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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拈阄!拈阄!(短篇小说)


作者:笔耕潇湘 举人,3882.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946发表时间:2015-01-29 06:44:04
摘要:一篇关于农村选举的作品,揭示农民既否定抽阄,也否定投票那种泛民主的东西,内心渴望德才兼备的领头人的隐衷。

村头苦楝树上那只锈迹斑斑的铁钟一年没有敲动了,这天忽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紧接着,组长刘新庚扯开沙哑的嗓子喊道:“大家拢来开会了!算帐选队长了!”
   “队长”是沿用大集体时期“生产队长”的称呼,现在应该称作“村民小组组长”,老百姓叫惯了嘴,几十年也改不了口。土里刨食的农人,就像这村落旮旯的野草,只要有阳光雨露和一星泥土,就能生根发芽,年复一年春华秋实。这种无关实际利益的称谓可以顽固地沿袭,谁要是动了个体的奶酪,村民的警惕决不亚于刚出洞口的耗子。当然,这种警惕常常隐藏在一种貌似和谐的散漫无羁的状态里,不会随意表露出来。这年头,你要是喊人家拢来开个无关休戚的会议,鬼都没得拢场——历年的政治运动,开会开得人心都腻了。但这“算帐”和“选队长”不同,其中任意一项都能牵动每一位村民的神经,更何况两码事叠加在一起呢!不一会儿,在家打牌搓麻将的,背着锄头刚想下地的,以及百无聊赖正愁无处打发时光的,从各个屋场里冒出来,三三两两向崽崽六家门前的禾场走去。
   崽崽六家的房屋座落在村子中央,避风向阳,门前有一个宽敞的水泥禾场。自从他拈阄当上一任组长,大家在他家的禾场上开过两次会议,发觉那里是个绝佳的聚会处所,以后开会不用强调,大家自发地就走到那儿去。今天也不例外,钟声响后大家陆续到来。尽管年轻人都打工经商去了,留在村里种田的老不老,少不少,凑拢来也还有二三十。
   崽崽六到溪涧放鸭子去了。他的老婆年秀非常热心,见大家拢来了,就搬出一张八仙桌礅在禾场中央,又搬出几条板凳散放在桌子周围,这阵势一摆,一付就要办公事的架式立马呈现出来。先来的人坐在禾场上等着,相互间说着闲话。天气多好呀!三月里的太阳圆溜溜地挂在田野的上空,明媚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和和的,心里惬意极了。闲聊也好,打牌也好,开会也罢,这种天气最适合坐在太阳底下不紧不慢地搞活动!看看人员拢来得差不多了,新庚——荷塘组聚族而居,清一色姓刘,村民间称呼,只叫名不叫姓,这个“刘”字干脆就免了——大大咧咧坐在八仙桌前,将手里卷着的帐簿稿纸之类的东西摊放在桌子上,扯开嗓子开了场:“今天还是老规矩,先算帐,再选队长。”
   新庚停顿一下,看看众人的反应,见大家都不作声,便开始进入正题:“今年的收入有这么几笔:渔塘租金一共三千两百六十块;斋公冲立高压电杆,国家给的青苗补偿有六百块;拆掉废弃的公用电排,水管废铁卖了一千四百块。一共是五千二百六十块。另外上面来过两袋救济米,每家每户按人分了,就不计收入,其它的就没有了。大家来看看帐,看算错没有。”
   五十八岁的朝生说:“还算个卵哟!就那么几笔数,哪个心里不晓得?估计你也算不错嘛!”在场的男人年龄相差都不大,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但朝生是“昌”字辈,辈分高,许多人都叫他叔,有的还得叫他爷。叫他叔也好,叫他爷也罢,只是伦理上的尊敬,他为人平庸,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做过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因而他的意见也随之掉价,哪怕他说得有道理也没人当回事,更何况是这种信口开河的话。
   新庚说:“还是来看一下好些,如果对得上数就这么定了。”
   四十六岁的精壮劳力祚利和成伍围了拢来,他俩分别代表了同宗的两个支房——上院和下院——的村民。祚利是新庚共天祖的堂兄,基本上介于两个支房之间,却又偏亲于新庚所在的上院一边,在组里喜欢搅事;成伍则是下院最强悍的角色。他家三兄弟,他是长子,在他手里,又生了三个儿子,都长大成人出门打工去了。况且他本人长得牛高马大,体格健硕,说话声宏气壮,办事精明能干,诸多优势样样占全,因而无形中成了下院利益的守护者。大家一个村落里住着,哪个人什么脾气,哪个人什么德性,各人之间的纤纤绊绊,曲曲衷衷,微妙的亲疏关系,心里都明镜似的,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比如下院有成伍出了头,其他人也就放心了,不会再有人冒昧地凑拢去看帐,否则,这个冒失鬼就有可能同时得罪两个人——成伍和新庚。对成伍来说,我都来看了,你还不相信我吗?真是太见外了!对新庚来说,你下院有人来看帐了,你还不放心吗?好像我新庚做人那么差,专门搞鬼似的!因此,下院的人除成伍以外都站在原来站着的地方,随意闲聊讲白话;上院的人因为和新庚比较亲,不好意思去看帐,有绰号“冲炮卵”的祚利出面看了帐,更不会有人再去凑热闹。成伍和祚利自知责任重大,仔细将每一笔帐核对一遍,结果与新庚公布的数目毫无差错,就点头认可了。
