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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专栏·心不设防】我和我的农民父亲


作者:不设防 秀才,243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59发表时间:2009-05-29 13:13:38

这是我第三次抖落笔头,把父亲两个字再一次写在纸上,在大家看这篇东西之前我觉的有必要把前两次写父亲的有关情况交待一下。
   第一次是在上初中的时候,老师让写一篇关于父亲的作文,是半命题:我_父亲,我记的很清楚。那个头发斑白的语文老师,一笔一画非常工整的把题目写在黑板上,尔后习惯性的掸了掸身上的粉笔末,尽管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粉笔末。说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我希望同学们把自己心中的父亲真切的写出来,比如你可以写我和父亲,我爱父亲,我与父亲,我的父亲等等。说完他温和的笑了笑,和那天明媚的阳光,与教室外哗哗风动的白杨树叶相映成趣。
   应该说在那次的作文中,我选的题目在全班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的题目是:我恨父亲!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后除了一种快慰的感觉外,剩下的便只有惊惧和颤栗。我清楚的知道如果老师把这个题告诉父亲,我肯定又会被父亲揍个稀里哗啦,鼻青脸肿。不过我仍然选定了这个题目。主要原因是在那次作文前的两天父亲曾暴打过母亲一次次。大致情形是这样的:父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牙缝里又扣又挤,打制了一辆当时在农村很是时兴的铁骨架子车,有一天下雨父亲不在家,母亲把架子车借给了邻居,等车子用完后上面沾满了泥,父亲回来看见后大为光火,暴跳如雷。开始大声的骂母亲,三句两句之后,便把母亲按在地上抡起拳头便打,当时我十三岁就站在旁边,母亲在院子中间的地上不停的翻滚,不一会母亲手头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水。我只是在旁边呆呆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父亲那时在家里的地位,就好像上一个皇帝,而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芥草民罢了。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整个家庭的中心,他是全家人的太阳,是绝对的权威与暴力的象征,家的好东西都要留给他吃,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经他审批。不过,在那一刻也许是青春期已经的到来的缘故吧,当我看见在地上继续翻滚的母亲向我投来一丝求援的眼神的时候,忽的一下,我的身体里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股热气,这股热气直冲我的脑门,我一下子蹦了起来,朝父亲猛的扑过去,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动作并不大,只够挡住父亲的手臂,父亲的惊奇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最小的儿子竟有如些举动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对他来说我的这一举动是对他――整个家庭权威的公开宣战与挑畔。父亲两眼冒火毫不客气的抓起我的小手臂,只一甩,我便横着飞出去老远。紧接着,父亲放开了母亲朝厨房跑去。我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母亲却声嘶力竭的喊道:快跑!快跑!于是我不故一切的撒丫子朝门外跑去。果不出母亲所料,父亲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我追来,我只觉的两耳生风脚跟离地。所有的东西都朝我身后疾驰。你这个鳖子儿,敢跟老子叫劲!父亲边骂边追,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父亲见追不上我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快石头朝我抛过来,正打在我抬起的脚底板上,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来母亲提起这件事总是说:虎毒不食子。父亲真的抓住了我也不可能拿刀来砍我,但我的心里一直不这样认为,因为父亲子天性,我自己就是一个发起火来谁都不认事后往往后悔的主。这件事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我从那以后再不喊父亲为“爹”,而且再很少与他说话,本来上初中以后,学校不在本村,我又是住宿生,与父亲接触便更少,直到后来我县城上高中,也是如此,随着父亲年龄的增大,在此期间父亲虽然有几次要主动与我“停止冷战”实行“对话”的意思,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老是觉的有一层隔膜在两人中间难以穿破。
