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点，西集农贸市场就热闹了起来。
　　 这是新兴的西集镇唯一上规模的市场，经营的品种齐，大凡是要入人口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到。
　　 这里的一天是从凌晨三点开始的，习惯于夜生活的人们刚进入梦乡不久，这里的经营户们就揉着惺忪的睡眼，或从租住的地方赶过来，或从设在门面中的床铺上翻爬起来，等着那些大小货车将时鲜的蔬菜、肉类、禽类送来。
　　 肉基本上是牛肉和猪肉两种，这些肉一般都是屠宰好了，直接从屠宰场按你预定的数量送来的。羊肉要等到每年秋凉了才会有。
　　 禽类分为白条鸡、白条鸭和活禽。白条鸡鸭是冷冻的，来自地区一家大型禽类加工厂，而活禽则是直接从养殖场运送过来的。
　　 经营活禽的人家，并不是将活禽直接卖给消费者，也要屠宰了拔去毛，破好肚才能出售的。与白条鸡鸭所不同的是，它们是新鲜的，没有经过冷冻。这种鸡鸭烹饪了比冷冻的要好吃一些。许多消费者更喜欢吃这种。于是，经营户们从三点半左右就得开始宰杀，伴随着鸡鸭活物的惊叫和机械去毛机的轰鸣，到天明时，案板上方的铁钩上就挂起了打理得白白净净的肉鸡和肉鸭，等着那些买家前来挑选了。经营活禽的店家同时也兼营鲜兔肉的买卖，那些剥了皮去了头的兔子也都挂在案板上方的铁钩上，任凭买家挑剔地选择。
　　 要在往常，活禽贩子的货车一驶进集市，就能看到梁大升那颗发着油光的大脑袋，他叨着根味儿很烈的那种雪茄，小蒲扇似的手里端着个大茶缸子，见到贩子的到来，裂开大嘴笑笑，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支香烟，递到人家的手里，接着就把那茶缸往旁边的一个石台上一放，吆喝着支使他的那两个帮手从车上开始端那些装着活禽的塑料箱子。随着两个帮工的动作，鸡鸭被惊动了，发出一阵阵惊叫声。等到他要的货下完了，才轮得上其他的那些经营户。这一来是因为他是集市里最大的活禽经营户，他要货的多少可以左右市场的价格。二来也是其他的经营户都对他惧怕三分，他的货没有下完，谁人也不敢先要。
　　 差不多就在同时，梁老板门市旁边的那个经营户大刘，也开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驶进市场，开始往下卸那些肉鸡肉鸭。那些鸡鸭都装在自己带去的两个大竹筺中。他是西集农贸市场中唯一一家自己进货的经营户，他进货的渠道也和梁老板不同，他是从自家弟弟办的饲养场里进的货，那些鸡不知是喂得不好还是什么原因，个头普遍赶不上梁老板及大多数经营户所进的货。但一些懂行的消费却说，他经营的鸡鸭肉质细嫩，口感要比那些肥大的鸡鸭好得多。
　　 同样都是活禽经营户，老梁的生意做得可是大多了，大刘每天宰杀的鸡鸭连人家十分之一都没有。可就这一点东西，大刘还都要卖到下午四点以后，要是赶上走了背字，市场都要关门了，他的那些鸡鸭也没有全卖出去，就只好全提回去，要么就卤熟了放在她老婆的卤肉摊上卖夜场，要么就自己吃了。哪里像人家老梁，哪一天都是下午三点之前就结束了生意。
　　 当然梁老板也有卖不完的时候，有时杀的鸡鸭多了，或者是进的猪血旺多了，也卖不完。卖不完不要紧，他会将这些一股脑儿全装在那几个大冰柜中，明天再接着卖。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他的两个帮工，说是发的福利。
　　 梁老板的手艺就是精，那些肉鸡和肉鸭到了他的手里，全打理得那么鲜亮白净，毛也拔得很净。就是那些下水，都处理得与众不同，一看就十分的新鲜。那些血旺瓷实可以和老豆腐比美，你就是放到晚上再烹饪，那血都不带化的。这就使他这儿的血旺特别地好卖。
　　 与之相反，大刘的生意就实在不敢恭维了，他和老梁家的门面紧挨着，在老梁家的东西没有卖完前，他的那些肉鸡和肉鸭是很难卖出去的。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经常在他那儿买东西，据说都是些老主顾，回头客。在他那儿买东西，带着照顾的性质。最惨的是那血旺，不管他是卖生的还是卖熟的，都不行，熟的易碎，生的易化，买回去就得赶紧烹了。就这样，那血旺弄熟了也没有个看相，往往都碎成渣了，和梁老板卖出去的根本没法比。
　　 面对这些，大刘似乎并不着急，他也不怎么到老梁的门面里取个经什么的，依然守着那个只有人家梁老板三分之一大的门面，做着他自己的生意。于是，一个市场的人都说，这个大刘就是典型的一根筋，这么大的市场，这么好的生意，他也做了几年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甚至越做还越缩水了，把门面隔出了一半，转租给一家刚来城里做生意的，那家也姓刘，可能和大刘沾点亲，就在那半间门面里卖点儿杂货。
　　