   新庚宣布进入下一道程序:“现在讲开支:公家装三相电表花了五百元,公共抽水交电费一千三百元——这些都是有发票的;埋电杆待伙食——在崽崽六家里吃的,六个人两餐一共一百二十块钱;大伙出吊工的工资总共二千二百元,生产队碾米机维修花费两百六十元,还有就是我当队长一年的工资两百元。这些加起来一共四千五百八十元。除去开资,还剩下六百八十元。”
   帐务念完了,新庚开始按每人出工的天数计付工资,付一份钱,签一个名,勾一笔数。工值不高,只有五十块钱一天,出勤多的也有领到三四百的,少的只有几十块,更多的人因为不在家,根本没有参加集体劳动,因而一分钱也没得。不管多少,有钱领总是令人开心的,只十来分钟,这个工作就顺利完成了。一些人领了钱心满意足,就有要走的意思,新庚大声喊道:“大家不要走,帐算清白了我们就商量选队长的事。选出了队长,把帐本一交,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新庚说完,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庆幸。他自己笑着,一些村民也望着他笑,那似乎幸灾乐祸的笑声里,是一种戏谑的潜台词:“谁让你那样倒霉,拈阄拈到当队长呢?”自从实行责任制以来,组里的公事一年比一年少,既少了管理,也少了油水,作为权力象征的这个“官位”缺乏含金量,谁也不肯当。不过有些事情总要人管呀,比如交公用电费,比如上面来点救济补贴之类的好处,也得有人出头领回来才行吧?没办法,只好以户为单位进行拈阄,谁拈着谁当,不当也得当,哪怕拈中的人无能呢,也得当了这一年再说。况且囿于面子,谁会公开承认自己没能力当这个“卵”队长呢?于是“拈阄”这个古老的办法一度成为荷塘组选举组长最便捷的手段。
   新庚这样一喊,想走的人就又停下了。
   新庚继续说:“去年的帐目比较简单,就这么一点收入和开资,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年呢,水电站征地的各种款项就要划拨下来,钱多了,事情也多起来。因此我提个建议,今年的队长最好选两个,上院一个,下院一个,一个管钱,一个管帐。另外呢,现在物价年年上涨,这两百块钱一年的工资也实在太少了一点,从今年起,队长工资每年给三百。大家看怎么样?”
   话没落音,祚利抢出来说:“你讲搞两个队长,还要加工资,一下子就多了两三倍,哪里要得!”
   新庚有点恼火:“我说今年的事,又不是我这一任为自己争工资!”
   “我晓得是讲今年的事!我的意思是工资太多了,生产队负担不起!有什么卵事哟,要那么多工资?”祚利的脖子上扯起了四把筯。
   祚利有个特点,只要走出熟人社会的圈子就会胆小如鼠,哪怕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说不出半句大话,一旦回到村里,就变得特别横,凡事要自立一派,喜欢和人争吵,一争吵就鼓目怒睛,像一头好斗的牯牛。组里开会商量事情,好的主意往往在祚利这一关卡了壳,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近年来,曾经让村民欢欣不已的分田到户越来越不适应形势了,在种田与打工经商的比较效益每况愈下的现实面前,原本完整的集体土地因为分得过于细碎,这时更像一块撕烂了的碎布,做不了衣裳,做件裤衩也难拾掇。为了弥补这种缺陷,对于一些可以整合的事情,比如山塘整修,集体看水,机耕道建设等等,大家提出恢复大集体时的搞法,统筹安排,借以改善生产条件。祚利每每作梗,许多公益事情就办不成了。一些人想在家乡创业,往往受到基础条件的掣肘——这也是村里的青年人几乎全部离去的原因之一。
   新庚苦笑着说:“虽然讲当这个队长没有什么卵事,但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少呢!莫讲别的,一年为了公家的事,光打电话都要多花二三十块,哪个给你报销过一分钱电话费呢?你觉得这一年两百块的工资蛮大的事?如果不是拈阄拈着的,我才懒得当呢!”
   新庚这样一说,上院下院的人都嗡嗡议论起来。
   上院的朝生嘀咕道:“当队长要操心的,三百就三百嘛!两个队长好,上下院子都有人负责,大家都放心嘛。”
   下院的成伍老婆春秀说:“三百块钱不算多,我看还少了呢!现在两三百块钱能买到什么东西呀?只要上一趟街,百把块钱就没得了。”
   成伍最后说:“这个方案要得!你祚利嫌工资发多了,万一拈阄拈到你当队长呢?你也嫌多么?”
   祚利脸上悄悄地红了,幸好他的脸黑,不仔细看不出来。他是个爱计较小利的人,你要是少了他的那一份,亲爹亲娘也不认你。但他嘴上从来没有服过输,这时同样大言不愧地说:“拈到我就拈到我嘛!这么一个卵队长我就当不了罗?”
