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遗弃了你，孩子？在你成长的路上，谁会牵着你的手，陪你认真长大？——题记
　　
　　 【一】
　　 前日无事，姐打来电话“你姐夫去野塘子里钓了些野鱼，想让你来尝尝鲜。”我知道是姐想我了。
　　 父母早逝，姐姐和姐夫一直如父母般照顾我。一段时间不见我，准找个借口让我去一趟，哪怕是吃几口她烧的饭也好。
　　 快到姐姐家门口了，远远看到姐抱着个小女孩儿。看着快走近的我，姐对小女孩儿说“看，小奶奶来了，去找小奶奶。”孩子远远地看到我，便小跑着奔向我，我也蹲下身子，伸出胳膊准备接她。眼看要到我面前了，她又突然止住了步，转头，又奔向了姐。我有些奇怪“姐，她怎么不让我抱呢？”姐抱起了女孩儿。
　　 小女孩儿，头发枯黄，眼睛却如黑葡萄般滴溜溜地转着，似要哭的样子。脸被风吹皴了，又糊着些鼻涕。身上穿着小花布衫，也是脏兮兮的，像是几天没换洗过。脚上，人造革的小皮鞋，也张开了嘴。
　　 小女孩儿叫童童，今年三岁了。是姐的邻居——秀娟嫂子的孙女，也随着姐喊我“小奶奶”。
　　 “怎么不让小奶奶抱呢？童童乖，让小奶奶抱一下呗？”我哄逗着她。她眼里满含着泪水，低着头，不言语。姐也哄着她“咱们童童乖不乖啊？”童童使劲地点着头“乖……”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乖，怎么不让小奶奶抱呢？”童童使劲地搂了搂姐的脖子，默默地趴在姐的肩上，似在思考问题。过了几秒钟，她转过身子，指了指自己的鞋，又指指衣服，接着，用手摸了摸我身上的绿色连衣裙将食指放在嘴里嘬着，低下了头，吞吐着说“脏……”原来她是怕把我的衣服弄脏。我一阵心酸，只差没掉下泪来。我从姐姐怀里接过了孩子，将脸在她吹皴的小脸蛋上贴了贴，和姐一起抱着孩子进了屋，弄了些热水，边给孩子洗脸边说“姐，欣欣还没消息？”姐摇了摇头。
　　 欣欣是童童的母亲，一年前扔下刚满两岁的童童走了。说起这母女俩，我就想落泪。
　　 四年前的冬天，秀娟嫂子的儿子强子回东北老家看奶奶。
　　 强子曾在东北上了三年学，有几个朋友。回家的第三天和朋友们相约叙旧，不知不觉便和朋友们聊到了天黑。
　　 东北的冬天，就如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的“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严寒把大地冻裂了。”晚上气温更是低到零下四十多度，吐个唾沫星儿还没落到地上，就会结成冰疙瘩。
　　 强子掩了掩羽绒服，七歪八斜地似打着醉拳，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快走到奶奶家的草垛了，听到草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强子以为是野狗，拣起路边半截烂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扔过去，只听“哎哟”一声，一个女孩儿从草垛里钻了出来，似是趔趄着身形。强子一激灵，酒醒了一半，他忙走上前去。夜晚，看不大清，只觉得女孩很纤瘦，一瘸一拐地拖个蛇皮袋，慢慢往前挪。强子很慌张，忙问“伤得严重吗？”女孩痛得抹着泪，嘴上却说“不严重。”这个女孩就是童童的母亲——欣欣。
　　
　　 【二】
　　 那时的强子，只有二十二岁，他没问欣欣为何大半夜的会在奶奶家的草垛里，只觉得把欣欣打伤了，应该负责。那一砖也着实把欣欣伤的不轻，血一会儿就透过了欣欣的保暖裤，顺着裤角往下流。
　　 强子把欣欣背到了奶奶家，安顿在奶奶的炕头上。那块砖上粘着半拉混凝土，隔着裤子把欣欣小腿肚子上一块肉咬了下来。欣欣疼的额头上直冒冷汗，却咬着牙说，“不疼……”
　　 奶奶看着欣欣鲜血直冒的腿，疼得皱紧的眉梢，煞白的脸，赶忙让强子喊来本村的卫生员给她先简单处理了。
　　 第二天一大早，欣欣的小腿已肿得比大腿还粗，皮肤透着清亮，奶奶便找车和强子一起把欣欣送到了医院。
　　 欣欣在医院待了差不多一周，说啥都不愿意住了。总说花钱太多，奶奶和强子也拗不过她，只好出院在家养着。这时，奶奶、欣欣、强子已熟络起来。
　　 有一天晚上，欣欣哭着告诉奶奶，她是逃婚出来的。她娘要把她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离了婚的男人，她第一眼见到那个男人就想吐。一口黄牙，笑起来两颗用金包的门牙闪着锃亮的光。头上“中央财政划拨”严重不足，身高1米6的样子，就是有钱。
　　 听她娘说，好像是开煤矿的，第一次见面就塞给她娘一万块钱。她娘见钱眼开，只见了两次面，就逼着才20岁的欣欣成婚。欣欣趁她娘外出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揣着2000元钱逃了出来。偷偷上了从黑龙江到辽宁的火车，不敢在城里待，一个人往农村跑，不知不觉就跑到强子奶奶的院外。因为天晚了，天气又冷的让人无法忍受，就想躲进草垛里取暖，结果遇到强子。
