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江南烟雨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江南】因抑郁症自杀的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副所长许春城(散文)

精品 【江南】因抑郁症自杀的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副所长许春城(散文)


作者:爱在无言 进士,8962.6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46发表时间:2014-10-12 09:54:25

1982年6月6日出生于新镇望乡区南三小巷37#一户普通城市平民家的许春城算不上一个好学生,虽然他喜欢读历史人物传记,喜欢上历史课,听历史老师谈古说今,常常替那些末路英雄感慨,为那些时势人杰兴奋,却常常逃其它课目的课。除了历史课,许春城其它课目的考试成绩常年在全班倒数几名徘徊;不过,他是一个公认的孝子,从不惹事生非,所以才会听从父母的劝告,穿上军装。那个时代,X城地区,尤其是相对闭塞的新镇还很传统,基本上算是子承父业。许春城的几位同学初中刚毕业就有了工作,父亲在食品公司的秦绪亮成为食品公司的职员,母亲在石油公司的窦智孔到了加油站,还有两位父母在政府工作的同学则选择就读萧镇高中,准备三年后考大学,然后进入公务员系统,而没有任何根基的许春城只能听任父母的安排,于1980年从军,期待改变命运。
   2000年4月15日,当他得知已过花甲之年的父亲病重,当天夜里向不允许他擅自离队的班长王逢振丢下一句话,翻过两米高的院墙,听着哨兵喀嚓拉响枪栓,没入黑暗之中。4月16日凌晨等他赶到新镇人民医院,却被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七名如临大敌的警察捉住,押送回孟浪镇军营,关了半个月禁闭;等他走出狭小的禁闭室,接到电话,才得知父亲己于4月23日不幸病逝。愤怒的许春城只穿件衬衫,站在寒冷的军营里向王逢振咒骂了将近半个小时,发誓一定要整死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杂种,然后当夜再次逃出军营。不过,四天后许春城返回部队,并没杀掉王逢振,王逢振也没再关他禁闭,他们俩人似乎相安无事。此后半年期间,许春城七次提出复员,却被七次驳回。2000年11月19日,王逢振通知他到排部谈话,他以为什么厄运在等待自己,所以才会满脸怒气,决定鱼死网破般和那些高高在上者对抗,结果却因祸得福地被保送至萧镇警察培训学校。
   十一年后,许春城坐在流徙镇看守所的档案室里,还琢磨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走了狗屎运,居然平步青云地进入仕途,成为令无数平民子弟羡慕的候补军官。因为X城地区面积有限,人口又少,所以警察学校专门辟出一个特殊班,用作培养自卫军军官,著名的陈虎,及被指为纂权者陈子媚曾先后做过该校校长;而这个特殊班,并不是哪位平民子弟想读就读的,仅仅学习成绩优异是无法进入的,还需要一系列的政治表现,诸如忠于执政团体,热爱X城,等等。
   利用十一天假期分别和三个姐姐长谈了一番,决定要抓住这个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正是在这次谈话中,他才得知当初自己能成为一名军人,多亏父母悄悄塞给那位负责征兵的军官五千块钱。安顿好母亲,拿着那纸通知走进巍峨恢宏的萧镇警察学校,在开学典礼上聆听了校长郑尘的演讲,胸膛里澎湃起伏,觉得自己已成为X城的保卫者。但第一个月,他险些没撑住。那些教官,魏无为、巴斯仁和德保庆就像从地狱来的凶神恶煞,挥起纪律的铁鞭,常常将他们这些新学员从睡梦中吼醒,子夜时分进行长途拉练,从萧镇徒步跑到孟浪镇或大港镇,然后搭灶做炊,匆匆吃过晌饭,稍事休息,规定必须在日落前赶回萧镇。经过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六十七名学员被淘汰了二十九名,许春城的体重也由120斤骤然降至93斤,变得又黑又瘦。开学第七天以后的每一天,许春城都想当逃兵,逃离地狱般的环境,但每次都强忍住,心里默念着要再坚持最后一天。不知不觉,一个半月过去,第四十六天清晨教官没来折腾他们,一位名叫吕呈祥的军事理论教官把他们领进教室,进行拆卸枪支的讲解与训练。此后即便经过三个月的理论学习,他的体重依然不见增长,暑假假期回到新城,他的姐姐们险些没认出来,而他的母亲更没认出他。
