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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拈阄!拈阄!(短篇小说)


作者:笔耕潇湘 举人,3882.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097发表时间:2015-01-29 06:44:04
摘要:一篇关于农村选举的作品,揭示农民既否定抽阄,也否定投票那种泛民主的东西,内心渴望德才兼备的领头人的隐衷。


   这时候,大家很自然地想到了投票选举的办法,因为历年来村里选支书和村长就是这么弄的。然而大家早就腻烦了那套把戏,村民们都清楚,那种貌似公允的选举已经悄然变味了,没有如制度设计的那种保障民意,选出德才兼备的领头羊来带领大伙共同致富,而是异化为乡村“精英”角逐名利的战场,谁关系广,财气足,票拉得多,谁就有可能当选,至于那个人是否有公正之心,从善之举,上面根本不加考虑,群众也奈何不得。具体的选举有时候纯粹就是走过场,摆样子,暗地里镇政府早就内定了当选的角色,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一定数量的机动票,可以随意左右结局。何况竞选者拉票贿选的手段层出不穷,上任后的贪腐也随之水涨船高,这样选出来的村干部不让老百姓失望才怪呢!
   正因为这种不规范的选举存在诸多问题,荷塘组选举组长一直忌讳类似的搞法,村民的本意是要按照自己的真实意志选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管家来。既然这种想法难以实现,还不如拈阄来得痛快——“皇帝轮流作,明年到我家”。不过现在确实不行了哟!大家都犹豫着,无计可施。信保耐不住了,率先提了出来:“干脆,投票算了!”
   “哼!你以为投票就是个好办法呀?横究牯子,我告诉你,这是在生产队,不是在大队,没有哪个想拉票送你两包烟抽!也不会有人下猛手送两百块钱给你!”祚利亳不客气地揭了信保的短。许多人都晓得,前一届选举的时候,现任宋支书送过信保两包黄壳芙蓉王,最近一届则送了他两百块钱。当然,宋支书还给别人送过,有些人没有要,但信保每次都一一笑纳,并且振振有词地向别人解释:“人家都快当满十年了,满了十年就有国家工资拿,反正又不是拿你的,何不帮人家一个忙呢?”至于宋支书历年来和镇干部苟且吃喝,零零碎碎贪污了村民数十万元的利益,他倒只字不提了。
   但他被祚利骂起来,脸上还是红了,毫无底气地争辩道:“我要哪个送烟给我抽呀?我喜欢选哪个就选哪个!但我肯定不会选你‘冲炮卵’嘛!”
   祚利也不示弱:“我要你横究牯子选个卵!你选到我,我也不当嘛!”
   信保立刻抓住了祚利的短把,挖苦道:“怪不得你不准加工资呢,原来你根本就不想当啊!哦,你不想当就要别人给你搞义务,你这个人也太缺德了嘛!”
   两个螃蟹级的人物打起嘴巴仗来,大家都不劝解,反而以欣赏的姿态笑了起来。
   “你晓得个大鸡巴!”祚利理屈辞穷,开始漫骂起来。他的个子比信保高大,一对一和他干起来还是有胜算的。
   看看两人胡缠蛮纠到岐路上去了,新庚立刻制止:“算了,你俩莫闹了,大家拢来商量事情的,又不是来闹架的!”新庚这样一说,在场的群众也纷纷劝说,刚刚还像斗鸡似的两个人气鼓鼓地散开了。
   但是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朝生忽然提议:“还是让新庚当队长算了,难选了哟!”
   大家心里还没有想好,赞同的声音并不积极,朝生这样唐突的提议一时倒使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自从有人提出投票选举,新庚就想到了有人选举自己的可能。他心里明白,如果得不到群众普遍的支持,勉强当这个组长,无疑是不妥的——一个人哪怕光明磊落,也要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起点。他赶紧说:“还是按老规矩,拈阉!拈阉!”
