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絮翻开书，看懂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时候，初升的旭日，正燃烧着炽热的烈焰，打在身上，却是绵绵的温暖。那是如火一样热烈的爱情，在充满青春色彩的天空缠绵；那是如水的岁月，在云端深深凝望内心深处的遥远。
　　 看着阳光下的大千世界，柳絮感叹，原来，生命可以如此精彩，原来，岁月可以如此多情，心中有了那抹深深的念，一个人走在路上，原来，并不孤单。
　　 人生中，丢下无数个脚印。秋日里的阳光下，柳絮手捧《第二次握手》陪她走过得岁月沉重，她再一次为那段爱情泪湿双眼，被那份执着深深震憾。总是走过，才懂得路的艰难，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才记起心底还有一抹最深的念。
　　 柳絮是背着那本书的沉重离开的，她永远忘不了离开时背后，那道哀伤的目光，如书扉页上他留下的笔迹，一笔一画像绳索一样，捆绑在她心上。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柳絮放下手中的笔，一次次翻看他的字迹，一遍遍回想巷子深处，他落寞的目光，还有伴她走过半生的琴声……
　　 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爱情，会是枯燥的，就像跳跃的琴键，没有灵魂，它的跳跃便是木讷的。
　　 从那天柳絮离去开始，她的情感世界便是枯燥的。不仅仅是她指下的灵魂在慢慢走失，连身体的灵魂亦在渐渐飘缈。回首岁月，她的目光泛黄了手中的书页，也沧桑了檐下的时光。然而，走过的是时光，留下的又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留下，是她丢了什么，丢了很多。
　　 遗落在风沙中的往事，如粒粒珍珠，在时光中闪烁着光泽；那段懵懂的爱情，挂在青春的枝头，再没有结果；深夜里，孤独的小提琴声，撕裂了星空下的夜幕，一弯明月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柳絮看着镜子里的女人，依然光洁的额头，只是，眼里的目光，少了一份从容。是的，她想用世间的繁华填充她空虚的内心，她想用音乐的魅力封存住内心的那点可怜的思今，她想就这样走下去，直到风烛残年。然而，往事越久远，她的世界越焦燥不安，而那个经久的场景也越来越扰乱她的心绪，她的心不再安宁：月光如水的夜里，小提琴悠扬的声音穿透了夜的宁静，轻快的钢琴声尾随而来，它们像两个追逐的孩子，在月光下奔跑着，跳跃着……
　　 柳絮看看角落里的钢琴，她好久没有触动那些黑白的琴键。她不想碰，是因为，她的夜再不是一杯红酒的心事，她的思念也再弹不起跳跃的音符。她觉得，她真得失去了，失去了站在岁月端头沐浴着阳光的初心……
　　 还是那道灰色的砖墙，还是那棵飘香的桂树，还是那扇脱落无几的老木门……
　　 柳絮站在多年来魂牵梦扰的巷子路口，背后，暖阳轻抚在肩头，长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被拉进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
　　 午后的巷子很静，家家院门紧闭，没有人影来往。
　　 柳絮面对空寂的巷子，一种难言的伤悲油然而生。她终于不用再隔空相念，她终于真真实实的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她闻到桂子的花香依然浓烈在小巷内，但是，她看不见那个手捧卷书的女子，她听不到那声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
　　 离开得太久了。她再也走不回那时的岁月，但是，她终是回来了，循着心底那抹最深的念，走上了熟悉的小路。
　　 我来了，我来了。
　　 柳絮心里默念着，巷子深处，拐过街角，那里有一个古朴的院落，那里有她童年的笑声，有她少年的歌声，还有她青春的琴声。
　　 柳絮迈开沉重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走在小巷内，像走进时空的隧道，往事一幕幕扑面而来……
　　 【二】
　　 “絮儿，给你。”这个低沉的声音，从她第一天听到起，她便深深迷恋上了声音里的低沉。跑到她身边的是一个男孩子，手里拿着一本书。
　　 她看到书的封面，便惊呼起来：“第二次握手?”她抢过男孩子手里的书，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桂树在她的头顶细碎着香气，一阵微风拂过，扬起她额前的长发，也吹落粒粒桂子的花香，一朵轻轻缀在她的头发上，她却毫无知觉，她完全被书里面的文字迷住了。
　　 男孩子看着她痴迷的样子，轻轻摘下她头发的桂子，放到鼻子下，闻着，桂子上面掺着女孩子头发上特有的清香，只有她的头发上有，也只有他有资格闻得到。
　　 “思扬哥，我最喜欢书里面的丁洁琼，她是那么高贵，是那么典雅，又是那么有学识，为了心爱的祖国，她宁愿放弃国外优越的生活，义无返顾的回到祖国。思扬哥，你听我说没？”柳絮看霍思扬在她头顶上飘移的目光，攥起拳头的手打在他的肩上。
　　 霍思扬边笑边躲避着柳絮的拳头。他只是听絮儿说《第二次握手》是一部很好的小说，但他没有看过，所以，他没有办法和她交流书里面的内容。
