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蛇吻(小说)
一、
南山深处,桃红点点,却只是四月月中。吴老太坐在屋后的草坂上,抚摸着坟头的花花草草,喃喃地唤着春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午后的太阳暖暖的,山风刮过的时候,已有了一丝凉意。可是,对于这位老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真正让她寝食难安的是春儿已好几天没给她托梦了。
吴老太今年已年过古稀,吃喝不愁,可她总是感觉生活中缺少了滋味。在吴老太看来,生活可以没有荣华富贵,可以清汤寡水,可不能没有闺女的梦。
人常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这话着实不假。要是她的春儿现在还在的话,今年也应该三十一、二了。如若和村里同龄的女孩一样结婚生子,她连孙子也该有了,整日里含饴弄孙,安享天伦,那该多好呀!
可天有不测风云,春儿偏偏就在出落得如同三月桃花时走了,留给吴老太的只能是钻心的痛和无尽的梦。
春儿是春喜的妹妹,是吴老太的第二个孩子。只因吴老在太生春儿时差点没挺过来,村里人便说,春儿这孩子命硬克母,让吴老太把她早点送人得啦。可吴老太死活不愿意。
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啊,打生下来那天起,春儿就成了吴老太心中的春天,孩子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都好像关联着她的每根神经,也给她带来无尽的快乐。
说老实话,和农村人故有的男尊女卑观念不同,从怀上春儿那天起,吴老太就没指望着是个男孩。这样一来,尽管吴老太年近四十才怀上身子,分娩前苦没少吃,分娩时更是遭了些罪,可春儿的降临,仍使得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吃苦受罪是值得的。
人常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可有时候也未必,儿子也不一定就能指望得上,而闺女也不一定就不堪大用。就像对河的刘老太一生六个儿子,最后竟没人养活,三九寒天活生生冻死在自家的炕上,最后还是在村里人的帮衬下才入土为安的。
人这一辈子,难着哪!在吴老太心里,闺女比儿子心要细一些,懂得当妈妈的难处,更会体谅大人。人生在世,谁没个头疼脑热,生老病死?年轻的时候,无论是华贵风光还是一贫如洗,到了年老体衰,力不从心时,只要有子女给喂口饭,端碗水,或是陪着说说话,她就心满意足了。而这些事情,显然闺女更称职一些。男孩子大不咧咧地,哪里比得上闺女知热知冷?
要生个闺女多好呀!吴老太这样想着,然后又是请人占卜算卦又是烧香拜佛的,功夫可是没少费,而且后来还真是有了春儿……就这样想冥着、思念着已经和自己阴阳两隔的春儿,吴老太竟然在春儿的坟头睡着了,黑子蹲坐在身边,一丝不敢松懈。
黑子是条义犬,是在春儿三年忌日期满时来的。黑子来时带着缰绳,项圈上还用手绢结结实实地扎裹着20元钱,想必他原来的主人心眼还不是很坏,大抵是怕黑子被捉去买到了狗肉店里才这样做的。
吴老太是有情有意的人,既然得了那不知名姓的人家的钱,而且黑子一来就不走了,所以对黑子很是照顾。农户人尽管没什么好的,但黑子倒也被她养得毛发油滑,膘肥体健,于是自然而然,自打春儿三年后,便只有黑子时常陪着她了。
这条狗呀,机灵着呢!看到吴老太要出门,它就会跑过去把拐杖给叼过来;每逢电闪雷鸣天要下雨时,就会轻轻扒拉吴老太的鞋帮子,提醒她去收回晒在户外的衣服、粮食什么的,或是催促着她回家。
当然了,黑子没有见过春儿,可从吴老太的举止里它能辨别出一二。毕竟狗通人性,更何况是黑子这条忠犬呢。这会儿,看着吴老太睡着了,黑子蹲坐在吴老太身边,两只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周围,没有丝毫懈怠。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谁在拨拉着干枯的树叶、干草。黑子定睛四望,只见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正贼头贼脑地在草地上觅食。