   这时候,有人想起老支书吉元来。是春秀提出来的:“干脆,还是喊吉元爷爷来当队长算了!”大家恍然大悟,纷纷说:“对,还是吉元叔(爷)来当这个队长合适!只有他当队长才能保障大家不吃亏!”接着就有人问:“吉元叔在不在屋里?莫不是到城里他民生家里去了哟?”
   和吉元邻居的兰花嫂肯定地说:“没有!他不喜欢到街上去住!前些日子民生接他到街上住了个把月,他再也安不得,死命要回来,民生就把他送回老家来了——他现在在屋里哩!”
   祚利说:“老倌子人是好,就是年纪来呱了。八十岁的人了,当不当哟?”吉元是上院的,按辈分是祚利的堂叔。祚利对任何人都不服,单单佩服吉元叔,他从来没有也不敢在吉元叔面前放肆过。这时他不称吉元为叔,而是称其为“老倌子”,自有其特蕴的亲切景仰的意味。
   新庚说:“我去喊声他老人家,看他怎么说。”新庚说罢大踏步前行,喊吉元叔去了。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吉元和新庚一前一后走来了。他俩一走近,春秀就扯开尖细的嗓子喊了起来:“吉元爷爷呀,大家要你老人家当队长哩!”下院的人辈分小,上院的人叫叔的,他们就得叫爷。
   吉元稳步走进禾场,笑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队长就不当了。不过我可以给大伙出个主意,就看你们听不听我的。”
   “听!哪能不听呢?你老人家的话哪个不听?”春秀这样一说,上院下院的人齐声附和。这种对老人一边倒的信任不是虚假的谀词,而是发自心底的敬佩。吉元是上过抗美援朝战场的老共产党员,复员回到乡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大队当了二十年支书,为村里做过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他曾经带领大伙开荒垦地,两三年时间里增添了四十余亩水田,令人多田少的荷塘村一直吃不饱饭的状况一去不返;在他的组织下,队里终于修通了到达乡镇的两公里马路,从此免去祖祖辈辈肩挑背抬的劳碌;他又别出心裁,利用村后溪涧的自然落差,兴建一座能自动抽水的水能泵,一举解决了队里灌溉的难题,使一向干旱的荷塘村成为令人羡慕的鱼米之乡;后来,他又想方设法疏通关系,为村里接通了电力。这几样措施就像一套组合拳,在他的任期里连续不断地使出来,极大地改变了本村本组贫穷落后的面貌,提升了乡亲们的生活水平。不仅如此,他为人正直,心地善良,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者,村民间每起争讼,双方都信赖地请他去“讲理”,他总能从情理上加以剖释和劝解,直至化干弋为玉帛。现在,他退下来已经二三十年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功德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成了泛黄的记忆,但在上了年纪的乡民心中仍然念念不忘。
   吉元说:“今年征地款就要下来了,事情多,责任大,是得选个既能干又直爽的人来当队长才行,不能再拈阄了!”
   他的话音刚落,祚利笑道:“那怎么选?也像选村干部那样拿个纸箱子要大家投票么?”
   祚利这么一说,大家就嘻嘻哈哈地议论起来,纷纷说起村干部选举时发生的各种龌龊事儿,对这种所谓的民主凉透了心,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焦虑。
   快嘴婆春秀再次说:“吉元爷爷,还是你当算了哟!”
   吉元这回没有笑,绷紧了脸训斥道:“我死了,你们就不吃饭了?”
   大家立刻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笑容,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刚才新庚和我讲过,打算选两个队长,上院一个,下院一个,一个管钱,一人管帐。这个办法我看要得。你们也都同意了,是吧?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个选法。按老办法拈阄呢,看起来蛮公正,不分尊卑,起点一样,是不是?但那仅仅是机会上的公平,无法保证能力和品德。这能力和品德在很大程度上比形式上的公平更重要。没得一个好的带头人啊,不管是一个组,还是一个村,甚至是一个国家,都搞不好。你们都看到了,前两年旦生当队长出了那么多岔子,结果吃亏的还不是大家?现在你们看,党中央下大力气反腐,暴露出来的问题这么严重,还不是以前选干部只顾才不顾德造成的。我们组里的事情没有国家那么复杂,我们也不用像选村干部那样搞个形式,大家直接当面说,看谁当这个组长合适。”
   大家都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朝生再次提出自己的主张:“不拈阉的话,我看选新庚当队长最合适。新庚这个人大家看着的,老高中生的底子,做事认真,做人也直道。”
   有些人附和着表示赞同,有些人仍默然不语。
   吉元适时说:“我也觉得选新庚当队长比较合适。大伙莫忘了,他可是当过三年兵,在部队立过功的,还是党员哩!”