　　 “絮儿，别忘了，晚上来我家练琴。”霍思扬高大的身影在柳絮身边晃过，向一扇打开的木门跑去。
　　 噢。柳絮才想起，昨天就和霍思扬约好，去他家练琴。学校里组织中秋联欢活动，她和霍思扬报了钢琴和小提琴合奏曲《卡农》。虽然，他们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但是，为了能够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完美呈献这首经典曲目，他们还是要好好地磨合。
　　 柳絮胸前抱着在她看来异常珍贵的书，哼着《卡农》的曲调向家走去。她家与霍思扬只隔着一家院落。
　　 柳絮推开院门，她没有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棋，她也没看见母亲的身影在西侧的小厨房忙碌。怎么回事？院子里的静寂让柳絮不由得闭上哼曲的嘴巴，她疑惑地走进屋子。
　　 傍晚的阳光被挡在了西墙外，屋子里也暗暗的，一股老家具的木香静静地在屋内流动。柳絮一眼便看到母亲坐在床上垂泪。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纤细的身材，连眉眼都如她的身体一样纤细，一副温婉的形象。父亲站在窗棂下，一只手抱着肩，一只手上燃着烟。父亲是从来不吸烟的，他桌上的烟只为了待客。
　　 柳絮呆立在屋子内，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看到父亲、母亲如此相对。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转过身来，走向她。父亲是北方的汉子，他的高大在母亲和她面前就如一座高山一样，挺立在她们面前。
　　 “絮儿，你外公病了。”父亲在烟灰缸里捻灭手中的烟头，告诉柳絮一个不好的消息。
　　 “国外的外公吗？什么病？”柳絮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母亲身边，搂住母亲的肩膀。怪不得母亲会哭得这么伤心，外公只有母亲一个女儿，听母亲说，那年，外公因为外婆移居到了海外，母亲却因为青梅竹马的父亲留在了国内。为此，外公一气之下，与母亲断绝了父女关系。
　　 很多年来，她都记得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的心情便格外低沉。她知道，母亲在想念远方的亲人。这么多年，柳絮是不敢去触碰母亲痛苦回忆的，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偎在母亲身边，用小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那时候，她不懂亲情有多浓，不懂爱情有多深，她只知道，这一生她都不会离开母亲，她不要让母亲伤心，也不要让父亲难过。
　　 “絮儿，妈妈要怎么办啊!”母亲一把搂住柳絮的腰，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寻求一种依靠，一种慰籍。
　　 柳絮茫然地看着母亲。远隔万里的外公被病痛折磨着，外婆柔弱的如一个孩子，没有亲人在身边，那种煎熬难以想象。柳絮看向父亲，父亲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屋里，除了母亲的啜泣声，再无其它声响。
　　 “妈妈，你去找外公吧，外公太可怜了。”柳絮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母亲抬起头，父亲也看向她。似乎她成了一家之主。
　　 “可是，你外公要我们一家人都过去，他在海外的资产需要人打理。”母亲幽幽地说。
　　 柳絮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父亲说：“爸爸，妈妈为了你留在国内二十几年，难道你就不能为了妈妈，放弃这里的生活吗？”
　　 “你怎么办，你确定我们一家全部移民吗？”爸爸的话让柳絮想到，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她，这件事并不只牵扯到爸爸、妈妈。
　　 “我怎么办？”柳絮没想过，从进门开始，她一半的心思还都在那本书上，在今晚去霍思扬家练琴上。霍思扬！如果她离开，是不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霍思扬，柳絮的心痛了一下。
　　 【三】
　　 二十年后，柳絮想起这些，心里依然还是那样的痛，仿佛是很久以前，她的心里扎了一根针，年久锈蚀，如今，再去轻轻碰触，依然痛到心底。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在霍思扬家里，她经历了青春时期最艰难的抉择……
　　 柳絮心不在焉地弹着琴，霍思扬的小提琴声，在柳絮的钢琴曲调的带领下，时断时续。霍思扬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要配合下去，很明显，柳絮真得只是在弹琴，手指无意识的游动，像没有灵魂的一个躯体在走动。霍思扬找不到那种缠绵至极，紧紧相随的感觉。
　　 “停，停！”在一旁，霍思扬音乐学院教授的父亲打断两个人的合奏，“絮儿，我讲了很多次了，卡农的曲调自始至终是相互追逐的，就像两个人生死相随一样，”
