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把孩子的精神世界变成单纯学习知识。如果我们力求使孩子的全部精神力量都专注到功课上去，他的生活就会变得不堪忍受。他不仅应该是一个学生，而且首先应该是一个有多方面兴趣、要求和愿望的人。
　　 ——苏霍姆林斯基
　　 一
　　 天阴沉沉的，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寒风把张三原本就凌乱的头发吹得更加杂乱不堪。他伫立在他的家门前，身后是三间红墙黛瓦的平房，远处一条大河从他的面前静静地流过。他目光呆滞，精神颓唐，出神地遥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单薄。张三双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一只脚着地，仿佛金鸡独立，但是他却没有一点儿公鸡的雄姿。他像一只斗败的老公鸡，垂头丧气，独自一人在河岸边黯然伤神。
　　 忽然，张三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的头，望着远处广袤的天空，仰天长叹，口中喃喃自语道：“虎娃，我的宝贝虎娃，是爸爸害了你。爸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进城上学，逼着你读书啊！虎娃，爸爸不能没有你！老天爷啊，你把我的命根子夺去了呀！这叫我怎么活下去啊！”说罢，张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孩子他爸，外面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还一个人站在这儿呀。你当心着凉了，赶快进屋里来吧。”张三的妻子从屋里走出来，一边轻拍着围裙上的烟灰，一边喊张三进屋。张三听到妻子喊他，一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边答应道：“哎，知道了，我这就回来。”然后转过身蹒跚着往家走去。
　　 回到家里，张嫂看到张三有些神情恍惚，知道他又想起了他们的宝贝儿子虎娃了。一想到虎娃，他们夫妻俩的心里就像刀绞一般，他们至今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虽然虎娃离开他们已经半年多了，但是只要一看到邻家活泼俊朗的少年，他们就像疯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人家看，还要在家里拿来好吃的给他吃。弄得邻居家的少年都不好意思起来，一见到他们夫妻俩就远远地躲开了。这时候，这对可怜的夫妻手里拿着好吃的东西，站在那儿完全像雕像一般，脸上布满了刀刻斧削般的皱纹。
　　 张嫂放下了手中活，上前扶着张三坐下，自己也坐在他的身边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只半年的时间，张三和他的妻子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全部变得花白了。他们也从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下子跌入了无底的深渊，无法自拔，夫妻二人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我们单单知道让他读书，不让他玩，希望他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好光宗耀祖。我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到城里读书。那样他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就不会永远离开我们了。我们的虎娃小时候多么活泼可爱啊！老师们都夸奖他聪明好学，听话懂事。可是自从他到了城里上学一切都变了，我们想不到虎娃最后会走上绝路啊！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张嫂站在一群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人中间一面诉说着她的痛苦，一面伤心地抹着眼泪。人们听着听着也情不自禁地向她投去了怜悯的神情，其中不乏有感情脆弱而富有同情心的老婆婆也会跟着张嫂一起流几滴眼泪。
　　 这一天张嫂又开始重复着诉说她的伤心事：“我们单单知道让他好好读书，不让他玩，希望他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光宗耀祖，我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到城里读书。那样他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就不会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们的虎娃小时候多么活泼可爱啊！老师们都夸赞他聪明好学，听话懂事。可是自从他到了城里上学一切都变了，我们想不到虎娃最后会走上绝路啊！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开始人们还在一旁听她讲，但是几次三番之后，人们开始厌烦起来了，开始麻木不仁了。到最后，就连原来陪她一起流泪的老婆婆都随手拿起板凳离她而去了。她心里也感觉到了众人的嫌弃，便觉得更加失落了，也悻悻地回家去了。自此以后，她也就终日呆在家里，神情木讷，眼神呆滞，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于是人们就干脆喊她疯三嫂子，她也并不在意，只是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前，目光呆滞，眼前常常浮现出她的儿子虎娃那张可爱圆润的笑脸。
　　 二