　　 奶奶听着欣欣的诉说，泪早就流成河了。因为奶奶也有同样的遭遇。奶奶年轻时，也是被父母卖给了强子爷爷，但强子的爷爷是好人，对奶奶很好。
　　 奶奶把欣欣搂在怀里，“呜呜”地哭着，嘴里说着“我苦命的孩儿啊！”欣欣和奶奶抱头痛哭了一场。奶奶对欣欣也更好了，就像自己的亲孙女。
　　 转眼，欣欣在奶奶家待了两个月了。强子看到欣欣就眼热，欣欣看到强子盯着她看就脸红。奶奶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强子的心事，奶奶也时常抿着嘴偷偷笑。欣欣是个能干的女孩儿，从她能下地就瘸着腿，屋里屋外的，喂猪、打扫小院，做饭、洗衣，样样抢着干。
　　 这一天，奶奶把强子叫到屋里“强子，喜欢欣欣？”强子在奶奶面前腼腆起来，小声“嗯”了一声，接着又嗫嚅地说，“不知道……欣欣喜不喜欢我……”奶奶笑着拍拍孙子的脸“这事，有奶奶呢。”
　　 夜晚，奶奶和欣欣拉着家常“欣欣，你觉得我孙子怎么样啊？”“挺好的，奶奶，强子哥挺好。”黑暗里，欣欣红着脸说。
　　 “唉！你娘不在，要是你娘在，我真想和她商量着把你嫁给俺的大孙子。”奶奶叹着气。
　　 “奶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自主，我才不管我娘呢，她都不管我的死活。”欣欣有些害羞地小声说。
　　 “那我也觉得不妥，不经过老人同意，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欣啊！其实，你也该和你娘联系了，你娘也只是一时让钱迷了心窍，指不定她怎么找你呢。”奶奶劝着欣欣。
　　 欣欣不作声，抹着泪，却心潮澎湃，又万分惆怅。她也想母亲，毕竟是亲娘，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欣欣也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
　　 欣欣在要不要和她娘联系里纠结的时侯，强子的父亲骑电动三轮车走夜路，不小心摔到了大渠里伤了腿，要强子马上回新疆。欣欣一听强子要回新疆，当即就哭起来。那晚，奶奶心里也不好受。看到哭成泪人的欣欣，又看看难舍难分的两个年轻人，奶奶暗暗嗟叹。
　　 在强子房里，欣欣依偎着强子，流着泪“强子哥，你还回来吗？”
　　 “不一定，那要看我爸伤得情况，要回也得等个两、三年吧。”一听强子的话，欣欣哭的更厉害了。强子给欣欣擦着泪，将欣欣搂得紧了些。
　　 那一晚，欣欣没有回到奶奶的炕头上。强子和欣欣在一起了。两人就赤裸着身子，相互拥抱了一晚。天快亮时，强子睡着了，欣欣悄悄起了床，将衣物简单收拾了，放进了自己带来的蛇皮袋里，她来到奶奶面前。奶奶也不舍得强子走，半倚在炕头上，手上夹着烟卷，叹着气，抹着泪。
　　 “奶奶，我要和强子哥一同上新疆。”奶奶听了欣欣的话惊的身子一下就直了。
　　 “奶奶，你也知道了，我现在是强子哥的人了，强子哥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欣欣的表情很坚定。“你娘那儿……你怎么交代啊？”奶奶似有些不忍地说。
　　 “我到新疆以后会和她联系。”欣欣看似铁定了心。
　　 就这样，欣欣跟着强子来到了新疆。
　　
　　 【三】
　　 我见欣欣是四年前，欣欣刚到新疆没多久。那是大年初三，我们一家三口到姐姐家。刚坐下，强子就来找俩外甥玩儿，后面跟着欣欣。
　　 第一眼见欣欣，就觉得欣欣好漂亮。亮晶晶的眼睛，双眼皮，不笑也俏的眉，小酒窝甜甜地旋在脸上；白净的皮肤，纤细的身段，说话文文静静，看上去就讨人喜欢。一进门看到我，就亲热地随着外甥们喊我“小姨”。当时，我正窝在沙发里，我赶紧起来。姐告诉我，这是强子的媳妇。我看了又看，那粉红色的小羽绒服，虽不是很新，也把她衬得美美的。我拉着欣欣让坐，和她拉着家常，女儿偷偷在我耳边说“小嫂子真漂亮。”欣欣听了瞬间红了脸。
　　 我问欣欣“来到新疆还习惯吗？”欣欣的泪瞬间溢满眼眶，我能看出她强忍着“小姨，强子在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有强子，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去，都会习惯。”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握了一下她的手。
　　 欣欣很勤快，看姐姐要做饭，忙前去帮忙，干活腿脚也很麻利。
　　 饭快好了，他们小两口要走，我强留下他们一起吃饭。饭桌上，欣欣很少说话，却不停地给我夹菜，手里拿着热水瓶，给这个倒水，给那个斟茶，也没吃几口东西。