　　 柳絮回过神来，今晚，她的确没有认真去弹。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晚饭前的一幕。父亲不愿意离开生养他的地方；母亲亏欠外公的，有生之年必须要回报；她刚刚飞扬骄傲的青春，就要流下离别的泪。一家人在纠结中，终于统一了思想：去外公身边尽孝。想到这些，柳絮哪还有心思去合奏。
　　 霍思扬冲父亲摆摆手。他了解柳絮，她不是一个随意的女孩子，她的钢琴是全校学生中最优秀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霍思扬是个细心的男孩子，从柳絮进门的那一刻，她脸上淡淡的忧愁已然映入他的眼帘。
　　 桂树下，霍思扬注视着柳絮，看到她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在霍思扬的眼里，柳絮从来没有忧伤过，她的笑容是学校所有男生都为之向往的。
　　 “絮儿，出了什么事？”霍思扬不无疼惜地问，并拿出手帕，轻拭着她脸上的泪。
　　 柳絮抬起头，看向夜空。东方，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还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万家团圆的时刻，也将是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要离开这个小巷子，离开眼前已经走进她心里的男孩子。
　　 “思扬哥，能抱抱我吗？”柳絮紧紧地抱着双肩，中秋的夜风打透她薄薄的衣衫，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霍思扬的怀里是温暖的，他的怀抱也是坦然的。柳絮闭着眼晴,闻着霍思扬身上特有的男孩子气息。也许，今晚过后，他身上的味道，他的笑，他的关心和体贴，都将成为回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合奏，他们的人生再也不是相互追逐，紧紧相随。她舍不得眼前的男孩子，她刚刚情窦初开，他们的情感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不等开放，便凋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吗？
　　 霍思扬轻轻拥着柳絮。此时，他知道她内心的波动，但他不知道因何波动，他只能不停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等待着。他爱着眼前的女孩子，但是，女孩子的心思他还不懂。
　　 月光无声息地爬上头顶的桂树，斑驳在他们身上的树影摇曳着桂子的清香。柳絮抬头看着霍思扬暗影下的眼睛，欲言又止。她确定要离开他吗？她难道不可以和妈妈一样，为了霍思扬留下来吗？如果她留下来，她是不是也会如妈妈和外公一样，痛苦半生？她不想离开，她真得不想离开。
　　 但是……
　　 柳絮放开霍思扬的双臂，她的头只及到他的肩膀，如果今晚她离开了他的肩膀，她便是永远地离开了。话总是要说的，就算是痛如刀割，也总是要说的。
　　 “思扬哥，中秋节的联欢会，我不能和你合奏了。”
　　 “为什么？”桂树影下的霍思扬双手扶住柳絮的肩膀，看着她泪水涟涟的眼晴问。同时，他的心莫明的快速跳动起来。
　　 柳絮别过脸轻轻地说：“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在霍思扬的记忆里，柳絮一家和他们家一样，是地道的本乡本土的人。
　　 “国外，我外公病了，妈妈要去陪外公。”
　　 霍思扬沉默了。他知道柳絮的外公在国外，但是他没想到她会离开这里。爱情已经在他的心里萌芽，她走了，他怎么办？霍思扬有一种他的世界轰然倒塌的感觉，他被掩埋在废墟里，尘土飞扬，他窒息了。
　　 柳絮看着沉默的霍思扬，他帅气的脸上露出了忧伤，他暗影下的目光一下子淡了光泽，他挺拔的身材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摇摇欲坠。她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她知道爱情的情愫早已占据了他的心里，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离去，只有任伤别离在两人间悄悄漫延。
　　 看到霍思扬被突如其来的情感意外打击的无还手之力，柳絮的心一直是疼痛的，她的内心竟然隐隐发生着改变。她想，如果霍思扬挽留她，她真得会留下来。
　　 然而，沉默过后的霍思扬静下心来，暗影里，他悄悄抹去眼角的一滴眼泪。今晚的月亮真美啊。他闻着头顶的桂子花香，突然，他有一股冲动，他对着那棵不知见证过他们多少次欢乐瞬间的桂树走去，他双手紧紧地抱住树干，用力地摇晃着。
　　 柳絮闻到浓烈的桂子花香，随着月光在身边萦绕着，跳跃着，碎碎的桂子花儿，坠落一地……
　　 离别是痛苦的。柳絮想，这一生，莫过于和心爱的人的离别。如果生命可以重来，她也许会有不同的选择。
　　 柳絮看到了巷子深处的那棵桂树，多年不见，它还是那么茁壮，看不到一点老态。远远的，她便闻到了桂子的香气，还是那么清幽，而越走近，变得越来越浓烈。她仿佛看到桂树下有两个身影，一个男孩子在用力地摇落着桂花，而那个女孩子却是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