　　 在山村小学校园的操场上，有一大块空地，那儿的杂草都不需要清除，它们都被孩子们踩踏平了。这一块空地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下课的时候，女孩们就在那儿跳皮筋和踢毽子，而男孩们呢？他们可不闲着。你瞧，他们正在空地上玩弹子球呢？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单膝着地，很像古代人行跪拜礼。他的小手半握着，大拇指使劲一弹，手中的弹子球就旋转着快速飞了出去。这时候，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孩子们一窝蜂地向教室里跑去，只有这个男孩子玩得格外入迷，还恋恋不舍。到了老师进班级上课的铃声响起时，他才匆匆忙忙，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的门口。他一边跑，一边还用小手捂着口袋里哗哗作响的弹子球，生怕它们从口袋里面跑出来。
　　 等到他跑到教室的门口时，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课了。小男孩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声音不大，但是其他的孩子都看见他了，只有老师还在投入地讲课，没有听见他的话。小男孩站在教室的门口，脸憋得通红，鼓起勇气又大声地喊了一声：“报告！”这时候，老师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学生。这位语文老师习惯性地用手把眼睛向上扶了扶，打量了一下门外的这个小男孩。他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忽闪着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精神。他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外套，下面穿着一条深黑色的裤子。他的衣袖和裤管都染满了泥土，很显然那是他刚才在草地上玩弹子球留下来的杰作。
　　 语文老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严厉地批评他，而是和蔼可亲地对小男孩说：“虎娃，你怎么这么贪玩呢？你看别人都在教室里上课了，而你还在外面玩。以后上课铃响了就要立刻进教室上课，知道了吗？”虎娃低着头，默默地点着小脑袋。老师接着说：“进来吧，别站在外面，小心受凉了。”虎娃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教室，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语文老师上完了新课，让同学们朗读背诵课文。同学们一个个都摇头晃脑地背诵起课文来。只有虎娃坐在那里拿着书本默默地诵读。过了一会儿，语文老师对同学们说：“现在请会背诵的同学举手，我来检查一下你们的背诵情况。”说完，他用透过眼镜片的锐利的小眼扫视了一下教室里。全班竟然没有一个学生举手，语文老师大失所望。但是他还是不相信真的没有一个孩子会背诵课文，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胆子大一点，背错了没有关系，请会背诵的同学举手。”这时坐在后排的虎娃怯生生地举起了小手，语文老师看到了虎娃举起了小手喜出望外，仿佛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手一挥，示意虎娃站起来背诵课文。虎娃从座位上站起身，合上课本，一字一句认真地背诵起来。当虎娃声情并茂流畅而又富有感情地背诵完了课文，教室里想起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语文老师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在课堂上连声夸奖虎娃道：“嗯，真的很不错，课文背诵得真好，你们都要向虎娃学习啊！”虎娃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纯真，好像一朵盛开的花。
　　 每天放学后，虎娃都是飞一般地跑回了家。他家离学校很近，几步就走到了。他回到家里，首先扒在桌子上认真地写作业，然后看再一会儿书，最后走进房里看动画片。他的祖母把饭做好了，就朝房里喊：“虎娃，出来吃饭了。”虎娃便小跑着从房里出来，一头钻进厨房盛饭吃。然后又连忙跑回房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有时候，虎娃会因为动画片上的搞笑画面，而发出“咯咯”的欢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悦耳，引得他的祖父母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每到星期天，虎娃就更快活了。他总是先写完作业，然后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的草垛边捉迷藏，或者在家门前的柳树上荡秋千；更或者和小伙伴们爬到树上掏鸟窝抓鸟蛋。玩累了，他们就一起回到虎娃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虎娃的奶奶炒的花生。虎娃常常感到双休日两天的时间真是太短暂了，一晃就过去了。虽然虎娃玩得很开心，但是他学习的时候总是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任凭小伙伴们怎么喊他出去玩，他都不为所动。一直到把家庭作业写完了，课文背熟了，他才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个痛快。
