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情感小说 >> 南山上的孤坟

精品 南山上的孤坟


作者:钱江晚潮 秀才,1361.6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03发表时间:2014-08-20 16:54:27
摘要:一九九0年写的短篇小说

每到清明,我远在杭州工作的二叔都要回河南老家来,去南山上坟,这是我记事都有的事情。我问过奶奶,南山埋的我们家什么人?奶奶总是长叹一口气说;“小孩子打听这些干啥?那是你二叔的事情。”再问她就什么也不说了
   今年又到清明,已是而立之年的二叔又风尘仆仆从杭州回来了,他见了我关切地对我说:“小芸,你今年已是高中生了,高中阶段可是你人生的关健,你要好好把握呀,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书,你要认真地读呀!”说着他把一摞书籍递给我。
   我接过书感动地说:“二叔你放心,我决不辜负你的期望。”我停顿了一下又说:“二叔,明天是清明节你又要去上坟了,这南山埋的我们家什么人?你能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这些吗?我迟早会告诉你的。”他脸上的神色一下黯然起来,我也不便再问了。
   当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决心第二天悄悄跟二叔到南山去,非要把这个谜解开不可。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早早起了床,漱洗后拿了本书坐在院当中,边读边留着神。这时二叔住的房门打开了,他在屋内已作好了准备,他身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衣,红色的领带;头发梳的油亮,皮鞋擦的黑明发光,手拎一个带盖子的竹篮,那里边一定是祭品了。此时我眼中的二叔潇洒倜傥,他这不是去上坟,倒象去赴约会情人。
   他看见我坐在院子里,神情略显楞了一下,我忙说:“二叔早!”他“嗯”了一声就往大门外去了,我等他走了几分钟,就也出了门,远远地跟着他。
   清明节的早晨,在溫暖和煦的朝阳下,到处是一派清新的春意,青的山,綠的水;飞在天上的鸟,跳跃在山涧的野兔,都显得生机勃勃;滿山一簇簇盛开着的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更把有着美好传说的风后岭装扮得妖娆妩媚,柔和的风吹在脸上,扑鼻而来的是芬芳花香,真使人心旷神怡。
   我远远地瞄着二叔的身影,跟他穿过一道道小溪,翻过一架架山梁,终于他在南山桃林里的一块草坪上停下来,我紧紧跟上去,躲在一棵大柿子树后面,看他做什么。
   这块草坪上有一个长满了野花的小土堆,如果不是二叔在它前边摆上供果,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一座坟。二叔点燃了烧纸,一缕青烟在草坪上袅袅升起,他默默肃立着,双手合十,低着头作了几个揖,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稿纸,捧在面前,深情的、声音轻轻的读着:“珍珍,今天是一九八九年的清明节,是你离开人世的笫二十个清明节,二十年前的二月十九日,那个阴霾沉闷的日子,你孤单一个人,怀着冤屈,怀着愤懑,投井诀别了这个世界,用死,用你鲜花般的生命,同邪恶抗争……”
   他读着、读着,声音哽咽了,最后无力地瘫在地上,双手扒着坟堆哭出声来了;我顾不了许多啦,忙走上前拉起他的胳膊劝着他:“二叔,人都死了二十年啦,你再伤感也没用,你要保重自己呀!”我虽这么劝二叔,可我知道了这坟里埋的是二叔的情人,也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傻姑娘,你知道死去的人和你二叔经历过的那个时代吗?你知道痛苦和忧愁的滋味吗?小芸,你不是想知道这坟里埋的是什么人吗?这是我那些年代记的日记,你看吧,你会知道这一切的。”说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磨破皮的日记本递给我:“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问问奶奶和村里上年纪的人,他们都会告诉你的,小芸,你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捧着日记本,怀着沉重的心情,踩着蜿蜒不平的山路往村子里走去。这以后我仔细地读完了二叔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零年三年的日记,又访问奶奶和村里人,二十年前我们桃花村里发生过一起悲惨痛苦的事情。
   那是公元一九六八年的冬天,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
  
