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虎娃还算听话，不让我们操心，我们在外面打工也就放心多了。学校的老师们也认真负责，对虎娃很好，真要好好感谢他们才对。”
　　 “村里的学校虽然离家很近，但是条件远不如城里的学校。很多孩子都到城里读书去了，我家孙子就送到城里私立学校上学去了，现在村里的小学每个班级只剩下十几个学生了。正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王老汉不无感慨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呀，可是让虎娃到城里读书没有人陪读照顾他怎么行呢？他爷爷奶奶还要在家种地，他们又都没有文化啊”虎娃的父亲无奈地说。
　　 “你们可以送虎娃进城上私立学校啊，他们的管理很严格，办学条件也非常好，尤其是升学率非常高。我们村里已经有很多人家都把孩子送去上学了。”王老汉用手习惯性地扶了一下他的鸭舌帽，张着没牙的嘴说道。
　　 “私立学校好是好，但是学费要好几万啊，是我在外面辛苦打工一年的工钱呢！村里的小学不收学费，教师教书又认真，不是挺好的吗？”张三掐着手指一边算着账一边说。
　　 “那可不一样，虎娃现在上小学，以后上中学了，要到几里以外的镇上中学去上学，谁来照顾他呢？你们把他送到私立学校去上学，就可以高枕无忧，夫妻俩一起在外面打工挣钱了。”王老汉关心地说。
　　 “还是等两年，虎娃上了中学再说罢，这两年我们在外面多挣点钱，孩子大了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了。”虎娃的父亲说。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虎娃小学毕业考试全班第一名，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这下可乐坏了虎娃的家人，虎娃的爸爸妈妈坚信儿子将来一定能考入名校。为了这个梦想，他们不惜一切。于是他们特地从外面赶回来了，给虎娃找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报名。
　　 虎娃的父母走进了一所私立学校的大门，他们立刻感到了家一般的温暖。学校招生办的老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们先给虎娃的父母倒了两杯茶，然后向他们介绍道：“我们学校是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学校有一流的设施，一流的老师，一流的军事化管理。为了保证生源质量，我们要进行入学考试，只有达到要求的学生才可以在我校上学。你们把孩子放在我们学校读书最放心了，我们学校连年中考都是升学率第一名，是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的摇篮。”
　　 虎娃的父母听了招生办老师的介绍，心里非常满意。他们当即就为虎娃在这所私立学校报了名。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等学校的考试通知了。当虎娃知道了父母让他到城里上私立学校时，他表现得非常兴奋，逢人就说自己马上就要到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读书去了。为了能顺利考入这所有名的学校，虎娃的父母在这个暑假里让虎娃在家里认真复习功课，以便顺利考入私立学校。
　　 四
　　 虎娃终于以学校前二十名的好成绩被私立学校录取了。在九月初的一个艳阳天，碧空如洗，暑热还未褪尽之时，虎娃在父母的陪伴下走进了这所学校。他们一下车就看见一栋崭新的教学楼矗立在面前。他们走进学校的大门，校园内宽敞整洁，鸟语花香，宣传栏上贴满了同学们的喜报和优秀学生的简介。运动场上、走廊上和楼梯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都是报名的学生和家长以及学校的老师们，场面热闹极了！虎娃觉得这里要比山村里小学漂亮多了，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天堂呀。他哪里知道这里将是他的人间地狱，他所有的梦想将在这里灰飞烟灭。
　　 开学第一个学期，虎娃就开始感到极不适应。他开始远离亲人，他自己洗衣服，自己叠衣被，自己到食堂里打饭吃，食堂里的饭菜他根本就吃不惯，常常只吃了几口就全部倒了。他的性格也变得内向了，城里走读的孩子看不起他，说他是乡巴佬，让他感到很自卑。特别是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科目，从早到晚都在教室里上课，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作业，永远都有考不完的试。到了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每个老师都像疯了似的，疯狂地布置着作业，有时一个晚上就要做七八张试卷，学生们只能没命地写。虎娃常常晚自习之后，还要扒在床上写到深夜一两点钟。第二天早晨五点半起床跑步，然后是晨读，中午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吃午饭，其余的时间全部都在教室里上课。虎娃的睡眠严重不足了，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头不停地点着像小鸡啄食一样，一会儿就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发出细细密密的鼾声。老师发现了，走到他的桌前，让虎娃的同桌喊醒他。虎娃正睡得香甜，把手一挥，又睡着了。这时候老师气急了，将手中的课本狠狠地扔到了他的身上。虎娃重重地挨了这一下，突然惊醒了。老师让他站起来，问道：“你怎么能上课睡觉，昨天晚上做贼去了吗？你们这些农村来的学生没有一个能把书读好的，你们的父母只知道在外面打工挣钱，把你们往我们学校一送就不管了。”虎娃站在那儿低着头满脸羞得通红，不敢说一句话。
　　 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虎娃的成绩已经降到了班级中等水平。老师联系了他的家长，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的祖父年迈没有文化，他们也是一筹莫展。他们只有在电话中教训了他：“虎娃，你刚进私立学校怎么成绩就下降了那么多，你要好好读书啊！我们在外面打工挣钱也不容易，你一年上学就要好几万元。你要争气，我们指望着你将来上重点大学呢！”虎娃听了满口答应着。为了便于联系，虎娃的父母让他的爷爷给虎娃买了一部手机。
