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小说】寻找
一
梅小莉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不见得就有美丽的命运。
这会儿梅小莉淹没在城市的人潮里,城市的街道永远都是熙来攘往的。随着暮色降临,这使她产生了一种失落感。梅小莉是为了男人才来到渤海市的,尽管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她对城市并不陌生,电视上看的多了。她很想看看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属于男人的城市。梅小莉的心理是奇特的,看着过往的行人,总感觉那些人的表情牛逼轰轰的。有点儿趾高气扬,走路匆匆忙忙,好像有重要事情要做似的,不管是正大光明的正人君子,还是鼠窃狗盗的下流小人,他们真的生活的很得意吗?
那些打扮文明的人在街面上争吵起来的时候,那本来面目就暴露无遗了,满嘴的脏话,嘴角撇着虚伪的微笑,装腔作势的打着手势。在车站买票或饭店吃饭,如果被人挤着他了,他瞪眼珠子,表情显得十分冷漠,没有一点素质。梅小莉觉得他们不如乡下人那么厚道。他们都服装笔挺,显然都是一些伪贵族,可能有商人、律师、小官员、地产大亨之流的人物。伪贵族和社会上的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闲散游逛的人和奔波于生意的人,从而引起梅小莉的好奇与兴趣。
如果是他,梅小莉一眼就认出来。他的特征不会变,尽管心变了,不管他穿黑色或是绿色外衣,衣服穿着多么考究,甚至打着领带,穿着西服革履,脚蹬意大利进口皮鞋,只要不整容,他还是那副德性。
梅小莉觉得有点累,一晃,进入这个城市半个月了,为了寻找男人,她带有一部旧手机,以便和男人联系,同时也好看时间,男人五短身材,嘴里镶着金牙,头发很长,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透着一副假洋鬼子的派头。
那次男人回来要和她商量协议离婚,梅小莉没答应,再说公婆也不答应。儿子女儿正上高中,男人被公爹用鞋底子打跑了。梅小莉觉得公爹不理解人。应该留下他问个明白。
三年过去了,一双儿女都考上了中学,公爹走了,随后公婆也撒手人间。梅小莉才动心思寻找男人,他的手机却换了号,电报也无处打,写信却不知道地址。梅小莉一咬牙自己全部承担。她觉得他们是患难夫妻,他不能做陈仕美。每年的汇票倒不少,说明他还有良心。他还惦念着父母和这个家。唯独不想她,梅小莉不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了,她变卖了家产,带上银行卡告别了家乡。
梅小莉打扮得华而不实,不像是城市人,她在商场里的镜子面前感到了自卑。梅小莉的钱夹丢了,她又回到了商场,梅小莉一眼就看出他们属于小偷之类的人物,城市中都有这类人物神出鬼没,总在人多的地方频繁活动。梅小莉看见一个小偷把手伸出了一个时髦女人的包里,正当小偷往同伙手里转移时,梅小莉一把抓住了他:“我的银行卡呢?你还给我?”好奇的人们打量着他们,周围都是诧异的眼神。小偷把手里的钞票扔给发她,趁机跑掉了。
梅小莉有了钱买了两个烧饼,她三天滴水未进,狼吞虎咽地吃了,这才有了精神。她决定继续寻找男人,记得他开始倒卖服装,现在应该还是围绕服装生意吧,总能找到他的。
梅小莉又陷入人潮之中,她看到小贩一脸谦卑相和警察鹰隼一般的眼睛。她怒视着像熊猫一样的男人牵着比自己小一倍的女孩子嬉皮笑脸地走在街上。那么多人,有恳求的目光也有猎艳的眼神,梅小莉看着别人,仿佛是在寻找偶然的安慰或失去的希望。一身黑衣,可能是妓女赶往自己重复的娱乐活动场所,那索然无味的生活,做妓女的姑娘为何乐此不疲?