   在县城通桃花村的大路上,走着一对无精打采的男女青年,他们一个是我二叔姚刚,一个是和我二叔青梅竹马长大,又一同在县高中读书的郝珍珍。他们那时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背上揹着同军人一样用带子打着的揹包,身上斜挎着军用书包,还戴着军帽,完全一对退伍军人的打扮。
   珍珍是我们村郝大伯家的大姑娘,十八岁的她,长的柳眉凤眼,凤姿绰约,穿着一套紧身的军装更显得落落大方,婷婷玉立。她和我二叔这是从县城往家走,那个时侯县城到村里不是柏油路,也不通公共汽车,近四十里的路程只能步行。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
   “刚哥,为什么现在初中、高中都要停办?学生都要上山下乡,我们的学生时代就这么结束了么?我们的前途,我们的理想就这么算完了?”珍珍困惑地不甘心地说。
   “这谁能解释呀!文化大革命,革的红卫兵小将们连书都读不上了,这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有什么两样呀。”二叔把脸仰向青天,他只有向老天发问了。
   “刚哥,也不要太灰心,上山下乡大会上工宣队领导不是讲学校还是要办的吗?如果我们能有学习读书的机会,可不能放弃呀,冯老师同我们送别时还一再嘱托,学校停办只是暂时的,不久将来初中、高中,大学都还是要办的,他多么希望我们都成栋梁之材。”
   是呀,二叔怎能忘记他们的冯老师,冯老师是教文学的,他的老家在登封县农村,由于学校停办,教师也要回原藉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上山下乡誓师大会结束后,冯老师也已打好了回老家的行装,但他忘记不了他寄于厚望的我二叔,他送二叔和珍珍到县城西关的双洎河桥上,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记准一句话,无论什么朝代,知识是建国之宝,只要有知识总会有用武之地的,你看这桥下奔流的双洎河水,有时会有逆琉,会有漩渦,会使一些意志薄弱者随波逐流,我希望你们不是意志薄弱者,不会沉沦下去,不会放弃知识,要坚持自学,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真理,我期望着,等待着,那怕是十年、二十年。”
   “珍珍,我们在一个村,咱们回乡后,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我们不能让冯老师失望,让青春年华失望。”二叔充满信心地说。
   说着话,他们的脚步加快了,离那绵延起伏的风后岭越来越近了,在凤后岭的山半腰,处处是桃林的桃花村就是他们的家乡,家乡正敞开母亲的怀抱迎接自己的儿女。
   桃花村头,乡亲们都湧在村口,他们看到生机勃勃的二叔和珍珍回来了,都迎上去,这个接揹包那个拿兜子,好象是接荣归故里的功臣,弄得二人怪不好意思的。也是的,我们桃花村祖祖辈辈能到县城读高中的,在这庞大的风后岭上那就是秀才呀!
   年长的柳二爷拉着他们二人的手,亲切地说:“乡亲们知道城里的高中停办了,你们还可以自学吗,千万不要丟了书本,你们是落回桃花村的一对凤凰,落回来是暂时的,你们最终还是会飞出去的。”
   回村后,村里照顾他们,让他们一同去南山管理几亩桃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转眼他们回村有几个月了,单调枯躁的乡村生活使他们多么想找书看呀。一天珍珍愁容滿面的对二叔说:“刚哥,我简直受不了啦,再这样过下去人都会憋疯的,我们去那里找点书看吧。”
   “我咋不是也这样呀,可去那里找书呢?书店里清一色是毛选四卷,马、恩、列、斯著作,那些老书都被当作封、资、修被破四旧大火烧光了,烧得连学生课本也不留,在这书荒时代,可去那里找书读呢?“二叔无奈地说。
   这天中午二叔兴冲冲地跑进桃林,对正在修剪树枝的珍珍喊:“珍珍!珍珍!好消息,我找到书啦!”
   珍珍从剪树的梯子上跳下来,急切地问:“你在那里找到的?”
   “山下李林村的李强你知道吗?他有好多书,他这个机灵鬼是在烧书的前夜,钻进学校图书馆,挑拣了一麻袋出来,哎,我们那时怎么没想到呢。”二叔太感叹了。
   “哟,这下太好了!”珍珍欢喜得拍起手来,又蹦又跳,如同山涧跳跃着的小野兔,突然她停顿下来,似想起了什么,她右手拍了一下脑袋说:“哦,对了,我妈让我給你捎好吃东西还在口袋里呢。”
   “啊!你妈让捎给我的,是什么好吃的?”
   “你别急,你要先把眼腈闭上,让我塞进你的咀里你就知道了。”
   二叔真的闭上了眼,张开了咀。珍珍从口袋里掏出的原来是两颗剥了壳的咸鸡蛋,她把一颗鸡蛋囫囵的塞进二叔张开的口里。
   二叔不知道是颗囫囵鸡蛋,猛地一吞,“啊呀!”他一口吞下去大半个,噎得他“啊”了大半天,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珍珍看二叔噎的怪样子,忍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来,笑得腰弯下直不起来。
   二叔气得伸手去拉她到腰长的头发辮,她如泥鳅一样滑溜跑了,二叔一把没抓着就去追她,边追边喊:“我叫你使坏,抓住你非把你打扁不可!”
   他们一个追着,一个跑着,一个笑着一个喊着,如同两只撒着欢的山羊羔,整个南山,整个桃林,都是两个年轻人的欢笑声在飘散,在回荡。
  