　　 虽然虎娃上课被老师责罚过了，但是他实在斗不过瞌睡虫，依然常常上课打瞌睡，有时还会用课本遮住自己的脸。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课，他听着感觉是掉在了云雾中，不知所云。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的作业完全无从下手，只能抄其他同学的，学习成绩在进入这所私立学校之后降到了冰点，班级倒数前十名了。此时，虎娃苦恼到了极点，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和亲友。父母家人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将他送到本市的名校，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了。
　　 学校根本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他们整天就是上课考试，像一只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虎娃多么想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和小伙伴们在村前屋后玩耍啊！他多想看一看他喜欢的电视节目，多想在田野里追逐疯跑，多想和伙伴们打一场精彩的乒乓球赛！有时候，他吃过午饭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狗扒在学校的大铁门上向外张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仿佛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虎娃现在对前路一片迷茫，对学习没有一点兴趣了，整天无精打采，满面愁容。内心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他将面临精神奔溃了。
　　 一连几个晚上，虎娃静静地躺在床上失眠了。他无助地眼神在黑暗的夜空搜索，希望看到一点光明。忽然他看到室友被窝里不停地闪着亮光，他感到非常好奇。第二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他的同学：“昨天晚上你躲在被窝里在干啥？”虎娃的同学给了他一个神秘的眼神，把他拉到一边，轻声地告诉他：“我晚上在被窝里偷偷用手机上网，看网络小说，什么恐怖的、言情的、玄幻的小说应有尽有，还可以用手机玩网络游戏，上QQ聊天呢！你有手机吗？”
　　 “我有一部智能手机，是我爸妈让爷爷为我买的。”虎娃答道。
　　 “那太好了，我教你上网，看网络小说、玩网络游戏吧。但是你要替我保密哦，绝对不能让班主任老师知道了。”
　　 “好的，我答应你，一定替你保密。”
　　 接下来，每天晚上虎娃就坠入了网海，不能自拔，过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他的学习成绩已经到了班级垫底的程度，但是他依然没有回头。他觉得只有当自己畅游网海的时候才是最自由最快乐最轻松的。在初二结束的时候，虎娃的期末考试成绩全班倒数第一，他痛苦纠结到了极点。他不知道如何向他的父母家人交代。于是，考完试以后，他偷偷地溜进了学校附近的网吧，在那里酣畅淋漓痛痛快快无拘无束地玩了一个通宵。那一夜，他无拘无束地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满腔愤怒；那一夜，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是快乐的，是彻底放松的。等回到家里，他瞒着父母，给了他们一份假的考试成绩单。他的父母居然信以为真了，他在暗地里庆幸自己能够瞒天过海而感到窃喜。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第二年开学报名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就把虎娃在学校里的真实情况一股脑儿告诉了他的父母。他的父亲气愤到了极点，红着眼睛追打虎娃，却被虎娃的母亲和班主任老师拦住了。虎娃的父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着虎娃：“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挣钱给你上这么好的学校，你竟然这么不争气。你想把我和你妈活活气死吗？你简直就是一个畜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虎娃羞愧到了极点，他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父母的面前，当着班主任老师的面保证今后努力学习，好好做人。虎娃的父母看到孩子已经主动承认错误了，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他们望着虎娃清瘦的面庞，深陷的眼眶，蓬乱的头发，心中又是一阵揪心的酸痛，他们开始怜爱起儿子来了。临走的时候虎娃的父母给他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叮嘱他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读书。末了，虎娃的父亲怀着最后一丝幻想告诉虎娃：“你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就不要回家见我们了，我们丢不起这个人！”虎娃默默无语，目送他的父母渐渐地离去了。
　　 虎娃回到了课堂以后，刚开始的一个多星期，他心里还想着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想着自己在父母面前所做的保证。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内容，根本就不知道作业如何去写，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他苦恼沮丧到了极点，他狠命地用课本拍打着桌子，将桌子上的复习资料扔了一地，然后双手抱着头蹲在寝室的角落里无声地痛哭。
