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百万富翁
一、
人民大道的集市热闹非凡,男女老少齐肩接踵。在入口处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很旧的木质音箱,源源不断地传出凄婉中略带阳刚之气的歌声:“啊,妈妈,烛光里的妈妈,啊,妈妈!烛光里的妈妈……”引来了不少爱看新奇事物的群众围观。
音箱后面,深情款款地站着一位一米七上下的小伙子:穿一件蓝白外套,头发稍长梳着边分,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细心的人会发现旧音响的边上还放着一个旧的爱心捐款箱,再看看那小伙子的另一只袖子是空的,原来他是一个独臂人。
在小伙子渐次升高而催人心肝的歌声中有那么一群人被深深或较深地感染了。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小朋友,从他们父母的手中接过一元、五元的硬币、纸币,庄重地投进爱心捐款箱。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听着歌声十分动容,甚至投进去一张十元的钞票。歌声太美,仿佛连独臂小伙自己也被陶醉了,面对众多人们的慷慨解囊,他却未曾说一句“谢谢”。
将近中午,一个人高马大流氓模样的光头男子从集市溜过。太阳正好,照在光头的身上愈发让他的骨头生出一些游手好闲的样来。
他有些魁梧的身子挤了过来,瞧见独臂小伙和捐款的群众,脸上露了十分不屑的表情:“这大好天的,哪来一个卖唱的,嘿嘿!还是个断手的。”
独臂小伙和人们没有理会他,应该是都不愿意理会他。他显得有些落寞,主动搭茬:“诶!我说断手的,你会唱《新贵妃醉酒》吗?”
独臂小伙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任何回答。光头有些不爽:“会不会唱啊,会唱给哥唱一个,要是唱的好,哥哥我给你一百块钱。”
小伙子仍不回答他,却停住歌声,在木音箱上调试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旧木音箱就播放出《新贵妃醉酒》熟悉的伴奏旋律。小伙子唱功不俗,一张嘴就有,声音嘹亮、宽广,男声部唱得如潮汹涌、大气磅礴;女生部唱得千娇百媚、柔情万转。
歌毕,围观的群众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光头脸上谄谄一笑:“呦!想不到手断了,唱个歌还真有两下子,不错,不错。”说着说着他准备扭头要走。
就在此刻,独臂小伙迅捷地跨出一步,用绵软的空袖子挡住他的身体:“这位大哥,您刚才不是说了。如果唱得好,就给我一百块钱吗?”
光头停住脚步,把脸转回来,露出诧异的表情。独臂小伙对着话筒又说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这位大哥,请兑现您的诺言。”
光头听着这话心头一愣,脸色变得阴沉。几个较远处的群众围观过来。可能是人多给独臂小伙壮了胆,他又一次地说道:“请这位大哥兑现诺言,给我一百块。”光头阴沉的脸显露出些怒色,斜眯着眼,小声地说:“断手鬼,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这独臂的小伙子不知道在哪里吃了什么胆,面对光头得威吓他显得毫不畏惧。他的话筒又铿锵地蹦出一句:“大庭广众之下,有这么多人作证,你既然答应了给我一百块钱,你就应该照做。”
听到这里,围观的群众内心都兴奋起来,睁大眼睛看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远一些的几个人心里还在嘀咕:哪里来一个要饭的,那么有种。
独臂年轻人的话音刚落,光头已从他的口袋掏出了一把折叠尖刀,他眼露凶光,嘴里吐出几个寒栗的字:“断手鬼,今天,钱,你大爷是没有,这个你要吗?”
围观的群众看见阳光下耀眼的尖刀,连忙退后几步。可独臂小伙却仍看不出有丝毫惧色:“拿刀?这位大哥,你拿出刀来,难不成你敢捅我?”
光头,刷得一下脸和脖子通红。独臂小伙却要把他逼上绝路,毫不示弱地说道:“这位大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信你敢捅我,你要真敢,这一百块我不要了。”
独臂青年放下话筒,撩起上衣,露出他消瘦略黑的肚皮:“你要真是有种,你桶啊!”
光头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光头全身的血喷涌到了脑袋,他闭上眼睛,大喊一声“啊”。说时迟,那时快,他手握着尖刀柄冲了过去,尖刀整个的插进了小伙子的肚子,霎时间鲜血直流。
看热闹的群众大声喊叫道“啊,杀人啦!杀人啦!”纷纷作鸟兽四散。光头见状,手足无措,脸色惨白,只呆滞几秒,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了人影。独臂小伙手捂着肚子惨痛的倒在了自己流出的血泊里。
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打了一二零,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救护车赶到。
医院里,急救室中传来主治医生对护士长的叮嘱:“这一刀扎的太深了,直接扎坏了肝、脾、肾,难救了。你让他交代一下后事吧。”
高挑、端庄的护士长来到独臂小伙的冰冷的床前严肃地问道:“小伙子,你还好吗?”