   后来他们果真在李强那里借回了书,他们如饥似渴地读着,两人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游弋,就这样无数个乡村的日日夜夜打发掉了。
   冬去春来,他们回家乡有半年多了,一天参加罢贫下中农会议的珍珍兴高采烈地跑回到桃林里。那个时代农村阶级等级森严,贫下中农是共产党依靠对象,对于党的方针政策是有优先知情权的。由于我们家是中农成份,是共产党团结的对象,只能知道贫下中农已经知道的事情,地、富、反、坏、右包括他们的子女在政策方面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珍珍老远就招呼二叔:“刚哥,有好消息啦!”
   “看你高兴的,有什么好消息?”
   珍珍上前一把拉住二叔的一只胳膊,摇着激动地说:“咱们县一中改为五七学校啦。”
   “怎么?办成五七学校,什么是五七学校?”
   “就是要学文化,还要学工、学农。”
   “那怎么个上法?还要我们回去上吗?”
   “不一定,去上学的不叫学生,叫学员,一律由贫下中农推荐,象我们两个被推荐上才能去上,这推荐名额是按生产大队分配的。”
   二叔一听大泄气,自己家是中农,贫下中农会推荐他吗?不过珍珍却很有推荐上的可能,这样也好呀,他对珍珍说:“你有推荐上的可能,我们两个只要会有一个重进校门也不错。”
   “你别灰心吗,你要上不上我也不会去上,现在都兴走后门,我们也找找人送点礼,兴许我们两个都会上哩!什么事情都是事在人为吗。”珍珍很有信心地说。
   于是他们四下打听,当时负责生产大队教育工作的是一个看水库的光棍汉,姓白,是县水利局的临时工。因为文化革命中,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一个生产大队几千口人,贫下中农有的是,而能沾上工人阶级边的非他莫属了,所以一个生产大队几千口人教育大权就由他掌握了。
   水库离我们村有三、四里的山路,这天晚上珍珍喊上二叔,二人边走边商量,“我们怎么见他?见他怎么说?”珍珍担忧地说。
   “不要着急,妈妈给我买了一条香烟、一瓶酒,听说这个人最喜欢这两样东西,他只要收了东西,事情就好办了。”二叔拍了拍挎在身上的书包充满了信心。
   三、四里山路走了个把小时才到,他们登上水库宽阔的大坝,望着在黑夜中闪着银波的水,又有柔和的轻风抚面,他们心里舒畅极了,好似他们已手搭上了求知的大门。他们在忐忑中敲开了光棍汉的门,门开了,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楞了一下,瞪着疑惑的目光看着这两位青年学生。
   二叔忙递上一支香烟,自我介绍道:“白主任(当时管教育的叫教革委主任),我俩是桃花生产队的,我叫姚刚,她叫郝珍珍,我们都是县一中六八届的学生,回乡几个月了也没来看看您,太对不起啦。”说着,二叔把书包里的烟酒掂出来放在他的桌子上,“这点小意思,表示我们对您的敬意吧!”
   “哎!这是那里话,快坐,快坐!”这个白主任顿时眉开眼笑。在昏黄的油灯光中二叔观察这位人高马大的白主任长的并不难看,只是一双眯缝眼老停在珍珍的身上。
   “有什么事情你们就直说吧。”白主任发问了。
   “我们来问五七学校招生的事。”珍珍回答。
   “哦,是关于上学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叫珍珍,过罢年二十岁,我看过县一中的老档案,基本符合推荐条件,你放心好啦。关于姚刚,也是推荐对象,就是你家的成份不太革命,不过重在个人表现,我们会研究的,这样吧,定下名额后再通知你们,就不要着急啦。”
   事情就是这样了,二叔和珍珍告别了白主任回家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关于上学的事还没有消息,这天白主任突然来到珍珍家,珍珍刚好在家,她和母亲忙热情地招待,又是炒腊肉又是打酒,着实忙了半天,等白主任酒足饭饱以后,他才神神秘祕地说:“珍珍,为你能上学我可是真出力了,今天下午你去水库把入学通知书拿回来,你不要让姚刚知道,我有话给你说。”
   “白主任,有话现在说不好么?”
   “这有关政策问题,先要对你讲清楚,你是贫下中农后代,是代表全大队贫下中农去上学的,不给你讲清楚行么?”说罢起身走了。
   珍珍心事重重找到二叔,向他讲了这件事,看怎么办?
   二叔沉默了一会说:“你一个人去吧,大白天他敢怎么样?”
   珍珍忧郁了半天,看了二叔一眼说:“那好吧,我去看看再说。”
   下午半晌,珍珍忐忑不安的赶到水库,一上水坝,那个白主任就喜滋滋地迎了上来,“珍珍,你来的好快呀,快到屋里坐。”
   到了屋里,白主任殷勤地给珍珍拉了张凳子,珍珍不坐站立在门口,“白主任,你不是让我来拿通知书的吗?快给我吧。”

共 9326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二叔为什么每年都在清明时节祭拜一座孤坟?在作者设下的这一悬念中,主人公珍珍和姚刚的爱情与遭遇一点一点呈现出来,让读者深深地感受到一份为爱可以牺牲一切的爱情,感受到一场让人叹息的时代悲剧。文革时期所有学校停课,幸好不久又办起五七学校,这让辍学回家又求学若渴的珍珍和姚刚兴奋着,然而主管领导却是个贪色鬼,为了爱人,聪明的珍珍把自己置于险境与之周旋,终究是难逃魔掌,结束了花一般的生命。这是姚刚铭记终生的痛,是那个时代的悲哀,更是对那些以权谋财、谋色野兽的控诉。作品情感饱满,文字生动细腻,欣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8210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08-20 16:58:08
  跌宕的人生,悲惨的故事,感叹啊。问好钱江老师。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