   口气是不小,其实已经偷梁换柱转移了话题。大家晓得他的脾气,他这么说其实表明他已经妥协了,只不过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众人哄笑一阵,这个提案算是通过了。
   不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下院也有一个横绊的,长得五短身材,大名信保,浑号叫作“横究牯子”。他这时插了一句:“选一个队长就要得了,工资也莫加了,生产队合起来没得几个人,当官的就选了两个!”
   信保能够获得“横究牯子”的浑号不是没有根据的,他的浑号里除了“横”还有“究”的成分,可见是个爱钻牛角尖认死理的角色。但他为人没有原则,只要有人在道义和气势上压倒了他,他立刻偃旗息鼓,甘拜下风,因而他的存在除了偶尔给会议增添一些小小的麻烦,并不会造成颠覆性的破坏。他这时不看场合胡乱发言,不但上院的人对他反感,下院的人也不高兴。作为堂兄的成伍当即骂道:“横究牯子你懂个屁呀!今年征地款就要下来,七七八八加起来两百多万呢!哪一个人管着你放心呀?再说两百块的工资是二十年前定的标准,早就该加了。三百块钱根本就不算贵,按道理应该给五百才合适!只不过现在要选两个队长,每人给五百的确有点多了,所以三百刚好两扯,不多也不少!”
   成伍一顿喝斥,又说得头头是道,信保立刻倒了舵:“好,好,好,算我没讲!两个就两个,三百就三百。”
   大家又是一阵笑声。这一回算是真的通过了。
   新庚在稿子上写起了阄数,写好了撕成一块块小纸片,每片纸上包含一个序数,然后就近喊几个人团成一粒粒小阄,经过混合,摊放在八仙桌上。
   “拈阄了!”新庚大声喊道。
   “怎么个拈法哩?”成伍同样大声地问。
   新庚想了想,说:“还是老办法,拈到第一阄当队长。如果上院的拈到了,下院选一个副队长出来;如果下院的拈到了,上院选一个副队长出来。以后来了款子,集体开个账户,队长管本子,副队长管密码。”
   “这办法不错,就这么拈吧。”成伍掉头望人群喊道,“户主都来齐了吗?拈阄了!”
   众人环顾一番,有人说:“在家的都来了,只有旦生没来。”
   成伍说:“哪个去喊声他哉!”
   祚利说:“旦生没来就算了,莫喊他了!他当队长一条卵也晓不得,乱搞一气,误了好大的事!”
   旦生是下院的人,祚利这样蔑视他,成伍就觉得不舒服,更何况说这话的是一向和他作对的祚利呢。成伍口气很冲地说:“既然按户拈阄,人家是一户,为什么不喊他?肯定要喊人家来嘛!要不然还拈什么阄哩!”
   “这……”祚利一时语塞。理是这么个理,可事情明摆着不妥,祚利怎甘屈服?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发起攻势:“旦生这个家伙,好酒贪杯,人家给他一杯酒喝,要他把娘卖掉,他也签字哩!这样的人还要选他当队长呀?要是再让他当的话,我们那百把亩田地搞得不好就白征了!”
   新庚当组长的前任,连续两届都是旦生当组长。那两年正好是水电站征地签合同的年份,许多文件经旦生的手签字盖章生效,却办得一塌糊涂。比如征地时,镇长把旦生喊到镇里的酒店喝酒,面积没有登够,许多该赔偿的项目也没登上去,他就醉熏熏地在各种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后来白纸黑字摆在那儿,上访也没用,组里吃了哑巴亏,为了维权,费了好大的劲。现在提起旦生,大家就想起那些事情来,胸口就像吃多了糯饭似的堵得慌。以前组里没有什么事情要管,随便拈一阄选个人当组长也就罢了。现在将要涉及重大利益,谁还敢马虎呢?虽然祚利爱横绊,但他挑出的这个话题正好戳到节骨眼上,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使众人意识到延续二十来年的拈阄选组长的办法的确行不通了。可是不拈阄,用什么法子才能选出一个合适的组长呢?大家一时陷入迷茫之中,嘈杂的场面也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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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农村选举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及其关系网复杂,作者描写非常清晰,有力地流转了小说的情节。在你来我往带有浓郁地域特色的对话中,不仅展示了现在农村的新发展,还指出了依然固有的诟病,人们对于选举或出于大局,或出于自私的考虑,对是古老传承的“拈阄”,还是民主投票上,大家都提出了不同建议,表达出对有人带领过上更好日子的渴望。“敬酒”也好,“罚酒”也罢,都是一杯好酒。 本文取材别致,扎根现实,给人警示作用的同时,也带给人无限期许。带有强烈“正能量”小说,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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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5-01-29 06:45:22
  我对于农村生活不慎了解,看到作者此文,感叹作者对人物关系条分缕析的同时,也非常钦佩您缜密的思维,一场选举,好。感谢分析,祝福。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8-10 20:00:52
  阅美文大饱眼福,赏美文见其文就见其人。向相隔万水千山的作者问好,宏声拜读了老师佳作。感谢大型文学网站使我们相识,祝福老师万事如意,美文飘香粉丝万万千。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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