独臂小伙:“我的肚子,好痛,医生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护士长没有显露太多感情:“我们主刀让我告诉你,你这一刀扎的太深,没办法救了,有什么遗愿,你赶紧交代吧。”
面无血色的独臂小伙听到这话悲伤许久,最后哀求道:“医生,我有钱,给我打吊针,给我输血,让我维持几天。”
护士长翻查着他的东西,找到了一张身份证:“你是要我给你的家里人打电话,叫他们来见你最后一面?”
独臂小伙暗淡的眼睛显露出茫然,摇摇头。过了几分钟才微启干燥的嘴唇:“给我手机上的号码打电话,叫他来。”
护士长翻出独臂小伙那部国产的旧手机。手机里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联系人—刘瑞芳。护士长问道:“是这个刘瑞芳吗?”
独臂小伙无力地点点头,他感觉自己很累,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刘瑞芳,刘瑞芳,刘瑞芳。想到这个名字,多年前的一幕幕又仿佛像昨天一样重现在了他的脑海。
二
南方的盛夏,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大太阳,只不一会儿,乌云交加,闪电当空,响雷作伴,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开始肆虐人间。
刘瑞芳高高的个,清廋的脸,正站在山塘边上。他猝不及防,头顶戴着的黄色草帽一下子就被风卷入了山塘的水中,上千只黄、白、褐色的鸭子被惊吓得直拍翅膀,让整个山坑响彻着不知是欢乐还是恐惧的鸭子“嘎嘎嘎”的叫声。
刘瑞芳的身体倾刻被大雨淋湿。他一个箭步上船,撑动竹蒿。他要赶紧把鸭子全部赶回鸭棚,不然他的鸭子就会有发生大面积感冒的危险。
滂沱大雨中,鸭子并不是很听话,有几只鸭子已经完全进入了恐惧的状态,四处乱窜。
刘瑞芳赶着赶着鸭子,不远处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不是雷声。刘瑞芳心想:不好,怕是出了车祸。救人如救火,他来不及理会雨中的落汤鸭,掉转船头上了岸,急切地赶往相距不远处的一零五国道。
果不出他所料,一辆三轮摩托车侧翻在了路上,几米开外平躺着一个人。刘瑞芳走上前去?,手轻轻地碰一下那人的胳膊。谢天谢地,人还活着,只是看样子摔的不轻。躺在地上的人身体完全被雨水浸透了,感觉到有人触碰,睁开了眼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刘瑞芳关切地问道:“这位朋友,你还好吗?”
那人神智还算清醒,躺在地上回答:“我还好。”
刘瑞芳继续说道:“这位朋友,你躺着坚持下,我这就去给你打一二零。”
地上躺着的人一听到“一二零”三个字,强忍着痛半起身来:“大哥你别去,你别去,千万别去。”
刘瑞芳好奇,放慢脚步:“怎,怎么?”
那人回答:“我不能去医院,去了医院,我付不起医药费,再说我没摔多重。”
刘瑞芳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难办了,反问一句:“都摔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那人踉跄地站起来,尖尖的下巴露出薄薄的笑容:“大哥,你看我没事,真的没事。”
刘瑞芳半信半疑:“我说兄弟,人命关天,你确定没事?”
那小伙子已经完全站起来了,他踢踢腿,以显示他健康的很:“大哥,你看我这不好好的,没事,真没事。”
刘瑞芳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一只袖子是空的,回头再看看地上的三轮摩托上的轮椅标志,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个残疾人。便更加热心地问道:“这位兄弟,下这么大雨,你要赶往哪里啊?怎么摔了这么一个大跟头?是不是喝酒啦?”
此时浑身湿透的独臂人微微感到一股被人关怀的温暖:“跑的太快,把车胎给轧爆了。”
刘瑞芳的心稍稍放宽,他的脸上被雨水覆盖住了,他双手划拉了一下头发:“这位兄弟,请问这下雨天的你是要往哪里赶?”
独臂小伙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痛苦,来了精神:“我正要去县城呢!”
刘瑞芳追问:“你去县城干嘛?”
小伙回答:“我有急事。”
刘瑞芳:“那你现在怎么去?”
