂哥的带领下，我走进重症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弟弟。瞬间，泪水决堤，失声痛苦，弟弟消瘦的脸颊上多处擦伤，满是血迹，嘴唇肿胀，唇齿间都是瘀血。
　　 我颤抖着身子，任眼泪肆意流淌，病床上躺着的是我最亲的弟弟，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哪里还有以前的半点模样？我问堂哥：有没有生命危险？
　　 堂哥说：就脸上受伤了，其他地方都没事，现在还没醒是因为酒劲还没下去，等他醒了就没事了。堂哥的话让我安心许多，接下来，我开始默默祈祷，希望弟弟快快好起来。
　　 那天晚上，为了让弟弟尽快苏醒，亲人们轮着在弟弟耳边喊他，弟弟因为受伤无法睁开眼睛。但是，他听到有人喊他就答应，答应完了就哭，哭完了就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看到弟弟意识清醒，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侄子太小，需要弟妹照顾，我便在医院陪护弟弟直到出院。所幸有惊无险，几天来的各种检查证明，弟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过些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我没有告诉弟弟，当我看到他受伤的模样时，我对他的心疼，就仿佛他是我的孩子。我给他拿毛巾擦脸擦手，端水洗脚，漱口喂饭，每一件事我都做的小心翼翼。
　　 有时我会想，如果母亲还在，看到受伤的弟弟，又会怎样？母亲平生最疼孩子，她若看到受伤的弟弟，心一定就碎了。
　　 小时候，我和弟弟打架，无论谁受伤哭了，母亲都会把我和弟弟揽在怀里，对我们说：你们就是我的手心和手背，都是肉，谁受伤我都疼，以后不许打架了，要互相爱护才对。
　　 母亲的话，总是能让我和弟弟烦躁的情绪平静下来。可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又开始争吵打架，如此周而复始，似乎永远乐此不疲的样子。
　　 母亲苦笑着摇摇头，说：孩子就是孩子，改不了天性。
　　 此刻，如果母亲还在，我会对母亲说：妈妈，我已经不和弟弟打架了，我还会照顾他了，妈妈，您放心吧。
　　 三年后的今天，弟弟当初车祸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并且，弟弟家的第二个孩子也已经出生了。
　　 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的“手心”和“手背”，我相信，我和弟弟都会继承母亲的爱，并且，全部付诸于我们的“手心”和“手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