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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绝唱


作者:许世礼 童生,95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85发表时间:2015-02-26 22:48:02

周家窑是出“耍孩儿”的地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论拉出谁来都能吼两嗓子。外村人说,周家窑人尿尿还用“耍孩儿”调伴奏呢。
   “耍孩儿”是地方剧种,传说王昭君出塞和亲的时候,走出雁门关,越走越荒凉,看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几十里不见一个村庄,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她边走边弹琴边哀哀怨怨地唱,一直唱得嗓音沙哑了还不停止。后来,当地老百姓模仿着她的曲调唱,就形成了一个剧种。这个剧种和别的剧种最大的不同点是用后嗓子唱,发音是从嗓子后面吼出来的。在没有扩音设备的时候,唱“耍孩儿”戏,那音量也能传出二三里。周家窑人祖祖辈辈唱“耍孩儿”戏。周家窑就在雁门关外的桑干河边。当年,“耍孩儿”戏是不是周家窑人创作出来的,现在很难说清,但周家窑人对“耍孩儿”戏偏爱这是众所周知的。
   周家窑自古就有“耍孩儿”戏班,这一点,村里建于辽宋时期的古戏台可以作证,戏台里画着花花绿绿戏剧壁画的墙壁上,赫然写着“大辽清宁四年正月,本村‘耍孩儿’剧团喜魁班连唱五日。”当年,不知“喜魁班”哪位心血来潮,在别人前台唱得热闹,自己在后台闲得无聊的时候,或是别人散戏回去睡觉,他在台上看台,围着小火炉烤着火,吸着旱烟,看着壁画上的内容,忽然想到该在画边留条题词作个纪念,于是在墙壁上写了一句类似于“齐天大圣孙悟空到此一游”的话,后来竟成了县志里认定周家窑戏台和周家窑戏班最迟建于辽宋的铁证。
   周家窑村子不大,一千来人,可往年就能拉起两个剧团,每年秋收结束后,两个剧团就出外讨生活去了,一直到年底才回来。大年一过,跨过“破五”,正月初六就又走了,唱到春暖花开,庄稼地下种时才陆续回了村。
   过去“耍孩儿”剧团没有女演员,旦角都由男演员扮演,二鼠旦就是位出名的旦角。二鼠旦本名叫周大有,因为唱戏出了名,人们把他的乳名二鼠改成了艺名,大名没人叫了,都叫二鼠旦。二鼠旦年轻时红过一阵子,那时候,二鼠旦脸圆圆的,演彩旦扮相特别好,惹得姑娘们追着台口沿村看他。后来演青衣,他想让喊几次好就能有几次好。二鼠旦别看是个好演员,可他却是个结巴,演戏时道白唱腔都没有结巴的痕迹,一说话就不行了。所以,尽管有女人追着看,他从来不和女人们说话,所以,一直没搞下个对象。再后来二鼠旦就不行了,剧团没人请他了。
   没人请二鼠旦的原因是二鼠旦手脚不尊贵,走到哪偷到哪,剧团里的彩衣彩裤、髯口、马鞭、锣、鼓,连幕布也要偷。
   二鼠旦因为好偷,原来的朋友一个个远离了他,只剩了个吹笛子的拦套和他还有些交情。
   拦套是个直性子人。
   有一年,拦套请二鼠旦到家喝酒,二鼠旦走后,拦套发现水瓮板上放着的一块羊肉不见了。第二天中午,拦套手里提留了一瓶酒到了二鼠旦家,一进门就对二鼠旦老婆说:“来香,给咱炒两个菜,我和老二喝点酒。”来香说:“拦套哥,正好今儿家里没油了,你叫我给你拿啥炒哩。”二鼠旦看看拦套看看老婆,没有说上话来。拦套指着地上的一个小瓮说:“那里面不是有块羊肉哩,就拿那炒哇。”二鼠旦一下脸红得像下蛋的母鸡。来香果然从小瓮里找到一块羊肉。来香边炒菜边骂二鼠旦:“你这还叫人哩,拦套哥好心好意请你去,你才把人家羊肉偷回来了,你叫人家往后咋当你个人看哩?怪不得没人和你打交道。”拦套说:“老二,人活名样,树活荫凉。朋友讲个义气。往后你可得改改你这坏毛病。”从那以后,二鼠旦再没偷过拦套家的东西,也最听拦套的话。拦套也不计较二鼠旦,二鼠旦家里有啥事,总要找拦套商量。拦套还是常常出面帮忙。