风情万种的女人和趾高气扬的男人,成功者的傲慢表情,醉汉们的丑态各有千秋;有的一步三摇,眼圈发青,脸无光泽;有的嘴唇挺厚,充满肉欲,泛着红光的脸显得志得意满;也有的从高级轿车上走下来目不斜视,身穿质地昂贵的衣服,眼睛却红得吓人,除此之外,噪音吵得人耳朵难受,街面让人看着眼睛发花。
夜晚的灯光更耀眼,梅小莉看惯了也就没了多大兴趣,倒是街上的行人总在发生变化,尤其在彩灯的照射下显得虚幻起来,那一直瞪着眼睛的彩色射灯投在高高的建筑物上。当然,黑暗还是有的,与灯火相映的黑暗角落。
梅小莉最大的精力是在灯光下观察每一个人的面孔。她希望偶然碰到或者撞上自己的男人。梅小莉对每一行色匆匆的面孔只能看上一眼,总那么漫无边际地寻找,身心就很累。梅小莉来到一家茶吧,把额头贴在玻璃上,还是仔细地观看行人。忽然,梅小莉的眼睛瞪大了。
那是一张老人的面孔,老人的神情打扮极有特点,刚入秋,老人一身长袍,一头白发,一嘴长胡子,戴一副水晶石眼镜,那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形象,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梅小莉。梅小莉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老人。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直拉老人的胳臂,老人扬起手,把手仗举了起来,后边的轿车玻璃窗摇下探出一个男人的头:“算了,我们走吧。”
梅小莉张开了嘴,老半天才喊出来——章孝仁!梅小莉看到了自己的男人,心中油然升起了又矛盾又痛苦想法,她追赶上去,但是,轿车却开走了。没错,就是他,章孝仁!哦,梅小莉追了一段,失望地站在路边喘着粗气。这么多天来小心谨慎地寻找,包含着极度的恐惧,包含着无比的绝望。梅小莉觉得自己精神兴奋起来,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充满信心的感觉,不由自语道。他跑了,那就缠着那位老人,在老人那里能够进一步了解他。挤过人群,梅小莉向着老人走去的方向追去,这会儿老人却不见了踪影。梅小莉焦急地追了一程,很快就又发现了老人。梅小莉追了上去,但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同时尽量不让他发现。如果老人发现她的异常怎么办?如果问她怎么办?梅小莉在考虑如何向老人说明自己的动机,或者老人追问起来怎样巧妙地回答。
二
梅小莉这样想的时候,心中就充满了希望。但令她失望的是章孝仁开车走了,那个漂亮的女子一定是他的小老婆吧?清瘦的像根麻杆,浑身倒挺骨感,从体形上看长得很像那个白胡子老头。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跟踪这位老人了。他为什么拒绝坐车,他们为什么来找他?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章孝仁拥有了新家,娶了小老婆是真的?正如村里人传说的一样?
梅小莉通过一番思想斗争,心情越发焦急起来,她铁心跟踪这个陌生的老人,老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梅小莉被夜色包围了,小雨也紧一阵慢一阵的下了起来,雨点打在汽车的玻璃窗上,打在车灯上,就像雨幕中流泪的眼睛。城里人并不慌乱,而是从容地打着五颜六色的雨伞,匆匆走在闪光的街道上。梅小莉只好一个人走在雨中,不,还有一个老人。她犹豫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这一切老人都不在乎,梅小莉更不在乎下雨。梅小莉喜欢下雨的气味儿。老家总是缺雨,一下雨梅小莉就和孩子拿出大盆小盆来,放在院子里,有时看到一对儿女在雨水中嬉戏,梅小莉心头一震,那时候日子多难。梅小莉抹了一把脸,继续跟踪着。她看到老人的长衫已经湿润了,老人依然挺胸抬头地走着。这个老头真是怪怪的。
梅小莉尾随老人走进了一条街,这条街人不多,不像刚才走在大街上那么拥挤。老人掏出手帕擦着脸,白发因为雨水淋的一条一条的,整个人的神态发生了变化。脚步变得慢悠悠的,老人好像有些犹豫。他一会儿看看这边的门,一会儿又到对面看看那边的店,他这样做什么目的?想干什么?还是想访友?街上很安静。原来,穿过这条街道就到了河边,那景观带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走近河边还有长椅,梅小莉太累了,她就坐了下来。身子斜靠着椅背,老人转了半天也坐了下来,这条木凳子又细又长,他坐另一头。在此期间行人悠闲地游来游去,陌生的城市,人们多自在。梅小莉虚着眼,借助灯光瞅着老人,老人神态庄重。他平视前方,偶尔摇摇头,皱着眉,一对眼睛充满了阴郁,他并不看眼前路过的人。对于老人,梅小莉好像不存在似的,他捋着胡子,不停地颤动着一条腿。梅小莉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那儿默默垂泪,为了不打扰老人,梅小莉一动不动。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到后来行人稀少了。小雨也停了,天气有点凉,人们大都回家了。老人长吁一口大气,侧过脸来:“你打算在这儿过夜吗?”梅小莉吃惊地瞅着老人,“要感冒的,回家吧?”
梅小莉一阵心酸,泪水汹涌滚落下来,她用手一抹,我没有家。
“那你为什么跟踪我?”