   第二次写父亲是在高中毕业以后,我没有考上大学。因为当时县城的教学质量不是很高,每年考上学的一般都是复习生,所以家里的意思是要我再复习一年,再考一次,而当时的我早已经打定的主意,这一辈子再不考什么大学,我要离开故乡这个小小的县城,到外面的世界去。也就是在那一年,家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家由原来的乡下农村搬到了县城。新的住房是一个独家小院。依大哥的意思在家的当院要雇人打一口井,但父亲坚决不允,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说买房子已经耗尽了家里的积蓄,这样便可以省下几百元钱贴补一下家常。大哥深知父亲的脾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家里其它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只有落榜的我和父母闲赋在家,但我从不过问打井一事,这倒不是我拈轻怕重,只是不想和父亲搭手干活。所以,一直是母亲在上面拉土,父亲在井下打掘,直到有一天母亲的身体不舒服。我这才第一次来到井边。井已经打了约有三米深,接近完工,水汨汨的往外冒。站在井边,望着井底的父亲,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但那种震撼究竟是什么,当时我并不清楚。在后来,在我参军后的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在驻警河北某部的一个营房里。我提起笔写下了一篇名叫《从井口看父亲》的散文,那篇散文我几乎是一气呵成。然后投给了一个当时我非常喜欢的一本杂志,又是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听到了这篇散文。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写的散文一经女主持人那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的美化,竟变的如此的动人如此的美丽。乞今为止在我五年的军旅生涯中,我只留过两次泪一次是在刚刚穿上军装离开故乡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被自己的那篇散文深深的打动了,现在我还清晰记的其中描写父亲打井的那一个细节的文字:父亲像一个被煮熟了的龙虾,在井底倦缩着身体,屁股后面是一把特制的铁锹,他正两手携力挥动着小镐,努力的往井底刨。从父亲每刨一下发出的哼哼声可以看出,父亲用尽了全力。井壁上的水时不时的落在他的脊背上,每一滴父亲都轻声的呻吟一次……
   现在,当我再一次提笔面对父亲的时候,是在北京的一所武警指挥学院里,此时,窗外正飘着漫天的大雪,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今年北京的第四场雪了吧。透过这鹅毛大雪,无端的我又想起的远方的父亲。
   从父亲出生到我记事,这一段时期的父亲,我只能根据我的想象和村子里人们的对他的评论来进行我认为合理的剪辑,推理和连接。大致的样子是,我的老爷是一个家产颇丰的地主,不过传到爷爷这辈的时候,刘家好像发生了基因突变,家产已被爷爷败去大半。于是爷爷下决心一定要培养出一个能打算盘,能识字的儿子来支撑刘家的门面,进行刘家的伟大复兴。不过可惜的是父亲并没有按照爷爷的意愿发展下去,即是爷爷许下诺言:只要父亲去上学,一天便可以得到当时让所有村子里的小孩都眼馋的夹糖烧饼,父亲也不愿去学。所以现在的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而当每每提及此事的时候,父亲也常常扼腕叹息。辍学后的父亲仗着家庭还算富庶,自己又身高马大理所当然的成为村子的孩子王,天天游手好闲东跑西跳。父亲曾说过他曾带领他的“小兵”为追一个会飞的蜢蚱跑出村子二十多里。我件事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不过父亲踢毽子的功夫我的确亲眼见过。上初中有一次父亲好像一下子返老还童般拿起我的毽子往空中一抛,一道漂亮的直线之后那小巧灵珑的毽子再也不曾离开他的脚面半步,看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目瞪口呆,舌头伸出去半天不知道收回来。这些都证明父亲曾经在村子里意气风发威风一时。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就是年少时可谓纨绔子弟的父亲,应该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才对。但他却偏偏是一把种地的好手,犁地,下芽子,播小麦,春耕秋收,他都能做的又细又精,这一点是村子里任何人都不能与他比美的。虽然和父亲生活了很多年,但我至今仍搞不清楚犁地时什么是“饺子”什么是“包子”,下芽子烧火多长时间一次,一次要烧多长的时间,怎样来看温度,以及芽子到底患的是什么病等等。