   二鼠旦的毛病并没有改,年年秋收时节是他最忙的季节。他种的地不多,却忙得白天黑夜连轴转,白天收割自己的,黑夜就出去偷别人的。
   拦套说:“老二,你不要偷了,你看看,偷来偷去做了个啥,你发了?没有。连来香还是四川人贩子支援你的,不然,你哪来的连根和续根。”
   二鼠旦嘴上应承,该偷时照偷,不仅自己偷,连儿子也学会了。村里人们的鸡娃子,不少做了他们父子的下酒菜。
   二鼠旦一直以为小偷小摸犯不了大错,可没想到大儿子连根却有了闪失。
   一个月前,连根在砖厂打工,电管站通知停电,工人们没事干,老板让自由活动。连根和喜娃骑上摩托车进了县城,中午俩人喝罢酒出来进了新星网吧。连根见网吧里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就起了歹意,掏出随身带的水果刀,逼着让女孩给钱。女孩不给,连根打了女孩两个耳光,抢了女孩的手机和挎包,出了网吧,从挎包里掏出三十元钱,连根拿着钱和喜娃又进了饭店。
   女孩打了110,没多大工夫,警察就找到了饭店,喜娃跑了,连根被戴上手铐关进了看守所。
   二鼠旦委托拦套进县城找关系往出弄连根。拦套从城里回来到二鼠旦家,见二鼠旦的院门还上着锁。
   街上的农用三轮车和牲口拉的胶轮车渐渐少了,一群群的家鸡在土路上啄食,被来往的三轮车惊得“嘎嘎”叫着乱飞。黑的白的大的小的猪们哼着单调的歌,在街上捡食车上掉下的黄玉米和葵花子,嘴里发出“啧啧”打香嘴的声音。
   街上没有闲人,连小商店的门前也很少有人出入。
   中午,人们都停下了劳作,休息疲困的身体,街上像散了戏的舞台空旷而寂寥。
   拦套听得一声少气无力的“得儿”声从村外传过来,接着就见一匹老驴迈着慢腾腾的步子走进村来。
   车上坐着的二鼠旦,瘦脸黑红黑红的,麻杆腰,头上戴着顶浸透盐渍的黄色旧帽,帽檐上卷着,像雨后污泥被太阳晒干了卷起的厚皮。小女人来香,黄头发散乱着,一脸的疲惫,眉心有一块枣核似的掐痕很醒目。
   只听二鼠旦对来香说:“就就就来香,你看就就拦套哥就回来了。”
   来香转身抬起头看了看说:“不知寻上关系了没。”当地口音里明显带着四川味儿。
   “驾!”二鼠旦打了老驴一柳梢,驴一个激灵加快了脚步。
   来到拦套跟前,二鼠旦叫住驴,跳下车问:“就就就拦套哥,顶不顶事?”
   拦套说:“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到你家,再和你啦哒。”拦套是偏偏腿,两腿向外交替画着半圆朝小卖部走了。
   二鼠旦上车又在驴身上打了一柳稍,驴后腿一蹬,身子一耸,车子起步了,缓缓地往家走去。走到那个土墙院子烂木门前没用叫就停下了。
   来香下车开了门,一群鸡欢叫着迎上来。二鼠旦把车赶进去,忙忙把车上的葵花饼子卸进院中间的葵花饼堆上,这是偷割别人的,得和自家的小饼子掺在一起。
   卸了驴二鼠旦进屋点了一支“官厅”烟,结巴着叫来香给炒个菜,一会儿喝酒。
   来香说:“热闹闹的,有啥喝头,喝,喝,喝,还有心喝!”
   “一会儿就就就拦就拦套哥来,你不给喝就就他能给咱就就跑那事?”二鼠旦脸红得像猴屁股的颜色。
   来香边拾掇早饭留下的锅碗边说:“一说喝酒你把自己是谁都忘了,没有拦套哥你也想喝哩。把儿子都喝进去了,还喝喝喝。”
   二鼠旦嫌来香絮叨,骂:“妈妈的,爷就就就不知就就喝谁哩,你就就管毬爷哩。”
   来香停下手说:“喝谁哩?谁的酒给你喝哩?”