　　 二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都过去十多分钟了，都还不见梁老板露面，他门面的卷帘门还关着，从那扇加装了防护网的大玻璃窗朝里看，也是漆黑一片，没有像往常那样亮着灯。他的二楼是可以住人的，以前要么是他自己住在里面，要么就花点钱请个人在里面守夜。他门面里有好几个大冰柜，里面还放着一些冰冻的食品，比如速冻的水饺、汤圆，草原鸡、樱桃鸭什么的，那是他经营的副业。
　　 运货的司机到底等不住了，就对蹲在一旁抽闷烟的梁老板的两个帮工喊道：“嗨，我说你们两个，梁老板呢？怎么还不来呀？”
　　 “不晓得呀，要是往常，这门早就开了。”那个叫华仔的三十多岁的帮工答了一句。华仔姓钟，单名一个鸣字。只因他长得和刘德华有几分相似，人们就称他为华仔。对此，他颇为得意，谁人这样叫他都答应得爽快，久而久之，他的大名都叫人忘记了。
　　 “大概是喝多了吧。”帮工王二河说，“华仔，昨天下班前老板不是让我们去他家吃顿饭么？我有事没有去，你不会也没有去吧？”
　　 华仔说：“你没有去，我也没有去！我兄弟从乡下来了，让我给他找个活干，我就陪他出去了。”
　　 “瞧你，没有去就没有去吧，老板的饭还怕没有人去吃么？慌张个啥。”
　　 “哪个慌张了？打胡乱说。”
　　 两人一问一答，仿佛将运货司机的问话全忘记了。
　　 司机着急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人就不要争了。这样，你们先把货卸了吧，梁老板昨天定了五百只，鸡鸭各半。他的货不下下来，别人也不好下，何况我还得给别的市场送货呢！”
　　 帮工中的王二河说：“好嘛，我们就先卸货嘛，但帐我们莫法和你结哟，你晓得的，我和华仔都是‘丘儿’。”
　　 “丘儿”是这个地方的土语，是一个与“老板”相对应的称谓，其实和帮工、打工仔等是一个意思。
　　 “梁老板的账是一个月一结，你们只管卸货好了。”
　　 两个自称为“丘儿”的帮工走上前，开始卸起那些货来。十多分钟就把梁老板定的那些活禽全卸下来了。
　　 其余的经营户赶紧走上前，来卸自己要的货。
　　 王二河将最后一筐活禽放在地上，伸直了腰，长长地嘘了口气，眼看着旁边的大刘都开始操起了刀来，这梁老板都还不见影子，他的心里也有些急。前些天他十多岁的儿子突然病了，高烧不退，到现在为止都还在医院住院。他老婆从凌晨两点开始，就接过了他的班，在医院守着儿子，换他来上班。当然，他着急的还不仅这些，尽管昨天就和华仔商量了一夜，设计了多套应对方案，但在事情到来之前，他的心中还是在打鼓。
　　 连着好些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这会儿，阵阵倦意朝着他袭来，他掏出一只烟来，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驱赶着涌上来的困意，身子朝后面的卷帘门一靠，那门却动了一下，是没有锁好的那种松动。他看了同样有些紧张的华仔一眼，自言自语说：“这门怎么没有锁好呀！我明明记得是锁好了的。”
　　 他赶紧转过身来，弯下腰摸到卷帘门的下沿，果然，门没有关严，要是关严了，是摸不着卷帘门的下沿的。他的心“怦怦”地跳动了起来，赶紧对着钟鸣说：“华仔，这门没有锁，来来来，我们把门开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像是要专门让旁边的大刘听到似的。两人就把门朝上顶，一直将那铝合金的门帘全卷到顶上那个圆型的装置中。
　　 屋里很黑，外面的路灯射不到里面，王二河摸索着走了进去，刚到屋子中间就被什么碰着了下头，他叫道：“华仔，把灯打开，这屋里有些不对头，怎么会有东西碰脑壳呢？”
　　 华仔在门口处摸了半天，才把电灯的开关找到，几只四十瓦的日光灯管一明一暗地闪了几下，终于全亮了，王二河已经走到了屋里那台禽类脱毛机前，扭头朝后一看，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变了调的叫声。
　　 华仔一抬头，也看明白了，原来，门面的空档处，吊挂在一个人，那人的脸色发乌，嘴角还带着点血丝，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活禽店的老板梁大升。
　　 两人大惊，赶紧跑了出来，冲着正在各个门面里忙碌的人们大声叫道：“快来人呀，梁老板上吊自杀了！快来人呀！”
　　
　　 三
　　 集贸市场乱成了一锅粥，胆大的人都涌到梁老板的门面前，朝着里面张望，都不明白这个说话嗓门大得就如同吵架似的梁老板，怎么会自己吊死在了租赁的门面里。一些胆小的则开始关门，生怕有什么祸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负责晚上在市场执勤的两个保安大声地说着：“大家不要乱，都回到自己门面里去，我们已经打了１１０了，警察一会儿就到。那些关了门的，奉劝你们还是不关的好，你这会儿躲了，就不怕首先怀疑你么？奉劝大家该干啥还是干啥，等着公安来破案。”
