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蛇吻(小说)
“如果春喜哥回来的话,我还可以供他上学呢。”春儿想到了哥哥,便去问妈妈。吴老太却只是又叹气又摇头地让她不用多想,说春喜想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春儿哪里知道,哥哥并不是妈妈亲生的,十几年来吴老太对这样的事守口如瓶,可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那个爱说闲话的婆娘,已经让春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今,距春喜负气离开这么久了了,可还是没个音信。
“男孩子大了,要有了自己的心思,你娘管不了,没办法啊。”吴老太搂着春儿,叉开一只手梳理着春儿的头发喃喃地唠叨着。
这原本似懂非懂的话,春儿却听得明白、透亮。春儿说:“娘,春喜哥会回来的,你不用替他操心;再说了,我也已经长大了,以后多干些活挣钱养活你。”
“傻丫头,你长大不出嫁了?你娘既然有儿子,又怎么能靠你养活,听娘的话,干活时小心些,你那病受不得伤。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娘就是再吃苦受累,心里都高兴。”
“娘……”春儿倚在了娘的怀里,脸上漾着幸福。她已经很久没过着这样的感觉了,病魔无情地剥夺了原本属于她很多东西,让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狭小。可就在此时此刻,她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宽广起来。
九、
二月二一过,南山区就开始有了降雨,尽管还是乍暖还寒,可天地间的草色已经泛出了绿意,阳坡处的迎春花甚至已经孕育出了鹅黄的花蕾,浅淡雅致,煞是可爱。
趁着吃过午饭,做花灯做得有些累了,春儿便给在里屋拾掇家务的妈妈说了声,挎着竹蓝,拿着铲子去自己午后的自留地去挖野菜。妈妈说,荠菜包饺子挺好吃的,春儿想去多挖一些,好让妈妈做一顿丰盛的荠菜水饺。
早春的午后,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也唤醒着嗜睡的万物。屋后的麦田就三四分地,荠菜不算太多,一会儿功夫就挖没了。看看框里所挖的野菜还不够一个人吃,春儿便打算到更远一些的二亩地去挖。妈妈曾经说过,二亩地地势平,土质好,庄稼长得好,野菜也应该不少!
慢慢地,春儿顺着一条坡度较大的田间小道向二亩地而去,可不知道怎么地,她忽然感觉到身体无力,双膝发疼,一阵发昏,竟一下子从坡路上滚下来,被一堆乱石拦住了,膝盖也磕破了,流血不止。而这一切正好被在附近干活的刘叔瞧见,赶紧招呼着人抱起春儿向镇上的卫生所跑去。
镇卫生所的医生赶忙对春儿进行了止血,可不怎么管用,春儿的腿部仍然向外渗血。没办法,医生在进行简单的处理,压迫止血之后,然后又帮着联系车辆送往了县医院。
县医院的急诊室,赵医生经过对春儿查体后,告诉吴老太春儿的病情,并要求春儿住院治疗,并告诉吴老太,说这样的病,费用可以免去相当一部分。
吴老太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已经不再在乎什么减免不减免了,她在乎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春儿。
事实上,对于春儿的病情和在生活方面的禁忌,吴老太都知道。所以在平日里,吴老太几乎不怎么让春儿出门,就怕被磕磕碰碰。只是日子一久,她觉着老是这样管着春儿也不是办法,这才允许春儿去屋后麦地里去挖野菜,可哪曾想到会这样。
“我可怜的孩子……”吴老太握着临时病床上春儿的手,低声的抽泣着,眼泪滴在在春儿幼小稚嫩的脸蛋上。
听到了母亲的啜泣声,春儿瘦弱的手却倔强地抽了出去,费劲地擎着要替妈妈擦去眼角的泪,然而,很可能是这一次出血太多,她的小手在空中无力地落了下。从床板到妈妈的脸颊就那么一点高度,可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无法做到,只能眨巴眨巴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涌了出来。
这几天,县医院的住院大楼已经人满为患了,这样的情形让从原来妇产科调来的领导李鑫主任忙坏了。这几年以来,县医院变化还真是不小!院里虽然像胡医生那样德高望重的医生已所剩无几。然而,医院引进了新的设备,也招聘了一些年轻的医生,医院医生、护士的工资待遇却提高了不少。
对于春儿这样的病人,李主任还是有印象的。血友病本来就不很常见,再加上春儿又是他当年参与接生的,他理应帮春儿搬进正规的病房。可不巧的是,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病毒性感冒最猖獗的时段,而且这几天以来,给他打电话请求预留病房的熟人实在太多,这样一来,似乎春儿一连一个星期,就只能住在楼道的临时病床上,而且在当时看来,似乎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然而,他不知道,就是这种似乎还不错的条件,让本来就体弱的春儿又患上重感冒,一直发烧到近四十摄氏度。而且,这次由于感冒还引起了一些并发症,使得春儿在医院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完全把生活刚有些眉目的家庭拖入了无底深渊。
