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百万富翁
在刘瑞芳的家里,二人洗梳完毕,吃过一顿由刘瑞芳老婆丽芸精心准备的丰盛晚宴后。两人都很累了,早早睡去。
第二天,刘瑞芳发现李根民发了高烧,额头烫得厉害。
刘瑞芳有些焦急:“你看看,你看看,肯定是昨天淋了雨。”
李根民还趟在床上:“大哥,不要紧,我没事的。”
刘瑞芳:“走吧,我带你去县城医院打个吊针。”
李根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别,大哥,我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让它烧一烧,过半天就自动就会退下来的。”
听到这话,刘瑞芳觉得有些可笑:“李根民,你在说梦话吗?不行,我必须带你上医院看看。”
看见刘瑞芳立场坚定,李根民只好乞求道:“大哥,真的不用上医院,如果真要看,随便在哪个药店买点退烧药,吃一吃就好了。”
刘瑞芳思索半天,显得无可奈何:“那你现在在这等着,我去趟县城给你买。”听到“县城”二字,李根民神经抖索:“刘大哥,你带我一起去吧。”
刘瑞芳问道:“你不是说不去医院吗?”
李根民:“我是去县城办点事。”
听到这熟悉的一句,瑞芳的脑子又浮现出昨天彩票站的情景。眼前这人他只不过刚刚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刘瑞芳陷入了对自己现在所作所为得反思之中。
“办事?我看你是又要去买彩票吧。我随便给你买一张不就完了,你现在正发烧,再吹到风可就更严重了。”
李根民被刘瑞芳极强的语气压制住了,小声的说:“除了买彩票,我还要兑奖呢。”
听到这话刘瑞芳觉得李根民真幼稚得可笑:“兑奖?你以为你能中啊,你要是买一张就那么容易中,全中国到处都是百万富翁了。”
李根民弱弱而又煞有介事地回答:“万一中了呢?”
刘瑞芳有些抓狂:“我真服了你了,我无语了,走吧。”
虽然天已经放晴,刘瑞芳还是给李根民加了一件蓝白相间的外套。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刘瑞芳的脑中缠绕着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和生活,让他如此痴迷于彩票。
摩托车很快到了县城,还是昨晚他们到过的那家彩票店。
二人缓缓的走进来。大上午,店里人很多,老板忙得不亦乐乎,没空招呼他们。
李根民从怀里口袋掏出昨晚那个塑料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神情仿似一位父亲查看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他从里面拿出昨天晚上卖的那张崭新的彩票,按着墙上的公示的号码认真地对照起号码来。
刘瑞芳也凑了过来,轻声细语地打趣他说:“中了没?”
对完号码,李根民平静地摇摇头。他照旧得从袋子拿出两枚硬币,来到柜台:“老板,麻烦给我机选一注今天的大乐透。”
胖子老板确认了一下:“只要一注?”
李根民回答:“对,只要一注。”接过新打的彩票,李根民工整的放进塑料袋子,折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的口袋。
不知是吃了药,还是真像李根民说的那样,第三天,他的高烧果然退了。
二日的交流。让刘瑞芳和李根民就成为了在人生观上有许多相似看法的朋友。和李根民的交谈中,刘瑞芳得知,虽然李根民只有二十六岁,却做过许多的工作:当过和尚,拍过电影,摆过小摊,开过饭店。
分别时,刘瑞芳给他备了些干粮和水:“李根民,这一分别,恐怕今生无缘再见,请你自己保重。”
李根民的心里有些温暖:“只要有缘分,相信我们还会见面,大哥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认识你我很高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刘瑞芳:“这件外套就给你穿了,你开摩托车路上拿来挡挡风。”李根民没有拒绝,上了三轮摩托车,发动,沿着一零五国道,一路向北。
四
医院里,当极度虚弱的李根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风尘仆仆赶来的刘瑞芳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刘瑞芳小声地呼喊着:“李根民,李根民,李根民!”
多年不见,再一次相逢,想不到却是此情此景。刘瑞芳内心悲戚:“李根民,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李根民脸色苍白:“刘大哥,你终于来了,我—怕—怕是熬过不这一关了。”
刘瑞芳的脸上露出苦笑:“李根民,你要坚强些,要挺住啊!”
李根民的嘴角断断续续地轻吐出几行字:“刘大哥,我就要走了,请你帮我最后一忙,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刘瑞芳握住李根民冰凉的手,悲伤地点点头:“根民兄弟,你说吧,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做到。”
李根民缓缓交代:“刘—大哥,我的三摩托车上有三万块钱,那都是我唱歌赚的。”
李根民的话语渐渐微弱,停顿了一下:“你—记得把一万块钱带给我妈妈,我身份证上有我家的地址。再拿一万块给我付医药费。剩下的—剩下的……”
李根民的话说得越来越慢,刘瑞芳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剩下的一万,大哥你替我保管着,每天给我一张彩票。”
刘瑞芳听到这,将信将疑:“李根民,李根民你是说让我每天给你买一注彩票?”