   大家这才想起来,原来新庚真的当过兵,还真的入过党哩!可是这么多年来,大家似乎把他身上这层曾经算得上荣誉的东西忘掉了。
   吉元接着说:“一个在部队锻炼过的共产党员,思想觉悟和普通群众还是有区别的。你莫看现在有些腐败分子败坏党的名声,其实那些人是假共产党,他们入党的目的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这些人就像稗子,真正的共产党才是禾!你讲,一丘禾田里,是稗子多还是禾多?习主席下力气打老虎拍苍蝇,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没有大批真共产党支持响应,能够做到吗?这些真共产党是有信念的!不是说走群众路线吗?他们还会像毛主席手下那批老党员一样为人民服务。我们农村人呀,天生有个弱点,端午节的龙船,喜欢各划各的,大家一盘散沙,很难搞成大事,只有跟着真共产党走才有盼头。选干部也要选这种有公心的人,要是让那种只晓得朝自己裤裆里扒的角色得了势,我们倒霉的日子就来呱了。”
   吉元讲完,快嘴婆春秀兴奋地说:“吉元爷爷,你就是真共产党啊!你做了那么多好事,大家心里都念你的好哩!有了像你这样又能干又公道的人管事,哪个还担心呀!你老人家都这样讲了,我们听你的,还是选新庚当队长吧!”
   朝生抢着说:“要得,我看新庚做事蛮扎实,选他当队长我举双手同意!”
   吉元望着人群说:“大家都表个态。同意可以说,不同意也可以说。各人的意见都受尊重,这才叫民主嘛!”
   当初祚利口里说不想当,其实内心里是想当一任组长过过瘾的。现在听吉元叔的口气,一力要扶持新庚,同为他的堂侄的祚利难免有点嫉妒。他心里暗暗掂量,自己的能耐的确比不得新庚,既没有他那种威信,也没有他那种人缘。想到这点,便有些气妥,放弃了竞选的打算。他又想过来,也罢,新庚毕竟是上院的人,他当队长总不至于使上院的人吃亏吧!心里敞亮了,祚利也表了态:“我同意新庚当队长。大家都看到了,他当队长这一年,管数管得清清白白的!明年征地款拨下来,有新庚管着,大家都放心!”
   一度横行的“冲炮卵”少有的合作态度不免让人有些诧异;反过来说,连祚利这样横绊的人都同意了,别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于是绝大多数人表示赞成,唯有成伍迟迟没有表态。毫无疑问,成伍对这一届组长的职务是抱了很大期望的,没想到选来选去,重新选上新庚了,他的心里顿时产生失落的感觉。自己的老婆春秀也蠢里蠢气,竟然帮着新庚说话,全然不懂丈夫的心思。这让他非常恼火,却又不好发作,等下回到屋里,少不得要骂她一餐。
   吉元注意到成伍的脸色有点阴沉,点名要他表态:“成伍你看哩?”成伍正处于一种失落和愤懑交织的状态,听见吉元叫他,忽然反应过来,仓促答道:“啊,我没意见!我老婆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哩!”
   “那好,就这么定了,这一届的组长还是由新庚当。”吉元转过头来,笑着对新庚说,“新庚呀,上一届是你拈阄拈到的,是罚酒;这一届是大伙推举你的,是敬酒。你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啊?”