   到父亲十九岁的时候,媒婆便登上门来用她好张无所不能的嘴,把母亲介绍给了父亲,媒婆说的天花乱坠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母亲在年轻的时候长的很漂亮,我见过母亲年轻时拍的照片,那是一张合影一共有四个人。客观的来说,在这四个人之中,母亲长的最美,清秀中透着农村女孩那种特有的质朴与纯真,花格子上衣,两条油黑的辫子。特别母亲的那一双眼睛,曾一度是我选择女朋友的标准之一。
   外公也很细心,专程到村子里看了好几次。每一次来父亲都把外公带到村子最高的山坡上,用手随便一指,说看,这些都是咱们家的地。她跟着我肯定吃香的喝辣的。外公在嘱咐再三之后便把母亲送给了父亲,于是在一个天气十分晴朗上午,父亲用一辆自行车把母亲带回了家。二姐出生之后,爷爷并没有责骂母亲,而是天天揪着父亲的耳朵,说刘家三代单传到了父亲这一代断了香火。在大哥出生的前一天晚上爷爷驾鹤西去。
   三姐出生之后,父亲打算把三姐包起来,抱到三姑家,和三姑家交换。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五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的三姑,已经不止一次的抱着自己穿戴齐整的小儿子来商量交换事宜。母亲则坚决不允许父亲这样做,她一口答应一定给父亲再生一个男孩。这才使父亲放弃了“儿女互换计划”。现在女儿已经上幼儿园的三姐,每每和父亲吵架时,这个“计划”便成了他的撒手锏,杵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母亲怀上了我,不过那时计划生育也已经开始,于是,父亲连夜把母亲送到了外婆家,后来听说计划生育小组的组长是小姨,父亲便又把母亲接了回来。据后来母亲说那时父亲由于是一个好庄稼把什,已经是一会上生产队的队长,天天忙于工作,所以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母亲是一手抱着我,走到外屋找到剪刀剪断脐带的。当父亲听说我是一个“带把儿”的时候高兴的跳了起来。其实当我到这儿的时候,我觉的有点像在写母亲,有点偏离主题,关于母亲我当然也有许多的话要说,但不是现在,在这里,我相信将来我会有一天,会有一个机会来诉说我的母亲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或对我有其它的什么亲呢的举动,只有两次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次大约是在我五岁的时候,村子里的小男孩很流行那种仿制的大檐帽,于是我便习惯性的吵着要母亲给我买一顶。因为我知道,我求母亲的结果和以往一样母亲会把我的请求转告给父亲。那是一个十分晴朗的下午,父亲赶集回来,黑黝黝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父亲还没有坐下,便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顶黑色的皮帽,对我说,他跑遍了整个集市,没有找到卖大檐帽的,只好给我买了一个“皮窝窝”说完父亲的脸上竟然有几分歉意,并向我保证下次赶集一定帮我买回来。我的心里自然十分的不乐意,但也不敢说什么。这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提到什么大檐帽的事情。直到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号,我从接兵干部的手中接过一顶真正的大檐帽,与之相关的儿时的这段往事才潮水重又在我的心头涌现出来。另外一次好像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和往常一样只要到夏收的时节,为了不让中午的太阳晒个正着,家里的人总是在午夜趁着月光到地里收小麦,每当午夜母亲喊我,我总是假装听不见,母亲也不多叫。由着我睡,家里人便舍下我上地去了。有一次回来的时候,父亲从衣袋里掏出几个野果子。对我说,这几个野果子给你,这可是我已经含到嘴里忽然想起你才又从嘴里掏出来的。我接过野果子,用天真的儿童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只见那上面果然有几个清晰的牙印。