   一年后,2001年8月许春城以特殊班第十九名的成绩毕业,军衔为准尉,先被分配至武运镇,担任见习排长;2002年10月被调至孟浪镇,成为王逢振的上级。2004年6月,经过第九次转业申请,许春城转调至地方,成为曾关押过诸多风云人物的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副所长,负责档案管理。X城地区的监狱制度和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不同;在X城没有监狱,只有看守所,虽然在1949年之前,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的正式名称曾为流徙监狱,但陈平阳讨厌监狱这俩字,通过一次司法扩大会议取缔了监狱这个名称,更换为模范看守所,其功能却丝毫没有改变;正基于此,陈平阳才自豪地对外宣布X城地区不存在监狱,也不存在犯人,可以和唐太宗或者殷汤相媲美。2004年7月,许春城在看守所附近租了套民房,雇了位保姆,将母亲接了过来,以尽孝道。转业到地方的许春城并不尽职尽责,迟到早退,一点儿也没有军人雷厉风行的素质,所长陈浩找他谈过两次话,他却丝毫不见收敛,最终对他很无奈,只好在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时发发牢骚,说这个许副所长是大爷,看守所资料室就是养大爷的地方。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看到儿子有出息而惊喜过度,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原本身体就不好,搬到流徙镇不到半年,许春城的母亲就去世了。保姆发现她断气,是2005年1月7日上午9时40分,她平静地躺在一张价值七千元人民币的大床上,满脸安祥的模样;此刻恰恰,一缕阳光从窗外洒到地板上,似乎要刻意驱逐走室外的寒意。平时那个时间,勤快的她早醒了,惟有那天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屋子弥漫着一股阴森气息,令保姆胆颤心惊。接到电话,许春城匆匆赶回,还没进屋就大叫两声“妈”,然后跪在床前号啕大哭。
   经过七天不分昼夜忙碌的白事,许春城已经精疲力竭了,浑身上下就像脱了骨,瘫软在床上,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一个月后,他将母亲生前的遗物处理完毕,就搬着行李、一皮箱换洗衣物、几册书籍,和一本相册搬进看守所,然后一头扎进档案室,埋头工作。此后将近六年时间,他的生活周旋在会议室、资料室,拒绝走出看守所,哪怕他的三位姐姐哀求他为了繁衍后代而去相亲,哪怕他的一个外甥请求他帮忙安排工作,哪怕2009年11月因系列文章《X城女王的兴盛与终结》而获得亚洲汉语最高纪实文学奖尔培哥奖(每隔三年颁奖一次,每次仅有一名获奖者,许春城为第十三次获得此项殊荣的汉语写作者),他的双脚也没踏出看守所大门,仅仅委托老班长王逢振在萧镇举行记者招待会。许春城之所以委托王逢振代表自己,一是因为他认为老班长可靠,二是他压根儿就不认识别的什么人;本来他想委托三个姐夫当中的一位,可再想想,不妥,因为他的姐姐姐夫都没什么文化,他怕他们在那种场合说错了话。而许春城的这种淡泊态度曾令外界怀疑他本身是个莫须有般的虚拟人物,怀疑王逢振就是许春城,或者至少是一个创作集体的联合笔名,因为单凭一个人,或几个人是无法搜集和掌握如此巨大的信息量,尤其是一些首次披露的材料。直到香港著名《贰周刊》的徐怀钰女士来到流徙镇,辗转走进看守所档案室大楼,来到许春城面前,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嗅到书架间散发一股股尘土与霉菌的混合味道,这才确信第十三届尔培哥奖获得者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禁心生敬畏,认为自己有幸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师。
   其实,2008年10月27日之前,流徙镇档案室的办公环境的确只有一室大小,不足十五平方米,人员也仅有三人,一男两女;而自1903年流徙镇看守所成立以来所有的文字资料,包括犯人笔供、犯人及管教人员资料,甚至是由于种种原因某些犯人留下的日记书籍等悉数堆积在四间总面积达三百平方米的仓库里。那四间仓库阴暗潮湿,年久失修,其中三间房顶每逢下雨就会漏雨,许多资料因此霉烂,残破,正给时光逐渐吞噬。2005年4月12日,许春城独自一人打开靠近看守所东侧的三号仓库,在团团霉菌味中整理着被麻绳捆起的资料,还没整理完十分之一,一群老鼠吱吱地窜出来,吓了他一跳,这才发现许多泛黄的纸张已被老鼠啃烂,或者成为它们的窝,或者进入它们的胃肠中。于是,此后的一年半年时间,他领导两位女下属清理仓库,向上级汇报,写申请,要求划拨款项建造一座文档资料中心;2006年7月,他的呼吁终于引起领导重视,X城市政府及文化局批拨一笔款项,来保护这批被久已忽略的资料文件,只是六年后,2012年廉政部门审计该项专款应用情况时发现,划拨的款项有一部分被挪用,在靠近第一模范看守所三公里处修建了看守所管教人员住宅楼。