   新庚搓着双手,略带腼腆地说:“罚酒好吃,不要领情;敬酒难吃哩,我觉得这副担子好重的!”
   大家被这叔侄俩的打趣逗乐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新庚接着说:“话又说回来,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负乡亲们的期望,尽我最大的努力把今年的事管好!我还是那个意思,你们下院也选个人出来,一个管数,一个管钱,这样更加保险。”
   “要得!”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吉元说:“这个办法好,你们下院的人商量一下,看谁最合适?”
   信保马上说:“那还有什么好选的,成伍当呗!”
   “要得,要得,成伍当这个队长蛮合适。”大家纷纷赞同,连上院的人也不例外。
   “成伍,你自己呢?”吉元问。
   “我当呀?”成伍想要摆出吃罚酒的姿态,但他到底被内心的渴望打败了,没有呈现出应有的风度,“当就当罗!”人们都善意地笑着,表示对他的信任和支持。恰好这时,在溪涧放鸭子的崽崽六回来了,旦生也趿拉着一双旧拖鞋走了过来。吉元喊住他俩:“今年选新庚和成伍当队长,你们俩个有没有意见呀?”
   “要得,我没有意见!”崽崽六笑道,“吉元叔你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呀!”
   “旦生,你呢?”
   旦生昨晚喝得醉醺醺的,一觉睏到上午十点钟才起床,脸也没洗,牙也没刷,蓬头垢面的,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这回不拈阄,他自知无缘再当这个组长,便以无所谓的口吻说:“你们选哪个当队长都要得,我没有意见!”但他这样一种高高挂起的态度,无异于自废武功,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吉元老支书的主导下,会议越开越顺畅,信保未能发挥“横”劲儿,“究”的功夫却没有闲着。他觉得今天的会议开得差不多了,就不打算再呆下去:“就这么搞吧!散会算了!”
   听到信保打起了退堂鼓,祚利也跟着说:“挖豆子土喀!”动身往回走了。大家这才注意到太阳升起老高,已经半个上午了。眼下春工忙忙,崽崽六家禾场里晒着再舒服,也不能这么老坐着呀!各人惦记着自家的农活,纷纷起身,拍拍屁股散了。
   新庚和成伍动手抄了一份帐簿,对照无误后,每人分管一份,然后将桌椅板凳搬进崽崽六家堂屋,和吉元打过招呼,也回家去了。老支书慈爱地望着两个壮实的后生走过树篱,直到背影看不见了才掉过头来。他独自站在空旷的禾场上,几声惊蛰的蛙鸣把他的注意引向广阔的田野。他眯缝双眼,无限深情地凝视着自己挚爱一生的这片土地,不由思潮起伏。这阳光照耀下的一切,这屋宇、这草木、这田埂小路、这漠漠水田,与祖祖辈辈聚族而居凝结而成的伦理亲情交融在一起,滋长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维系着乡村特有的宁静与和谐。这宁静与和谐的氛围,不就是令人梦绕神牵的乡村之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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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农村选举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及其关系网复杂,作者描写非常清晰,有力地流转了小说的情节。在你来我往带有浓郁地域特色的对话中,不仅展示了现在农村的新发展,还指出了依然固有的诟病,人们对于选举或出于大局,或出于自私的考虑,对是古老传承的“拈阄”,还是民主投票上,大家都提出了不同建议,表达出对有人带领过上更好日子的渴望。“敬酒”也好,“罚酒”也罢,都是一杯好酒。 本文取材别致,扎根现实,给人警示作用的同时,也带给人无限期许。带有强烈“正能量”小说,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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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5-01-29 06:45:22
  我对于农村生活不慎了解,看到作者此文,感叹作者对人物关系条分缕析的同时,也非常钦佩您缜密的思维,一场选举,好。感谢分析,祝福。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8-10 20:00:52
  阅美文大饱眼福,赏美文见其文就见其人。向相隔万水千山的作者问好,宏声拜读了老师佳作。感谢大型文学网站使我们相识,祝福老师万事如意,美文飘香粉丝万万千。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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