   其实在父亲用刀砍我那件事之前,我和他之间也曾发生过一次较为激烈的冲突。也许是青春期的来临吧,父亲以前在我心目中那种独一无二的绝对的权威受到的挑战。刚开始我只是觉的父亲这不对那不对,心里很不服气,直到后来觉的他太封建保守,甚至过于迂腐,我记的很清楚那年农忙收红薯,我特别的卖力。拿父亲的话说,那年秋天,我就好像一头被套住的小牛犊,一到地里便拿起镢头干个不停,中间也不休息,一直干到回家吃饭。天天如此,直到那年红薯出完,其中有很多次父亲和母亲都强行令我休息,说现在我正在长骨头架子,怕把我的身子累垮。在农忙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父亲和母亲吵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了,总之挺激烈。我坚决的和母亲站在了一起。父亲见我这样便一大把推开母亲,一手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抓到后屋,为了防止母亲进来,父亲拴上了门,然后把手中的绳子穿过屋中的大梁,耸拉下两个母指粗的绳头,对我说你如果再哭我把你吊死在这根绳子上,没有母亲在身边我害怕极了,立刻停住了哭声。父亲见他的话奏了效,便扯下绳子对我做起了思想工作。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记住。现在想起来,即使那天晚上我不听父亲的话,他也不会真的吊死我,充其量不过揍我一顿罢了。
   转眼间,我考入了邻村的初中,两村中间有一条很深的沟,所以有时甚至两个星期,才能回去一次,加上自己又不愿和父亲呆在一起这样和父亲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年龄的增大,那个在村子广播里风风火火地对全队人讲话,走起路来咚咚响,说话唾沫星子飞溅,身手矫健,脾气暴躁的父亲已经渐渐的远离我而去,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中复返了,忙着赚钱的村民,见面的时候仍然会向他点头问好,但多了几分势利,少了几分朴实与庄稼人特有的那份纯真。父亲比以前沉默了很多,在家里人的一致提议下,父亲辞去了那个曾经让他八面威风的队长职务。专心务农,有几次,我甚至看见他对母亲有点顽皮的笑笑,用以赞成母亲的某个建议或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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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不知是谁说过,父亲的爱是有韧度的,即使曾经辗转反侧,躁郁委顿,也终可以隐忍的存在,最终获得感知,如同穿越漫长黑暗,终获黎明。总是不知道怎么去定义这一类文字,父亲如山,伟大而纯朴。曾经的激烈都在命运的掌心得到了平息,尤如他们,内心激烈的两个人,他拿过刀追着他跑,他在作文里挥泻过他的恨意,越过时间的界线,抬头观望云天,终可以对父亲的爱无言。冷静而内敛的文字,无论是亲情还是苦难,平静而淡淡的述来,记下了这一段父子情深。很好的文字,朴实凝练,苍劲有力,对人物的刻画相当到位,将一个暴躁又刚劲的父亲带到我们面前。一种回忆,平淡中盛开的年华,这篇记实的文章用朴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记下了作者一生中对父亲的认识,感染人心。也许人生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从幼年到成长,从对父亲的恨意到执爱,明白了就是如此自然。年少的作者带着青春期的躁动与不安,在懵懂的岁月里独自远行,在声色犬马的岁月中扭动成一条放纵的鱼,在苍茫的情绪里落地生根,成就对父亲的怨恨。直到看过黑夜沉睡不醒的梦魇,看过黎明冲破一切的狂放,看过宿命一生的跋涉,看过七零八落的琐碎,终会明白,原来,父亲,我一直爱着你!拙见,感谢作者的支持,感谢来稿,推荐阅读!(推荐理由:作品节构缜密,语言精练老到,苍劲有力,将一段父子情缘刻画的入目三分!)【编辑:消失若默】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529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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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消失若默        2009-05-29 13:15:56
  好好的文,学习了!
2 楼        文友:戈壁风情        2009-05-29 13:39:28
  父亲,也是我的心结,只愿一切都释然,祝福底下所有的父亲,问好作者。
3 楼        文友:若兰        2009-05-31 09:07:26
  我个人的观点,一篇情感散文的好与坏,第一是看作者表达的真挚度,然后才是作者的文字功底。这两点作者都具备了,并且很好地结合起来,形成这篇好文!拜读。问好
给一缕阳光我就灿烂,给一滴洪水我就泛滥,给一个破窝我就趴在上面下蛋。哈哈
4 楼        文友:清平人生        2009-06-27 16:40:52
  我们的农民父亲!我们都拥有最博大深沉的父爱。受感染了,我也在想念父亲了。
坚持下去,你肯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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