   流徙镇看守所的资料可以说浩如烟海,其中部分文字更如同迷宫令人费解,例如第C4107785号文件鬼画符般的字迹(六册扉页印着伟人革命语录硬壳日记本的日记),第C9000012号文件莫名其妙的一个圈在黑色圈子里的繁体“陈”字(一页边缘锯齿状的小学生算术本上撕下的纸)。许春城以前人所没有的耐心以自己所好划分为ABCD若干类,A代表重要人物和重要事件,B代表完整资料,C代表有疑问的文字,D代表可以忽略,E代表有待整理。
   两位女下属非常佩服许春城充沛的精力,也对此感到不舒服。他不分昼夜地工作,使她俩疲惫不堪,也令她俩抱怨不已,指出那些霉菌味儿的纸张很可能带有病毒,包括曾经肆虐X城地区的肺鼠疫,因为毕竟旧纸堆里发现了鼠窝。最终,四十五岁的赵丹霞提出退休,二十七岁的文英请求调离。对于下属们的意见,许春城却毫无感觉,他每天废寝忘食地翻阅那些散发着霉菌味的旧资料,做笔记,或者干脆牢记在脑子里,似乎他一生的兴趣都在于此。2008年11月的一天,正在整理资料,摘录文件的许春城抬头向明亮的三号档案室外张望,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这才知道赵丹霞提前退休了。新来的两位武警分别是文昌镇的余东和新镇的白晓炜。许春城默默将他俩的档案登记入册,用蓝笔标注上B和F,用红笔标上阿拉伯数字2,然后递给文英,又继续戴着白手套专注于那堆常人不能忍受的旧纸堆。
   自从母亲病逝,许春城似乎变了个人,不再关心周围的现实,反倒认定原本应该丢弃的废纸堆是他全部的生活。面对感情日趋淡薄的部下及同事,接替陈浩的新任所长刘青秋特意从萧镇请来精神科医师,悄悄为他做了测试,却发现他仅仅有轻度抑郁,其它方面并无异样,于是只好任由他继续和那些废纸堆为伍。
   为许春城做过心理诊断,刘青秋代表上级领导和他长谈了次,明确指出那些珍贵历史资料属于全社会,属于X城地区的公有财产,婉转告诫他不要公器私用,发表文章要注意影响,要顾全大局,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负面政治影响,也不要以此为已谋利。听过刘青秋的长篇大论,许春城一言不发,站起身推门而去。十几分钟后,刘青秋正挟着酸气向领导汇报,许春城满脸气愤地拿着张中国银行的银联卡,啪地拍在桌子上,顺口说出一连串数字,告诉刘青秋这就是《X城女王的兴盛与终结》一书的稿酬,然后又气横横地摔门而去。
   余东和白晓炜不能忍受许春城的古怪,他俩常常被训话,以至于若干年后还心有余悸,提到许春城还面露惊恐,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透明的幽灵。只有一度试图调离岗位的文英能够摸透他的脾气,每天戴着白手套,把那些陈旧泛黄且又发霉的纸张当作宝贝。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才有一种流言,暗指已育有一子、已有家庭的文英是许春城的情妇。2011年9月19日,文英的绯闻事件达到一个高潮,她的老公,流徙镇的一位小学教师领着十几位亲朋气冲冲地来到第一模范看守所,吵吵嚷嚷地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要向刘青秋讨个说法;在那份亲子鉴定报告里,文英的老公并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一时之间,大家都怀疑起许春城,认为他就是那位不知羞耻的罪魁祸首,认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过,一个月后另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却证明许春城和文英的儿子没有任何关系。但大家还是继续怀疑他,认为也许是报告做错了,也许刘青秋有意在保护他,尤其文英的老公,胸膛里涌动着武松般的英雄气概接连在看守所大门外守了十九天,为的就是能够等到许春城,然后用一把斫骨刀杀掉这个奸夫。