该是春播的时间了,吴老太仍在医院里照顾着春儿,自家的庄稼活刘叔、田婶他们大伙已经帮着干的差不多了,这让她的心里宽慰了不少,可住院费却再次让她感到了为难。
为了给春儿治病,吴老太已经变卖了家里值钱的物件,甚至还有丈夫当年给自己的首饰,可这些就好似杯水车薪,永远也无法填平高额的费用。
于是又一次,她去办出院手续,想接春儿回家。住院部李主任看了看结帐单和住院证明,将日期改动了一下,然后就签字准许了。
城里人喜欢用阳历,可能住院证明日期有误吧!吴老太本来就不怎么识字,看到后也没细想,就收拾了东西,搭了辆回南山村的手扶拖拉机回了家。她哪里知道,对于大病国家减免费用这一项政策,李医生这一改动中有着什么样的道道。
十、
候鸟南飞,落木萧萧时,南山区的秋收基本上已经结束,差不多该种冬小麦了。可吴老太家种的萝卜、白菜才刚刚收获完毕。
自从出院以来,春儿的身体出血基本上是控制住了,可身体已经及其孱弱,连行走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谈像以前那样帮干家务、扎花灯、做风筝了。这样一来,照顾春儿和干地里活就只有吴老太一个人侍弄了。尽管好心的邻居们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帮忙,可更多的事情还是一个人承受。
吴老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怯弱和懈怠过。她知道,春儿在这个世界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她只能把愁苦埋在心里,尽可能让孩子看到生活中更多的亮色。
吴老太不断地托人打听着省城医院擅长于专治此类疾病的专家,想着尽可地减轻孩子的痛苦,同时,她也尽可能地多呆在家里家,陪着女儿说说话,搀着女儿去串串门儿,看看秋日里美丽的朝霞,听听傍晚时动听美妙的天籁之音,倾注一个做母亲本能地爱。
可是坏事往往是接踵而来,委托去省城里的人一个个回来了,每次谈到专家们的说法,都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好像是事先约好了似的,这无形中使得吴老太更加不安和沮丧。可她仍然不大相信,总是幻想着奇迹的发生,幻想能听到这一方面的好消息。
在吴老太的臆想中,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奇迹还是没有出现,可春喜总算是有了消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春喜的确去了广州,可由于人生地不熟,竟然落入了一个犯罪集团,被人控制着去参与了一些非法的勾当。
在这期间,春喜试图逃跑过,可被抓回去后被打得遍体鳞伤,便不再敢有非分之想,成为了为该团伙老大跑腿的一个马仔。
前年,在广州的一次严打中,春喜所在的团伙被彻底捣毁,团伙头目因犯有命案罪行巨大被判了死缓。春喜也因参与斗殴,罪行较轻被判处两年监禁。出狱后,因没有颜面回家,便暂居广州,跟随着一帮拾荒者靠拾荒谋生,后来又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去了一家建筑公司。
在建筑工地上,因春喜犯有前科,工友们起初都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来往。可时间一长,大家才发现这孩子虽然话语不多,胆小、腼腆,可心地善良,聪明好学。于是,建筑队一位好心的工友便决定帮他,把扎钢筋的技艺传授了给了他,两人成了好兄弟。
从那以后,春喜也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接纳,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乐于助人。而且,就在去年夏天,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春喜和一位工友还营救了一位在河边嬉戏时不慎落水的儿童,成为一位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受到了当地政府的嘉奖。
对于春喜的进步,认识他的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而这其中,就包括一个同在广州打工的女孩子小倩。
小倩和春喜同县不同乡,比春喜早两年出来,在一家美发店上班。在春喜见义勇为事迹被报道之后,小倩对春喜便产生了好感,两人开始交往,并走得越来越近。可是,随着相互了解的增多,两人的感情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在小倩看来,她可以接受一个犯过法的人,但绝对不能接受有身患绝症的病人的这样一个家庭。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提出分手。