刘瑞芳的心里错综复杂,李根民微弱地点点头:“刘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多买,一天就买一张。”
刘瑞芳把李根民寒冷的手握得更紧了,一行眼泪从他的眼眶流出:“好,根民兄弟,我答应你,每天都帮你买一张。”
李根民的嘴角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刘瑞芳忍不住自己得好奇:“根民兄弟,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坚持得买彩票啊!”
李根民暗淡的眼珠放射出一点点光芒,刘瑞芳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中个大奖,那样我就有钱给我爸爸治病了,我妈妈就不用那么幸苦了,我就能给我弟弟—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说着说着,李根民永远得闭上了眼睛。刘瑞芳悲恸地哭了起来。
五
按照李根民身份证上的地址,刘瑞芳坐上了开往湖南益阳的火车,随身的只有两个包裹。到了益阳,转车到县城,再从县城搭车到镇里,镇里坐摩托车到了村里,几经询问终于找到了李根民的家:三间年代久远的、破旧的土坯房。
土坯房的门口,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男孩正带着一只瘦弱掉毛的狗蹲在墙角。刘瑞芳上前问:“小朋友,请问这是李根民的家吗?”
小男孩可能是未曾见过生人,乌黑的眼睛显现出天真无邪而害羞的样子。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身边的狗也只撇着头盯着刘瑞芳。
听到刘瑞芳说“李根民”三个字,屋里传来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你找谁,这个是李根民的家,请进来说话。”
刘瑞芳放慢脚步走进中间的屋子,一阵刺鼻的中药味袭来。墙角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伯。老伯的下巴尖尖,露出友善得微笑:“你好,请问你是找李根民吗?”
刘瑞芳回答:“是的老伯,您好,请问这是李根民的家吗?您是李根民的爸爸?”
老伯有些激动,立了立身子,但始终不能站起来:“是,我是,我是李根民的父亲,请坐。”
老伯无语伦次:“你看看这屋乱得坐也没地方坐,我这病起也起不来,连壶茶都沏不了。别见怪,别见怪。”
这一连串的话让来报丧的刘瑞芳内心一阵酸楚:“老伯,不要紧,不要紧。”
看着李父沧桑的形象,刘瑞芳不敢提起李根民的死讯。他走出门看看周围的乡土人情。
中午,一位中年妇女肩挑着两只筐子,手拿着一把锄头回来。老伯对妇女说:“来的是根民的朋友。”
妇女赶忙进厨房烧了些热水,给刘瑞芳洗头面,又弄了些饭菜。
吃完饭,等李母忙完,刘瑞芳郑重的把李根民的噩耗相告。一手指着一个包裹:“这是李根民的骨灰。”
李母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瞬间石化,既而悲痛欲绝。
刘瑞芳又把经过详细述说,并拿出了当地开具的死亡证明。李母抱着李根民的骨灰盒痛哭流涕。
待到晚上,李母的悲伤略止,刘瑞芳把另一个包裹拿出,“李妈妈,这是根民托我带给你们的。”
李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块一块零钱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凑起来的一万元整。刘瑞芳跟李母讲了一下关于李根民的工作。李母听着、听着,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我的儿子呀,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为了这个家,从小就没书读,送到庙里当和尚……”
李家无处可睡,刘瑞芳逗留了一日,便离开了,几次他想把那剩下的一万多也拿给李母,但想想李根民临死前的遗言,他忍住了。
从益阳回来,刘瑞芳的生活如常,依旧起早贪黑经营着自己的鸭场。只是他比以前多了一个习惯:每天必须去县城的彩票投注站一次:兑奖,买一张彩票。风雨无阻,从未停止。
六
几年以后,全国范围的禽流感袭来,北上广的活禽有许多都被强制的扑杀了,老百姓“谈鸡变色”。据说电视上报道,一位曾经碰过鸡鸭的厨师也因感染而亡。让人们对活禽类更充满了恐惧。
全国的活禽养殖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刘瑞芳的鸭场也不例外,县城的饲料店里,他已欠着一万多块的饲料钱。他的鸭场门口竖着一个他自己亲手写的大牌子:大鸭五元一只。
这天中午,刘瑞芳头顶戴着一顶草帽,正坐在山塘边上发呆。三三两两的有几个人带着大笼子过来抓鸭子。刘瑞芳无心清点他们抓走的鸭子数量,只是麻木的收着少得可怜的钞票。
刘瑞芳的老婆丽芸大步流星的来鸭场找他,远远得就喊道:“刘瑞芳!刘瑞芳!”
刘瑞芳听到妻子的喊声,应了一句。等到她来到面前,问她:“你跑到这来干什么?”
他的老婆情绪有些激动:“刘瑞芳,你答应给我的五千块钱呢?我跟你讲啊,下学期咱们儿子就要上中学了。”
刘瑞芳低下头故作不知:“什么钱?”
他老婆紧紧相逼:“你给我装傻是吧,就是给学校老师送礼的钱。我不去活动活动,咱儿子怎么能上县一中吗?”
刘瑞芳有些烦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看禽流感闹成这样,我哪来的钱。”他的手指指山塘水面:“鸭子到是有,你问问学校的老师要不要。”
他老婆撇撇嘴:“切,谁稀罕你的鸭子?”