   如果不是刘青秋的拦阻,没准儿许春城会破天荒地踏出第一模范看守所,和文英的老公拼命。站在看守所大门旁那个高耸的岗哨上,居高临下望着徘徊在不远处的男人,许春城激动不已。他一度走进所长办公室,面红耳赤地解释,二十九岁的他至今还是处男,从没碰过女人,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儿子?!但没人听他的解释,觉得他欲盖弥彰,觉得他心虚。当然,那些日子被刘青秋保护起来的还有文英。面对那个暴怒的男人,身着警装的文英不敢回家,更不敢向他解释,只好日夜都呆在看守所里,吃在食堂,住在单身宿舍,就像一位服刑的犯人。
   也就在绯闻事件之后不足半个月,2011年10月2日,许春城的第二部著作《死亡真相》正式刊行。这册字数约25万字的作品同样是根据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保存的资料整理而成,所以里面的数字看起来既权威又详实。《死亡真相》的第一章,讲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1960年4月发生于流徙镇看守所的一次死刑,两个胡子拉茬的男人站在行刑场默默等待枪弹穿透过自己躯体,春寒料峭的空气里充满了莎士比亚般悲剧原子。谁也不清楚这俩曾经风光过的男人面对行刑者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悔违抗上级命令没向饥民们开枪,还是惋惜失去的仕途?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想法,包括半个世纪后偶尔接触到审讯记录的许春城。

共 902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看完作者的这篇小说,深有感触。小说沿用作者以往的叙事形式,采用的是大写意的手法,将因抑郁症自杀的流徙镇第一模范看守所副所长许春城的事迹表现了出来。当然,文中提到,许春城是患有抑郁症的,但是轻微的,可以说,不足挂齿忽略不计。当然,许春城的性格是孤僻的,但他是个孝子。因为没有家庭背景,因而在同学们都在父母的依靠下有了体面的工作时,许春城只能被父亲送去当兵。在部队,听闻父亲病重,不惜违法纪律逃回家看望父亲。虽然夙愿未能实现,但孝心可嘉。当然,作者只是通过这一件事来完善许春城的性格特征。主要的,应该还是许春城在父母双亡后,一头钻进看守所整理那如山的资料。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许春城最后的勃发。他根据那些不为人知的资料而再度创作的作品,令人对他刮目相看。这些,给他带来了荣耀,也带来了不堪的命运,特别是,所引起的争议以及不理解。也许,他的做法因为性格的原因超出了职责范围,但他,正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一个具有传奇性的人物。他的一生,值得我们掩卷沉思。欣赏佳作,倾情推荐。——责编: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013002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4-10-12 09:56:11
  问好无言,欣赏佳作。性格决定生活,也决定命运,祝秋安。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4-10-12 09:57:05
  非常独特的小说,读的有点压抑,更有太多思考。
哪里天涯
回复2 楼        文友:爱在无言        2014-10-13 09:36:48
  天涯兄,最近可安好?
   以往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那天,在十大编辑上看到你了。
3 楼        文友:潮仙        2014-10-13 06:44:55
  “这些材料本就该在几十年前销毁,完全不应该流散出来,所以针对此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以惩示戒!”等到赵树田掩上办公室那扇门,中山装毫无表情地说了句。欣赏佳作。问好学习!
回复3 楼        文友:爱在无言        2014-10-13 09:35:36
  谢谢潮汕网友的评论。
4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4-10-13 10:42:01
  问好无言,谢谢关心,我一直在的呵。遥握,祝好!
哪里天涯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