   二鼠旦说:“那就就一大堆葵花饼就就不够就一顿酒钱?”
   来香气得骂:“看把你光彩的,你那算啥本事?孩子们就是跟着你学坏的。”
   “爷就就修理就你个妈妈的。”二鼠旦顺手拿起炕上丢着的金黄的玉米棒子。二鼠旦从人贩子手里买来香时,来香才十七岁,那时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二鼠旦说不出话的样子,让来香很害怕。二鼠旦生气时就更说不上话了,如果来香敢和他争辩,二鼠旦就会打人,所以来香一见二鼠旦生气就不敢作声了。
   这时,只听拦套在外面说:“老两口又在排戏哩?”
   拦套走进来,手里提留着一瓶高粱白。
   二鼠旦说:“看看,妈妈的,赶紧就就就炒菜。”接过拦套手里的酒瓶,用牙咬去瓶盖,举起酒瓶,仰头就喝了一口。
   来香生起火,炒了一盘鸡蛋,炒了一盘青椒,端上早晨剩下的咸菜,就让他们喝,自己开始忙着做午饭。
   二鼠旦把拦套先让上炕,自己寻了两苗大葱,坐在炕边。
   拦套说:“你托我的事,我今儿一大早就寻了我表哥,他说,见个面倒不成问题,怕不判刑不行。现在案子已经基本定了,就是花钱也只能少判一年最多。”
   “你说就就能见就见人?”二鼠旦咽下酒,举着筷子问拦套。
   二鼠旦女人一听能见人,放下手里的抹布,站到炕边,眼盯着拦套问:“去几个人都能见?”
   拦套问:“莫非你也想见见连根?”
   二鼠旦女人就哭了,“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儿,连根啊连根,你叫妈咋活呀!”边哭边一下一下掐眉心。
   二鼠旦见女人哭,把筷子往炕上一拍,骂道:“就哭就哭丧哩,妈妈的,爷就就还没死就死呢。”
   女人止了哭声,回骂二鼠旦:“你是个没有心肝的畜生,一天二两猫尿一喝,亲娘老子也认不得了。”见二鼠旦瞪着眼睛像猫头鹰似的,来香赶紧住了声。
   拦套说:“甭埋怨了,说啥也迟了。你要是也想去,我和我表哥说说,跟看守私下求个情。你们去时拿上条好烟。”
   “就就她甭去了,就就女人哭哭涕涕就叫人就笑话。”二鼠旦拐着脖子看女人。
   来香听了就哭了:“你个死不了的二鼠旦,不让我见儿子我不和你过了,我回四川哪怕去讨吃也不回来和你二鼠旦过了。”边哭边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眉心。这女人有头疼的毛病,疼起来就掐。
   二鼠旦最怕的是女人跑。女人十七岁被人贩子拐卖到他手,二十多年了,家里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去年她给父亲去了一封信,父亲接到了,想来看她,手里没有路费,让她带了丈夫回去。二鼠旦一是不想花那千大几的路费,二是怕女人回去了再不回来。别看二鼠旦人长得不难看,可家里太穷,要是女人不回,丢下他就不是一个光棍,加上两个儿子就是三个光棍。二鼠旦骗女人给岳父寄钱,实际上一直没寄,只是托人在邮局开了张假汇款底单,女人还真信了。
   拦套问二鼠旦:“想少判年你能拿出钱来?”
   二鼠旦问:“得多少?”
   “少说也得一万。”拦套说。
   二鼠旦说:“等就就见了连根就就再说。”
   拦套想起前几天二鼠旦的小儿子和父亲吵架的事,问二鼠旦:“续根还没回来?”
   二鼠旦抹了抹脸,好像要把一脸愁绪抹去似的,说:“没有就就一个就省心的,都就都是就冤家对头。”
   一中午心情不好,两个人喝得咸不咸淡不淡的。来香也苦着个脸。
   拦套说:“去砖厂找找,叫回来说道说道,别再出了事,再出事,你这家就难收揽了。”
   二鼠旦酒劲上来了,出着长气说:“咋就咋灰就就咋灰,就怕碱葱就不发威,一个个就死光就死净就就我倒就省心了。”
   女人听了,翻了脸骂:“你死去哇,先紧你死!”