刘瑞芳敷衍一句:“不要鸭子,你让我上哪弄钱给你。要我看,上不一中,就随便上个别的中学,不也行吗?”
这话惹的他老婆生气了:“你要我的儿子跟你一样吗,一辈子就会养鸭子。”
刘瑞芳不服气:“养鸭子怎么了,我看没什么不好。”
丽芸气得心塞,用手指着瑞芳:“你,你,你。”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缓和:“老公,我的好老公,你放着不是还有一笔钱,先拿出来应应急嘛!”
刘瑞芳的脸变得严肃:“你是说那一万二?”
他老婆睁大了明亮的眼睛,轻轻点点头:“是,是啊。我的好老公。”
刘瑞芳的脸沉了下来:“丽芸,你想钱想疯了吗,那可是别人的钱你能动吗?”
宋丽芸手插着腰,不屑的笑起来:“什么别人,他人都已经死了,再说我们只是先借用借用,将来有了再补上,你别死脑筋。”
刘瑞芳转过身去,不想理她:“不行,绝对不行。”
他老婆顺势哭起来了:“刘瑞芳啊!刘瑞芳,到底是你儿子更重要,还是那个死人更重要,你今天不我答应给我钱,我们两就别过了。”
刘瑞芳斩钉截铁:“丽芸,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个钱是李根民交代给我买彩票的,一分都不能动。”
丽芸从小声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看着妻子如此,刘瑞芳心软了,态度和蔼了起来:“老婆,你别哭行吗,不就五千块钱吗,我给你想想其他办法,大不了我去给你借。”
宋丽芸知道他的脾气:再闹也闹不出个结果,停止了哭泣,转身离开,边走边自言自语地骂道:“彩票,彩票,就知道天天买彩票,你以为你能中啊,禽流感到是摊上了,中奖你等下辈子吧!”
看着,老婆离去的身影,刘瑞芳从口袋掏出一张今天刚买的彩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七
十多年以后,年届四十的刘瑞芳再一次来到了李根民湖南益阳的老家。
当刘瑞芳再一次站在李根民老家的屋门口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的眼睛:当年的三间土坯房,已经变成了一幢二层高的楼房。
刘瑞芳的腰没有从前那么直了,头发也变的枯燥了许多。
看到刘瑞芳站在门口,楼房里出来一位二十岁左右打扮鲜丽的女子:“这位叔叔,请问你找谁?”
面对着这漂亮的女子,刘瑞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底气不足的问:“请问,这是李根民的家吗?”
女子的脸上露出些忧伤转而为喜色:“叔叔,你好,这个是李根民的家。”
女子把刘瑞芳请进了屋里。里面宽敞明亮,家具齐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中间的堂屋,摆着着两张遗像,一张是李父,一张是李根民。李根民的相片是从身份证上放大的,相片上一层铁丝网。
女子沏过来一壶茶。瑞芳来不及喝,起身,站在李根民的遗像前拜了三拜。
女子说:“我是李根民的弟媳妇。”“弟媳妇”听到这三个字,多年前那个躲在墙角的小男孩和狗的形象浮现在了刘瑞芳的脑海。
女子忙活着午饭,临近十二点,一辆很新的陆风农用车停在了她的家门口,下来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大娘。小伙子就是李根民的弟弟,大娘则是李根民的妈妈。
多年以后,物非人非,弟弟已经长大成人,现在正在做花卉的生意。看见刘瑞芳,弟弟说了很多话。
“前几年,趁着政府的土坯房改造政策,我把老房子拆了,建了这栋新的。”
“现在扶贫项目的路也修到了家门口,出门方便多了。”
“去年我通过创业小额贷款把车也买了,现在做生意,一年也不少赚。”
刘瑞芳安然而愉悦地应和着弟弟。
而当李母再一次见到刘瑞芳时,回忆起了李根民的许多种种,忍不住又悲伤流涕起来。刘瑞芳和李弟弟两口子,几翻安慰,李母才略有好转。
吃过中午饭,刘瑞芳说要去李根民的墓地看看。
在一家三口的陪同下,四人来到了李根民的墓前。
李根民的墓地已经重新修过了,和李父葬在了一起。坟很干净,看来经常有人来除草。
在石碑端正楷体—贤兄李氏根民之墓的墓志铭前刘瑞芳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秋天的天很高,一阵阵凉风吹来,刘瑞芳的脑海浮现着,那年夏天的那一场大雨,两个人一起撑着竹筏在雨中赶鸭子的场景。
他仿佛隐隐约约得听见起李根民弥留之际话语:“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中个大奖,那样我就有钱给我爸爸治病了,我妈妈就不用那么幸苦了,我就能给我弟弟—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从墓地回来,刘瑞芳说要走,李弟和李母都竭力挽留:“在这睡几天再走,现在房间多,床也是新买的席梦思。”
刘瑞芳握一握着李母厚实的手,“大娘,不用了,我的事已经办完了,我要回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随行带来的一个包裹说道:“大娘,这是李根民十二年前,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刘瑞芳走后,李母把包裹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得码放着一沓沓红色的百元大钞,足足有一百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