大概是闻到了祭品的味,这只老鼠绕过了吴老太,慢慢地靠近了坟头,靠近了搁在坟头石板上的祭品。可这哪里能逃得过黑子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黑子猛地跳起来,朝着那只大肥鼠冲了过去。
这简直让老鼠猝不及防,夺路而逃,慌乱间竟撞翻了石板上的祭品,引得黑子一阵狂吠。
狗叫声惊醒了半睡中的吴老太,吴老太睁开了眼睛,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将散落的祭品归整好,又想睡去,却被黑子扯着鞋帮子,劝了起来。
“闺女呀,时候不早了,娘该回家了,明儿再来看你。夜里天凉,冷了就多穿些衣服;而了就吃些东西;若是觉着一个人孤寂,你言语一声,娘就过来陪你。”吴老太喃喃地说着,跨上篮子,站起身,接过黑子递过来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向家里走去。
天已向晚,太阳已没有了中午时的炽热,却依旧光焰明丽,把老人的影子拖得长长地,几乎将坟茔和家连在了一起。坟茔,房屋,草坂,老人与狗似乎成了这个时空所有要素,亦动亦静,亦步亦趋,却都披着夕阳,透着殷红的记忆……
二、
县医院妇产科手术室里,负责接生的胡医生和护士心急如焚。由于孩子是头胎、逆生,产妇年龄过大,且失血过多已经昏厥过去。而且,更让他们揪心的是,这孩子虽是生了下来却双眼紧闭,没有一点声响,生命体征也相当微弱。
其实,这种情况他们之前已有所预料,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对她们来,新生儿不会哭叫的,以前也见到过十几例,可一般都是侧放着,到小屁股轻轻打上几巴掌就解决问题,可这次,这一招不怎么管用,情况好像有点异常。
小家伙在挨了几巴掌之后,眼睛倒是睁开些,却依然没有哭声,恹恹欲睡,没多大一会眼睛又闭上了,似乎对周围人焦急的人们毫无觉察。
“上呼吸机。”胡医生当机立断。
“老师,孕妇呼吸也开始急促,怎么办?”旁边的李医生问到。
“孕妇?……嗯,先给孕妇上呼吸机,”胡医生稍作迟疑,然后果断地说到。
不大一会,孕妇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大概是听到了医生和护士的话,她侧身发现孩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孩子,我的孩子……”孕妇失声的痛哭起来。那声音悲惨、凄厉,回荡在手术室里,让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也更加揪心。
听到妈妈的声音,忽而,只听“哇”地一声,那个襁褓中小家伙睁开了眼,可着劲地哭了起来……
胡医生这才如释重负地摘下口罩,擦拭着额头的汗。手术室里想起了一阵掌声。
“这小家伙,也真抻得住,太不给人面子了”,李医生轻轻地说了声。然而话一出口,她还是觉着有点不妥,便冲着胡医生歉意地摇了摇头。
对李医生来说,胡医生是她所敬重的老师,也是妇产科的权威。在她亲眼所见或是亲耳所闻的故事里,胡医生精湛的技艺已经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坐标。所以,对于胡医生,李医生经常是谨小慎微。
可胡医生似乎对这一点毫不在乎,她只是在面对患者时才显示出严肃和认真,有时候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就这会儿,虽然孩子和大人身体状况都已趋于正常,可职业的本能告诉她,这孩子有点异常。于是,忙完手术后,胡医生在医嘱里写道:建议孕妇出院前,对孩子抽血体检。可写完之后,她又把“抽血体检”改成“继续观察”,而后,却又叹了口气,删除掉了所添加的内容。
他知道对于农村人来说,来医院生孩子的孕妇本来就很少了,母子平安后谁还愿意留院观察呢?