　　 那些正在关门的店家一听这话在理，又都把卷帘门开了，小心地整理起自己的货物来。
　　 随着一阵尖利的警笛声，一辆警车来到集贸市场，径直停在活禽经营区旁的空地上，一高一低两名巡警匆匆下了车，在保安的带领下走进了梁老板的门面中。他们围着梁老板的尸体转了一圈，开始给现场照像和录影，又把梁老板请的两个帮工叫到面前，仔细地询问着。
　　 惊魂未定的两个帮工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声音都有些发颤。
　　 一名警察走到个稍稍安静的地方，对着胸前的专用对讲机说道：“０１，０１我们已经到达现场，死者是西集农贸市场最大的活禽经营户，名叫梁大升，就死在他租赁的门面内，原因待查，请赶快通知刑警队……哦，好的，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将现场封锁，嗯，好的，我们会尽可能地保护好现场。”
　　 通话完毕，两位巡警用印着警用标志的胶带将现场周围都围了起来，又对还在近处观望的几个租赁户说：“都散了吧，请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将现场的痕迹破坏了。”巡警是负责城市巡逻的，他们也往往是各种突发案件中第一批到达现场的公安人员，负责初步取证和现场保护的工作。
　　 高个子的警察见和梁大升门面紧挨着的那个禽产品门面里，一个中年人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就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问道：“老板，隔壁死了人，你就不怕么？我看你还是这么淡定。”
　　 大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怕啥？再说，昨天有几个客户都在我这儿订了鸡和鸭的，一早就要来拿，我得给人家打整出来。”
　　 “哦，老板你这鸡鸭和人家的可不一样呀。”
　　 “怎么个不一样，还不都是些扁毛货。”
　　 “你的这些鸡鸭看起来没有别人家的鲜亮。”
　　 “是呀，但我这个经得起检验，那些白亮的，就不一定啰……”
　　 “你是说，那些看起来光鲜的是经不起检验的？”
　　 大刘看了他一眼说：“我可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说的。也许，人家的品种不同吧。”
　　 “看来你对我们还不放心呀。哎，对了老板，你这鸭子身上还有一些毛没有拔净呢。”
　　 “嗯，这些鸭子有些嫩，不过不要紧，懂行的客户都晓得，这种鸭子吃起来才放心。”
　　 “为什么呢？”
　　 “我们是用手工拔的毛，比不上用沥青拔的……”
　　 高个子警察还想问点什么，却见地区公安处的张华斌副处长带着几个侦察员来了。最近该城市连着发生了几起集贸市场凶杀案，市局刑侦队忙不过来，这次，把大名鼎鼎的“华尔摩斯”给惊动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女警欧阳涵、资深侦察员袁大力等人。
　　
　　 四
　　 梁大升的尸体被放了下来，法医马上对他脖子上的勒痕进行了查验，以确定是他杀还是自杀，确定这个门面是不是案件的第一现场。
　　 在一般人的眼里，只要脖子上系了绳子，挂在了高处上的，都是自己吊死的，属于自杀。其实不然，很多时候犯罪份子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都会将已经死去人吊起来，制造出自杀的假相。然而这种吊法与自己将绳子套在脖子上的是不一样的。经过检查，梁大升脖子上的勒痕却符合自杀的特征，那绳子系的是个活套，是死者自己的重量将那活套勒紧了的。然而，他的喉头却没有水肿，眼睛和舌头也不符合上吊的特征。当法医将现场检测情况报告给张华斌的时候，张副处长点了点头，说道：“他应该是死后被人抱起来将脖子套进那绳套里的。注意我说的是抱，不是抬。抬是横的，抱是竖的。这起案子参与者至少有三人。甚至更多。”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死者起码在一百八十斤以上，要不然，根本将死者抱不起来。”法医认真地说。
　　
　　 五
　　 张华斌围着农贸市场转着。市场很大，占地面积足有近千平米。这是一个圆形的集市，除了周围一圈是门面外，里面的空档就划成了若干的区域，搭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带顶篷的摊位。租赁这些摊位做生意的人比租赁门面的要多得多。毕竟租赁一个摊位费用要低很多。