   “妈妈的,就就你也和爷就闹劲气,爷今儿就修理就你个妈妈的。”二鼠旦的脸胀得更红,眼睛一挤一挤地要哭似的。
   拦套领着二鼠旦两口进了趟县城,在看守所里见了连根。
   会见室是一间小房,中间高高的隔墙上装着铁栅栏。连根戴着手铐被从一个小门送进来,看守就出去了。二鼠旦伸长脖子看见连根,干着急说不上话来,眼圈湿湿的。来香个子低,双手扒在隔墙边上支起脚尖,刚刚看见儿子剃光了的头,就听得一声母狼丢了娃子似的嚎啕声:“连根……”
   拦套慌忙上前说:“来香,不敢放声哭。”
   就见警察从小门探进半个身子喊:“肃静!”
   来香把声音憋回去了。
   连根低着头,脸色苍白,听到妈的哭声,两眼就流下了泪。
   拦套见二鼠旦说不上话,就说:“会见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老二,不行你就唱着说吧。”
   二鼠旦定了定心就以道白的腔调说:“儿啊,你受苦了!”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觉得别扭。二鼠旦也觉得荒唐,不想再说下去了。
   连根说:“爹,花钱往出赎我哇!”
   二鼠旦说不上话来,手指一下拦套指一下儿子,嘴一张一张地忙活着。
   拦套明白了二鼠旦的意思,忙说:“你是让我和连根说哩?”
   二鼠旦点点头。
   拦套说:“连根,你的案子大体上已经定了,判是肯定要判,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那就花哇,能少几年算几年。”连根面无表情地说。
   二鼠旦想说:“你当那钱好来的?”可一来说不上来,二来又想到这时候说好像不大合适,脸红了一阵,又平静下来了。
   拦套说:“连根,你看,你爹不是不想给你花,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爹得给你准备娶媳妇儿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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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养不教,父之过。”这是出自《三字经》里的话语,用在这篇小说真是恰如其分。在“耍孩儿”戏中颇有扮相的二鼠旦,却是个手脚不尊贵的人,总是喜欢小偷小摸,长久养成了一种习惯,见了别人的东西就想伸手,进了别人家的地,就会精神起来。因此,他的朋友不多,也只有与戏团中吹笛子的拦套有些交情,就算如此,他还是在到拦套家串门时,偷走了他的羊肉。他也因为手脚不干净,还是个结巴,总也找不到对象。在他二十八岁上,从一个四川人贩子手中买下了十七岁的来香,从此有了家,也有了儿子连根和续根。他本该用心教育自己的两个孩子,可他不但疏与管教,还将自己偷鸡摸狗的坏毛病传给了两个儿子。一个下雨天,在砖厂打工的大儿子连根和喜娃喝罢酒去了网吧,看见了独身女孩儿,于是抢了女孩儿的财物。女孩儿报了警,连根被关进了看守所,在二鼠旦与拦套的活动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儿子续根,也不学好,也同样伙同六七人割了砖厂的动力线卖到了废品站,被公安机关查出,续根只好藏匿在外。得知这一消息的二鼠旦,正在剧团拉戏,续根的所为,对二鼠旦的触动是巨大的,就在续根回家避难时,二鼠旦授意拦套拨通了公安机关的电话。警察来了,二鼠旦正在戏台上亮戏,他是如此的投入,迎得台下阵阵掌声。也许是他入戏太深,竟然在台上老泪纵横。戏结束了,他的泪却还在流,是为了自己没教育好的两个儿子,还是为自己没给儿子做出好榜样?也许只有二鼠旦自己明了吧!小说语言具有地方特色,框架紧凑。人物描写很逼真,特别是对二鼠旦,把他那种守财奴,喜欢小偷小摸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小说通过二鼠旦夫妻探监与连根的寥寥数语,也从侧面反应出警察内部的贪污腐败现象。问好作者,欣赏!【编辑:竹儿】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30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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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竹儿        2015-02-26 22:51:13
  问好作者,小说语言具有地方色彩,人物描写逼真,
   特别是对主人公二鼠旦的刻画,入木三分。
   祝新春快乐,写作愉快,期待您的下一篇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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