　　 再见到欣欣，已是八月了，她怀孕三个月了。妊娠反应很严重，蜡黄的脸，没有一点儿精神。她一见到我，竟然哭起来，我给她擦擦泪。忙问“怎么了？”她告诉我，秀娟嫂子每月只给她100元的零花钱，自己嘴馋，想吃点零食没钱买不说还要偷偷摸摸地告诉强子。秀娟嫂子也很少给强子钱，强子从小怕他娘，也不敢明着给她买零食，如果被秀娟嫂子看到一准儿会骂强子。我听了一惊，这都什么社会了，还有这样的事？我想找秀娟嫂子问问，可姐拦着不让去。姐告诉我，她劝过秀娟嫂子几次了，可秀娟嫂子却说欣欣就是自己死皮赖脸地跟上强子的，就是个“不值钱的货”，能让她吃饱饭都不错了。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参合。只好塞给她五百元钱，让她偷偷买些爱吃的东西。
　　 过年时，我见到秀娟嫂子，问起欣欣，秀娟嫂子说，坐月子呢。我忙问“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秀娟嫂子说“是个赔钱货。”我一听，以为生的男孩儿“对啊！长大娶媳妇要花好多钱。”姐笑起来说“你听差了，欣欣生的是个女孩儿。”我有些纳闷。当今社会不是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儿子是建设银行吗？怎么成了赔钱货了？
　　 我和丈夫商量着买了些补品去看欣欣。进了门，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有些阴冷。一间房，是厨房又是卧室。屋子西头支着一个菜案，上面放着两板鸡蛋，放着些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调味品及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具；东面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大床，欣欣头上包着头巾坐在床上奶孩子。窗曼的半帘掀着，太阳照在欣欣略显惨白而瘦窄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清冷。看到她的一刹那，我的心竟然有些凄楚。看到我进门，她想下床迎我，我赶紧让她坐着，并帮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被子。我抱过孩子，在小脸蛋上亲了亲，逗弄着。
　　 孩子快满月了，长得像极了欣欣。那眼睛、鼻子、小嘴，真是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和她母亲一样瘦弱。看到我，就笑起来。我说“这小妮儿，和她妈长得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秀娟嫂子却在我身后一个劲地说“你看，我说是赔钱货吧！”我心里难过又生气，又替欣欣叫屈，但也没发作，笑着说“秀娟嫂子，你说得什么话呀？女孩儿就是赔钱货吗？要没女孩儿，你儿子怎么有媳妇啊，欣欣可给你省了不少钱呢，要按现在娶媳妇的标准，要车、要房，你没个二、三十万，你能那么顺当地把媳妇娶进门？你就做梦吧！再说了，现在，女孩儿男孩儿都一样，我不是说你，你对欣欣太苛刻了。”秀娟嫂子尴尬地笑着，走出去了，欣欣眼里含着泪。
　　
　　 【四】
　　 童童一岁半了，已会走路了。生的聪明伶俐，早早就会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一个周末，我去看姐姐，想着童童。就在超市买了些果冻、饼干之类的零食，又挑了几斤桃。恰好欣欣也到姐姐家串门。
　　 此时的欣欣，脸上已失去了白净模样。皮肤粗糙，脸色暗黄，长发也剪成了短发，比初见她时至少大了五岁，我的心有些痛楚。一个多好的女孩儿，为了爱，抛弃所有，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异地，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孩子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红红绿绿的零食，瞬间欣喜起来。这个摸摸，那个瞧瞧，吃着果冻，手里又拿着饼干，还要让欣欣给她剥桃吃。欣欣有些难为情。姐姐说“让孩子吃吧！平时，也吃不上啥零嘴，不要吃过量，把肚子吃坏就行。”欣欣的眼里又似含着泪。姐姐“唉！”的长叹了一声。“你妈还是不给你零花钱？”姐姐问着。欣欣低下头不语。我的心里也隐隐地心疼这母女俩。
　　 我又洗了一盘桃放在茶几上，让着欣欣。姐看着桃“咦，这桃不是咱村桃园的吗？你多少钱买的？”“十块钱一斤。”我边给童童剥桃皮边说。“在桃园去买，顶多三、四块。”姐姐拿着桃吃着。
　　 “欣欣，你们现在温室大棚没什么活，你不行这样吧……你从村子的桃园里批发桃,让强子骑上电动三轮,每天去街上卖，一斤赚个两、三块，至少童童的零食你有钱买了。”我捉摸着给欣欣找个挣零花钱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