梅小莉坐直了身子,为了缓和自己的紧张,她强忍心痛,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不走,我可走了?”老人站了起来,但没有迈步,依然观望着她。便开始以一种老人的姿态讲起了大道理,梅小莉捂住了耳朵。老人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替你担心,你不能在这儿过夜吧?不行你去住旅店?”梅小莉还是摇摇头,“放心,我给你付一个晚上的店钱,明天你自己想办法。”
“不,我就在这儿过夜,你能帮助一晚上有啥用。”梅小莉很固执。梅小莉必须十分谨慎,才能缠上他,又不被他发现自己的真正目的。
“要不,你先到我那儿住一夜?”
梅小莉苦涩一笑,点点头,表面上勉强同意,心中窃喜,她要达到目的了。梅小莉认为这些年吃苦受累应该到头了。她跟在老人身后。梅小莉决心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老人却走进一家超市,他在各种饮料专柜前探寻,不问价,也不说话,目光锁定了巴西咖啡。最后买了单,老人却让梅小莉给他提着那一纸箱子咖啡。
梅小莉觉得老人也是有顾虑的,他一言不发,想着心思。她在他身后匆匆走在街上,不时焦虑地看一眼,然后咽下一口唾液。
老人脸色有点儿苍白,偶尔干咳几声,他是闷闷不乐吧?梅小莉猜想,但又觉得不应该可怜他,可怜的是自己。他们一路上拐了好几个弯,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座别墅楼跟前。只见老人深吸一口气,过了门卫,老人掏出钥匙低头开了门。
梅小莉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儿,咋这么臭呀!
梅小莉发现老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梅小莉弄不明白那股臭味儿是那儿来的。他为什么把好好的房间搞成一个大平台,上面不是书就是宣纸,毛笔和水缸乱七八糟地放着,墙面上都是字画。
老人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用电烧水。
这么美丽的城市,这么好的楼房,里边却是最肮脏的东西,梅小莉是这样看待老人的。老人沏了一杯咖啡,递给梅小莉时,梅小莉却说:“我喝白开水。”
“那好,里边有房间。要洗澡就洗澡。说好的,就一晚上,我得工作了。”
“你这房间这么味儿我睡不了。”
“味儿,什么味儿?”江承基疑惑的瞅着她。
“臭味儿!”
“哦,我习惯了。你说的那是水墨,时间久了就变味儿。”
“这好办,我给你想办法。用白醋就成。你家有吗?”
“没有。我不会做饭的。”
“你老等着呀,”说着梅小莉就下楼,她从超市买来了白醋,然后一喷,真的是气味儿变了。
老人就像好奇的孩子,情绪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你真行。”
“这算啥?”梅小莉不以为然。
“哦,你叫什么?”老人问道。
“我有那么重要吗?”
“莫怪呀,我也是担心你呀!”
“担心我会欺骗你呀?”
“那是,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别说你,我的女儿跟我血缘亲不?她却欺骗了我。”
“你女儿叫什么?”
“洪岚儿。我太娇惯她了。不成人呀!”
“哦,”梅小莉只能哦了一声。
梅小莉始终注意观察这位老人,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怎么了?和别人跑了,还是不养你?”
“算啦,不提了啦。”
梅小莉极为惊异地瞅着他,亟想弄出个所以然来,但又必须耐心。夜深了,梅小莉累得受不了了,但她却没了困意。梅小莉在这位老人面前思索起来。梅小莉最后说道:“你女儿背叛了你?”
“是的,她心血来潮。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
“那你打算咋办?”
“还能咋办?虎恶不吃子呀!”
三
梅小莉的寻找,找到男人,实际上就是想结束那种流浪生活。她对于寻找男人并非心血来潮,她还有热情、渴念;当然,她也孤独、寂寞,希望一切都好起来,尤其老人收留了她,对未来寄予了希望。
阳光柔和地把梅小莉弄醒了,睁开眼睛心中却一阵惊悸,一屋的字画,在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虚幻,有裸体的,也有山水的,因为阳光明媚,色光的映衬像真的一样,使梅小莉深受感动,老人原是个画家呀。
躺在床上瞅了半天,梅小莉起床了,她开始打扫卫生,拖了地以后觉得还是有一股子臭味儿,打开窗户,又喷洒了一些白醋。觉得没有什么可干的了,她就洗了把脸,然后坐在马桶上小解。梅小莉想的是如何行动,如何从老人那儿打听到男人的消息,总之,她要见到男人,听他亲口向她说……
梅小莉和老人生活的几天中,她对老人体贴入微。老人也默许了她的请求,留下来照顾他。做他家的保姆。
每每读这样的小说总有一种心痛之感,为弱势的女人,负心的男人,乃至好人不得好报,无人可保有干净之身心……
但愿这只是个别人的悲剧,而不是社会的悲剧。
石佛的小说功力愈发深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