对于小倩的选择,春喜没有更多地解释,只有默默地隐忍和接受。在前几年,若是有人对母亲和重病的妹妹有不恭之词时,他必定会气得眼睛发红,青筋直冒,狠揍那个那人一顿,可是这一次,他忍住了。在外几年的历练已经使他稳重多了,知道怎么样来更好地处理一些看似棘手的事。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可对于一段已经无法弥补的感情,他又能怎样?名誉,金钱,容貌,权贵,誓约,理想和现实,在这道包括了诸多选项关乎婚姻的答卷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到底取决于什么,情况不一而足,因人而异,更何况感情的维系不是一个人的事。
社会就是一所大学,对他来说,他还有好多东西要去学,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比如说现在,他要抛弃自己所谓的颜面,回到母亲和妹妹身边去。春喜知道,尽管吴老太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可毕竟也养育了自己十几年。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要肩负起一个男子汉应付的责任,他要拼命地工作挣钱,给妹妹瞧病,报答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母亲,把这个在风雨中几乎残破的家支撑起来。
离家这么多年过去了,春喜之所以没有给家写过一封信,是因为羞于自己的误打误撞和失足,害怕让家里人担惊受怕。
如今,看看年关已近,春喜忽而百感交集。羞愧、思念、感激和勇气充斥着他的脑海,已经使他归心似箭了。而此时此刻,吴老太和春儿也正在眼巴巴地瞅着他回来。
十一、
进入腊月份,过了腊八节后,人们已经嗅得着新年的气息了,吴堡村在外打工的那些一些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吴老太和春儿整天依在门框边瞅着盼望着,可从腊月初八一直盼到二十三谢灶王爷,还是不见春喜的影子。到了腊月二十八,当吴老太在家家开始开始蒸馒头时,村里的小孩子跑进来通风报信,说春喜回来了。
吴老太连手都顾不得去洗,就迎了上去。在灶台烧火的春儿也扶着一把木凳子,站立了起来,去迎接哥哥,果然是春喜回来了!
三五年的功夫,春喜没怎么变,而相比之下妈妈却显得苍老了许多,妹妹也比以前更加清瘦、孱弱。看到这些,春喜忽然感觉到特别愧对这个家。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扑簌扑簌往下掉。
“喜子,回了家就高高兴兴地,别眼泪巴巴的,你妹妹看着呢,咱得有个哥哥的样。”吴老太边叨叨着边去给春喜弄吃的。
“嗯……妈。”听到妈妈的数落,春喜擦了擦眼泪,简单地换了身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身驼绒棉衣,一件红色的羽绒风衣和几本春儿所喜欢的《少年文艺》,送给了母亲和妹妹,并催促妈妈和妹妹把衣服穿上看看。
“妈老了,穿啥都一个样,”吴老太看着那身碎花棉衣,嗔怪地说了声,随手放在了箱盖上,然后拿起了那件红色的风衣向屋内走去,春喜也跟了进去。
听见哥哥和母亲的说话声,春儿坐直了身子,下了炕,在妈妈的帮助下换上了新衣。然后扭着身子这瞧瞧,那看看。霎时间羽绒风衣那鲜艳的颜色似乎一下子映红了她的脸庞,衬托出了她的青春和靓丽。
“嗯,这件衣服真和你妹妹的身架,颜色也挺好的。”吴老太赞许地对春喜说道。
“娘,这衣服有些大,要小一些就好了。”春儿低声嘟哝道。
听到妹妹的挑剔,春儿感到有诧异,明显挺合身的衣服,怎么妹妹说好大?他看看妈妈,再想起妈妈刚才的举动,这才明白,妹妹是不想让他为她花这笔钱。很显然,妹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丫头了,病痛和苦难尽管削弱着她的身体,却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智——她比以前更加明白家里的难处了。
“傻孩子,你的个子还要涨啊,大点不正好么?”吴老太轻轻地用手指戳了一下春儿的额头,伸出胳膊把春儿搂在怀了,眼眶却有些湿润了。
是啊,女大十八变啊!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要是没有这种绝症的话,那么她就会去上初中、高中、甚至是上大学,然后是工作,结婚生子,走一个女人该走的路。可眼下……吴老太不敢再往下想,她让春喜扶着妹妹到了里间的炕上去休息,又重新在开始侍弄放在案桌上那些面团,春喜则接着去烧火。
春儿则垫着被褥靠在炕墙上一边翻阅着哥哥送她的书籍,一边听着哥哥和妈妈说话,思想好像随着看着妈妈手中的面团变幻着形状和灶台上云蒸雾罩升腾起来,往昔的一切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PS:戈哥哥,天涯哥哥,其实炖蘑菇很好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