　　 期中考试之后，学校照例要召开家长会。虎娃和他的祖父一起去了。他们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见虎娃的数学老师在和其他的老师说：“我们班的虎娃真聪明，这次期中考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很难，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做出来了。他成了班里数学唯一考满分的同学。”虎娃的语文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老师接过话茬说：“虎娃的语文和英语也考得很好，他的总分是全班第一名。”祖孙俩听到老师们的谈话乐得合不拢嘴。他们一进门，虎娃就被语文老师喊到他的跟前。他疼爱地摸着虎娃的小脑袋，对虎娃的爷爷说：“虎娃是个聪明活泼的好孩子。他这次期中考试总分全班第一名，数学考了满分。”虎娃的祖父听了老师的话，咧着没牙的嘴笑个不停。他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们教育得好，让你们费……费心了。虎娃的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不在家里，我们又不认识字，孩子的学习全依靠老师们了。”班主任老师笑着对虎娃的祖父说：“老人家不用客气，教育好孩子们是我们应该做的。虎娃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一定能够考上重点大学。”说完，他们祖孙俩就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去教室开家长会了。
　　 虎娃的父母在外面打工挣钱。他们看到了世间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知道没有文化知识的艰难困苦。他们在外面打拼了这么多年，视野也比乡村的同龄人开阔了许多。所以，他们时常牵挂着他们的儿子，牵挂着虎娃的学习情况。某天晚上虎娃的父母从外地打电话回家。“爸，你们在家一切都好吗？”虎娃的父亲问虎娃的爷爷。
　　 “我们在家都很好，虎娃也很听话，小家伙又长高了许多了。”虎娃的爷爷说道。
　　 “爸，虎娃现在的学习成绩怎样啊？你们要让他抓紧时间学习，现在在外面没有文化知识不行，到处受别人欺负啊！”
　　 “虎娃很争气，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名，数学还得了满分呢！”说完，老人家乐呵呵地笑了。
　　 “那就好，只要虎娃的学习成绩好，我们在外面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
　　 “你们放心吧，虎娃的老师夸奖虎娃是一个好苗子，将来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呢！你们过年回家给虎娃买点东西奖励奖励他吧，小孩子需要鼓励嘛！”
　　 “那是那是，我们一定给他买。您和咱妈在家辛苦了，虎娃让你们操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为我们的孙子操劳为谁啊！你们在外面放心好了。”老人家故作生气地说，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爸，请您把电话递给虎娃，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张三有些想念儿子了。
　　 虎娃的祖父放下电话，朝屋外喊道：“虎娃——虎娃——，你爸来电话了，赶快来接一下，他有话要和你说。虎娃听到了爷爷的喊声，连忙跑进了房里接电话。
　　 “爸爸，您在外面还好吗？您想我了吗？”虎娃懂事地问。
　　 “虎娃，我的好儿子，爸爸真想你啊！你在家可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重点大学光耀门楣啊，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爸爸。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不辜负您的殷切希望！”
　　 “你真是我的好孩子，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再见！”
　　 “好的，爸爸。您和妈妈也早点休息吧，再见！”
　　 三
　　 时光飞逝，转眼间新年就要到了。虎娃的父母和其他在外面打工的农民工一样，背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了。虎娃知道爸爸妈妈将要回家过年，他甭提有多高兴了。他天天跑到村口张望，希望看到父母熟悉的身影。这一天，他和小伙伴正在村口路边的大石头上玩纸牌，忽然看到他父母久违的身影。他顾不得收拾石头上的纸牌，拔起腿飞也似的向爸爸妈妈的怀里扑去。虎娃的父母当然也看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儿子了。他们放下手中的行李，一只手搂着儿子，另一只手疼爱地抚摸着虎娃的小脑袋。虎娃的爸爸蹲下身体，一双手轻轻地搭放在虎娃的双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心地笑。然后他高兴地对虎娃说：“虎娃，在家里想爸爸妈妈吗？看！你又长高了一大截，去年买的衣服都小了。这是爸爸妈妈为你新买的衣服，你回家试试吧。”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爸爸妈妈给我买新衣服喽！”虎娃说着拎起包裹飞快地向家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回来了！”
　　 冬日暖阳，晴空万里。虎娃的爸爸手捧着茶杯站在屋檐下和左邻右舍聊着天，聊着聊着他们便不知不觉聊到了孩子学习上。
　　 “你们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挣钱，过年才回家一次，孩子学习成绩还那么好，真让人羡慕啊！”邻居王老汉对虎娃的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