独臂小伙这时才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我想是要先找个人帮我把车修好吧。”
刘瑞芳在密密的雨网中思索片刻说:“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先把你的三轮摩托车推到路边放着,等一下我骑我的摩托车载你去县城。”
独臂小伙回答:“那样可以啊,那就先谢谢大哥了。”
刘瑞芳补充:“但,我现在要先回我的鸭场,把我的鸭子赶回去。”
独臂小伙更来精神了:“赶鸭子?”
刘瑞芳:“是啊,我是个养鸭子的,里面就是我的鸭场。”刘瑞芳边说边指着里面的山坑。
独臂小伙:“大哥让我帮你一起赶吧!我以前也养过鸭子。”
刘瑞芳喜出望外:“真的吗?那就麻烦了。”
真是二人同心,其力断金。刘瑞芳的双手刚劲有力,独臂小伙另一只手臂也肌肉结实。侧翻的爆胎三轮摩托一会儿就被扶正,推到了路边。
小伙子认真的上锁,刘瑞芳这时才想起来作自我介绍:“对了,我叫刘瑞芳,本地人,今天二十七,请问你贵姓,是哪里人。”
独臂人正蹲下给自己的三轮摩托上锁:“要是这样的话,我真该叫你声大哥,我叫李根民,湖南益阳人,今年二十六岁。”
天地间雨叔叔还在施展着他的南拳北腿。山塘的水中却多了一架竹筏。两人合作默契,前后夹击。心情已归复平静的鸭子们没过多久就被一只不剩得赶回了鸭棚。
人生的二十六七岁到底该是好还是不好的年纪呢?二个年青人,萍水相逢,一场大雨把他们浇得心扉透彻,二人目光相视,呵呵的大笑起来。
上了岸,刘瑞芳拍拍李根民的肩膀说道:“真是谢谢你啊,李根民兄弟。”
李根民听到这话满心欢喜:“谢我?刚才要不是大哥,估计我现在还在马路上躺着呢!”
刘瑞芳提议:“李根民,我们先回我家洗个澡再去县城吧!”
李根民回答:“别啊,大哥,我怕时间来不及。”
刘瑞芳笑了起来:“来不及,就来不及,来不及就明天再去不迟,晚上住在我家。”
李根民却很坚决:“刘大哥,我去县城有急事,耽误不得。”刘瑞芳思索片刻回答:“好吧,那么我们走。”
刘瑞芳在鸭棚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让李根民换上,又用雨衣把两人裹了个严严实实。他的摩托车“翁翁翁”发动,沿着国道,冒着雨点,向县城进发。
三
两小时不到,他们来到了县城,刘瑞芳刹住车,回头问道:“李根民,我们是直接去摩托车修理店吗?”
被雨衣包裹臃肿的李根民摇一摇头:“不,刘大哥,我们最后去修理店。现在我们先去找一家彩票店。”
刘瑞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彩票店?”李根民点点头,刘瑞芳不再言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径直向县中心一家彩票投注店开去。
大下雨天,二个突然到来彩票店的人,引来了老板热情地迎接。老板是个胖子,像个财神,李根民却不和他寒暄,径直走向屋里的中奖号码公示牌下,站住,伸手进内衣兜掏出了一个旧的、塑料的袋子。袋子带着体温,被折叠的整整齐齐,经历了这样一场大雨,没有丝毫进水。
李根民把袋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有一张崭新的彩票。
胖子老板见状饶有兴致地靠过来。李根民拿起彩票,按照墙上的号码一个一个仔细地对照了起来。没过一会儿,身后的老板,重重一声叹息:“可惜啦,没中。”
可李根民的表情却很平静,从袋子里拿出两枚硬币:“老板,麻烦请给我机选一注今天的七星彩。”
胖子老板此时终于看懂了两人的来意,好没生气,喃喃地说:“就要一注?”
李根民回答:“对,只要一注。”
胖子又望了望后面的刘瑞芳问道:“后面那位帅哥,要试试手气吗?”
刘瑞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从不玩这个。”
两元一注的彩票一下子就打出来了,李根民从胖子老板手中接过,工整得放进袋子,折好,放入怀里的口袋。
出了店门,李根民对刘瑞芳说:“刘大哥,真谢谢你啊。”
此时的刘瑞芳内心有些不悦:“这大雨天来,就为买张彩票啊,你真行,请问你觉得你能中吗?”
李根民唯诺地回答:“刘大哥,我就是玩玩,试试手气。”
刘瑞芳稍微有些生气:“这就是你说的急事!”李根民默不作声。
等到县城来的摩托车修理师傅把李根民的三轮摩托车修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刘瑞芳的心情已经变得开朗:“李根民,今天已经太晚了,你就在我家住一晚吧!”李根民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