　　 五
　　 这天夜里，虎娃的父亲躺在床上恍恍惚惚之中隐约看到自己的儿子虎娃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鸡窝似的，一张惨白而清瘦的脸上两个眼眶深陷下去了。虎娃痛苦万状地向着他的父亲哭喊着：“爸爸，对不起，我真不争气，让您失望了。”说着从他的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来。鲜血不断地滴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向他的房间的四周蔓延，淹没了他的床铺。张三猛地从床上做起来，喘着粗气，他的头上渗满了汗珠，后背也汗湿了。原来是一场噩梦！他从梦中惊醒了，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没有了一丝睡意。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地寻觅，希望找到一点光明的种子，但是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这时虎娃红通通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水灵灵清澈的大眼睛，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出现在张三的面前。张三看到可爱的儿子忍不住伸开双臂想要拥抱他时，他的眼前忽然又闪现出虎娃蓬乱的头发，清瘦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眶。张三心疼地流出了眼泪，想要去拥抱他的儿子虎娃，虎娃的身影就在无边的黑夜里飘散的无影无踪了，他在黑夜中无法抓住虎娃的那双手。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冰凉发抖，打着哆嗦，像夏天的泉水一样寒心彻骨。
　　 临近中考了，别的同学都在积极认真地准备复习迎考，只有虎娃依然迷恋着手机网络游戏和网络小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十足的手机控了。他知道他和他的家人的梦幻就要破灭了。他没有脸面再回到那个他从小长大的村庄了，也无脸见他的父母家人了。此时，他对一切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对未来彻底绝望了。
　　 晚自习之后，老师和同学们都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虎娃静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轻轻地爬起床，在黑暗中摸索着悄悄穿好衣服，然后像一个幽灵一样离开了寝室。他顺着楼梯，借着昏黄的路灯来到了教学楼的楼顶。在这六层楼的楼顶，他觉得自己离天空更近了，离梦想也更近了，似乎可以看到更美的星空。但是他的星空里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影子，甚至连风都没有。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明。他的心彻底绝望了，像是跌进了黑夜里无底的深渊。他蹲在楼顶，双臂抱着肩头，寒露刺骨，痛入心扉。他在黑夜里默默流着眼泪，无声地抽泣着。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楼顶的边沿，看着眼前的茫茫夜色。他仿佛看见了光明而温馨的天堂。那儿开满了无数的鲜花，聆听着悦耳的鸟语，没有寒冷，也没有痛苦。在那里没有上不完的课，没有做不完的作业，也没有考不完的试。在那里有父母的关爱，有老师和蔼可亲的笑脸，有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他和伙伴们自由自在地在河里游泳，爬上树稍摘果子吃，在百花丛中捕捉蝴蝶，玩累了就在青草地上快活地打几个滚。
　　 然后，虎娃轻轻地纵身一跃，从六楼的楼顶跳下。他像一名天使飞向了美好的天堂。一声巨响，鲜血从他的身下向四周蔓延，血色弥漫了整个校园。
　　 第二天，当虎娃的父亲正在一栋大楼的脚手架上粉刷外墙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到了关于他的儿子虎娃死亡的噩耗。张三经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打击，一头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所幸四周有安全防护网拦着，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他的胳膊和腿都摔断了。工友们把身受重伤的张三送进了医院。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坐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哽咽着痛苦地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的儿子死了，他怎么会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呢？难道我们真的错了吗？我们望子成龙，希望他考上名校，让虎娃在城里上最好的学校难道有错吗？虎娃，我的儿子！爸爸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天阴沉沉的，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寒风把张三杂乱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不堪。他拄着双拐伫立在他的家门前，身后是三间红墙黛瓦的平房，远处一条大河从他的面前静静地流过。他目光呆滞，精神颓唐，出神地遥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眼前不时浮现出儿子虎娃天真灿烂纯真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