农村人经济上都不宽敞,常常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半用。而在县城、医院,却举手抬脚都得花钱,这让省吃俭用的她和丈夫来说又怎么能支付得起。
事实证明,胡医生的猜测是对的。在春儿降生的第六天下午,刚拆完线,吴老太就催促着丈夫办了出院手术,用架子车拉着回家了。尽管因难产差点搭上了命,可既然大难不死,吴老太已没什么害怕的了。
“农家人,命硬着那!死不了的,这是老天给的照顾,要不这世上怎么抬轿子的总比坐轿子的人多呢?”吴老太这样想着,渐渐心也宽了,竟然就把春儿刚出生时异样给淡忘了。
而春儿,也在全家人的喜悦中一天天的长大。有着父母的呵护和哥哥的照看,春儿似乎比一般孩子长得更快。转眼间就已经六岁,该到上学的年龄了。
吴老太让老汉从镇上扯了二尺花布,一针一线地给春儿缝了个新书包,又买来了纸笔和其他文具,为春儿做好了上学的准备。春儿竟也缠着哥哥春喜问这问那的,激动得不得了,可是,她哪里知道,命运正在暗自酝酿着一个阴谋,将一双魔爪伸向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三、
吴堡小学座落在村口的宽阔地带的草甸上,依山傍水,风景很是优美。这座学校原本并不是学校,而是临近几个村庄与吴堡集资合建的戏楼,到了后来,由于不再时兴革命样板戏,才被改建成了一所小学,贴上三个面向的标语,供吴堡和临近几个村庄的娃娃念书。
当然,尽管名为吴堡小学,可学校却是只有一个教室、一个民办老师、三个年级的复式学校,学生上完三年级,就必须到较远一些的庙湾小学去上。
对于这种情况,乡里和有关教育部门也考虑过取缔,可由于几个村庄村民的一直反对,甚至联名上书,这才保存了下来。
当然经过那么几次闹腾,吴堡小学也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学生,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娃娃们要么被转入了庙湾小学,要么被转入了镇上或是更加正规一些县城中心小学。
春儿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春儿自然就得在吴堡小学念书了。然而,对于这样的条件,吴老太看得很淡。吴老太并不是不想送春儿去更好一些的学校,而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孩子念书并没有过多的奢望。
吴老太觉着,自己一家人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对闺女也就不再苛求什么了。女孩子家,自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是别人家的了,学那么多文化有什么用?再说了,吴堡小学离家近,上学接送都很方便,碰到农活多的时节,让娃娃自己上学、回家,大人还可以多干些农活,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春儿的小学生涯开始了。
在同龄的一年级十几个娃娃中,春儿的生月稍大些,便显得特别懂事。课堂上,春儿听得很是用心,领悟能力很是不错。在课后,春儿嘴巴甜,腿儿勤,责任心强,经常帮老师收发作业,帮助同学打扫教室,这样春儿很快便成了一年级的课代表,深得老师和学生们的喜爱。
记得有一次,忽然间天下暴雨,当时学校已经放了学,想到老师和同学们都已回了家,春儿竟然一路小跑到了学校,关好了教室的几个敞开窗子,避免了同学们的书籍和文具被雨水淋湿、浸泡,自己却被浇成了个落汤鸡,甚至感冒发烧到39℃,打针吃药好几天才痊愈。
对于这一点,吴老太自然是既心疼又骄傲,她觉着闺女能够凡事想着大家的,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一点就是她的秉性。
老吴家原本也是个大户人家,只是到了近几十年,在风云变幻中才没落了。可即便是原先的良田百顷,果园数处,鱼塘十亩,至今只剩下了三四亩薄田,只能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勤劳生活,吴老太一家却从没埋怨过政府。
照老吴头的话说,那叫“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天爷想让人人丁兴旺,丰衣足食,那摔跤都能捡到金元宝;可老天要是让人倒霉,那喝凉水也都塞牙缝,打喷嚏都能挣死人。像老吴家,在上世纪初叶的风风光光和现在的败落,也许是天意,怪不得别人。
可实际上,老吴头并不知道,在上个世纪初叶一直到49年全国解放,他的祖上曾经是远近闻名十恶不赦的大地主,刚在吴家被逼死的命案就有三、四起。而他的父亲就是在家产被没收后气愤不过,暴病身亡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场运动对这个曾经的大户造成的影响已日渐黯淡了,村子里能够记得那段往事的人已所剩无几,而且大都不愿意再旧事重提,只有几个爱嚼舌头根的婆娘对这陈年旧事割舍不下,时而提起。
有道是“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吴老太是个性情耿直的人,懒得去和那些婆娘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去说三道四,也更不会为那些怪腔怪调去生闷气了。反正嘴仗在别人身上,就让那些好事的人说吧。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四、
时如流水,在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春儿已经读完了三年级,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到了庙湾小学。和吴堡小学相比较,庙湾小学要更加正规一些,学校的老师大多是公办的,专业技能好、教学经验足,对学生的管理也要严格一些。
在小四年级的的两个班级中,春儿所在的四(乙)班由于闫老师治班有方,纪律、成绩各方面自然就成了全年级的佼佼者。对于学生和家长来说,按理说能碰上负责任的老师,这是件好事,可对于春儿来说,却并非如此。
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春儿工作学习方面都做得不错。可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春儿竟为班上极少数学生所嫉妒,甚至还被一些调皮的孩子欺负。
四年级的上学期中,班上一个叫熊辉的孩子因为没交作业被罚站,在那个年代,按理说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这熊玩意儿竟认为是春儿向老师提交了黑名单,告了自己的状才导致被罚站的,所以一直怀恨在心,并想伺机报复。
PS:戈哥哥,天涯哥哥,其实炖蘑菇很好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